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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历史 > 林珩 > 第41节
  “大母言,珩类大父。”林珩四两拨千斤,将晋侯的为难当场顶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台阶。
  前者目光森冷,酝酿杀机却不得施展;后者云淡风轻,表面不动声色,计划再送父君一份大礼。
  晋侯的儿女以林原为首,所有人自动落后两步,同林珩拉开距离。
  氏族们鱼贯跟上,勋旧在左,新氏族在右,队首分别是陶氏和有狐氏,同朝堂之上别无二致。
  众人行出宫门,早有车驾等候。
  晋侯和林珩登玄鸟车,晋室成员登伞车。氏族们的车驾形制相类,颜色趋同,雕刻的图案则是多种多样,千奇百怪,令人目不暇接。
  祭祀开始之前,君臣车驾绕行内城。
  临近城门时,忽有号角声传来,同祭祀的号角声稍有区别,分明是军中的骨角。
  玄鸟车停在内城门前,隔着宽敞的门洞,能清晰看到出现在城外的队伍。
  旗帜猎猎,衣甲闪烁乌光。
  队前甲士分开,三驾马车呈品字形驰来。车上雕刻巨兽图腾,纹路内嵌金铜,阳光照耀下斑斓夺目。
  距离渐近,车速减缓。
  车上老者手按宝剑,扬声道:“晋阳智氏与祭,贺公子珩归国!”
  随行甲士以剑鞘击打盾牌,齐声发出高喝。浑厚的声音汇成一股,撼天震地,响彻云霄。
  “贺公子珩归国!”
  第三十三章
  十座方形篝火座落城外,烈焰熊熊燃烧。
  火光腾起数米,灰黑色的烟柱快速攀升,似十条巨龙扶摇直上。
  智氏三人驱车上前,拜见国君之后加入氏族队伍。智渊与陶裕并排,位在众勋旧之首。
  三人率领的大军留在城外,雁翅形分列,矛戈林立,军威凛然。
  车驾并行时,有狐丹侧首看向智渊,目光阴冷,眼中隐含刀锋。
  有狐达凝眸深思,片刻间恍然大悟。多日来萦绕心头的困惑终于解开。公子长和丽夫人遭遇横祸,被公子珩的凶横震慑,他竟疏忽了晋阳城的动向!
  不该如此大意。
  有狐达自诩胸有丘壑,大小诸事运筹帷幄,却屡次在公子珩面前失策。他不得不怀疑公子珩怕是有狐氏的克星。
  鹿敏看向勋旧队伍,视线短暂停顿,很快移向前方的两驾玄鸟车。
  衮服冕冠的国君,玄衣玉饰的公子。
  前者高大挺拔,肃穆庄严,却隐隐透出垂暮之气。后者年少俊秀,常年离不开汤药,却予人锐利之感,犹如出鞘的利刃森然渴血。
  想起珍夫人递送的消息,鹿敏缓慢眯起双眼。
  猛虎日衰,尖牙利爪不足为惧。幼虎渐长,终将咆哮山林。为家族计,同有狐氏分道扬镳恐怕不够,必要时,鹿氏必须断尾求生。
  智氏归来参与祭祀,勋旧气势大涨。与之相对,新氏族遭遇迎头一棒,集体陷入沉默。
  尤其是赖氏和吕氏,洛水边一役,两家损失过半私兵,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事后搜寻战场,发现数目对不上,数来数去都少去一人。若此人未死,必定被对手俘虏。
  碍于尸体损毁严重,失踪的私兵很难确定身份。
  两位家主感觉事情不妙,见面商议之后,决定隐瞒下此事。
  看到先氏的下场,他们对有狐氏失去信任。
  隐瞒尚能苟延残喘多活几日,主动透出消息让有狐氏知晓活口被抓,两人自问承担不起对方的怒火,八成会死得更快。
  “能拖一日是一日。”
  怀揣着相同的心思,赖氏和吕氏结成同盟。
  除了掌握战况的鹿敏,其余新氏族都被蒙在鼓里,以为两人麾下私兵大败,全部葬身洛水河畔。
  车队行出城门,马奴陆续跳下车辕,氏族们接过缰绳亲自驾车。
  车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
  顶伞罩下暗影,覆盖雕刻图腾的车身。
  随着车驾前行,氏族们同时抬起目光,望向驶在前方的玄鸟车。
  晋人好战,武风烈烈。
  晋侯早年也曾征战沙场,在军中立下不小的战功,御车不在话下。
  令众人好奇的是公子珩。
  林珩自幼体弱,传言四季离不开汤药。奉君命离国九载,在上京期间还曾遇险,掉入冰湖差点丢了性命。
  在氏族的印象中,公子珩性情凶横,却摆脱不掉“瘦弱”两字,恐不擅长六艺。
  现实却大大出人意料。
  林珩挽起引马的缰绳,双臂熟练挥动,袍袖随风鼓起,车轮滚滚向前,御车的动作可谓典范。
  车行一段距离,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勋旧们齐齐松了口气。新氏族不发一言,心中感到失望。
  晋侯绷紧下巴,旒珠垂挂遮挡半面,也遮去晦暗不明的双眼。
  出城五里,前方并列三座祭台。
  台下火把夹道,火把外层是熊熊燃烧的篝火。
  赤膊的巫围绕篝火跳跃,敲击骨链,挥动骨杖,口中模仿野兽和猛禽的叫声,烟气缭绕中似有虚影幻化。
  宗、祝和卜分别守在三座祭台下。
  三人身着藤麻制成的衣袍,头上佩戴藤冠,赤着双脚。面庞、脖颈、双臂和小腿勾勒黑色图腾,和巫身上的图案颇为类似。
  车队在篝火前停住,做先民打扮的国人分立两侧,手中托着铜盘。牛羊鱼等牺牲送至台下,由围着麻布的奴隶看守。台下还矗立特制的木笼,里面关押巧妇和吕旭等人。
  晋侯和林珩率先下车,其后是氏族,再之后是晋侯的庶出儿女。
  “祭天!”
  宗的声音穿透火光,在空气中回荡。
  巫齐声高喝,向火中投入雕刻的骨板,高举双臂向天。
  “献牺牲!”
  晋侯和林珩迈步上前,宗亲手捧来宝剑,晋侯握住剑柄,猛刺向一头牛的脖颈。
  宝剑锋利,削铁如泥。
  寒光过处殷红飞溅。
  国人以铜盘接住流淌的血,牛首被斩落,牛身被奴隶抬起,投入燃烧的烈焰之中。
  轰地一声,火焰跳跃攀高。
  火中发出爆裂声响,火星四面喷出,绕着篝火旋舞,随即被烟气吞没。
  “公子。”
  宗又捧来一柄短剑,奴隶牵来一头羊。
  短剑入手极沉,边缘泛乌光,传言是天落巨石锻造。此剑是天子赏赐给三代国君,奖其讨伐犬戎有功。
  林珩握住剑柄,走近绳索捆住的公羊。
  不料变故突生,牵羊的奴隶故意松开手,绑住羊四蹄的绳索齐齐断裂,肥壮的公羊在地上翻身,挺起尖角冲向林珩。
  “公子小心!”
  事情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智渊和陶裕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宗欲上前帮忙,不想被晋侯拦住。
  染血的宝剑挡在他面前,晋侯眼带杀意,出口的话却大义凛然:“不能斩牺牲敬天,不配为晋室子。”
  “君上!”
  看出晋侯的意图,宗心中骇然。他万没想到晋侯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到扰乱祭祀。
  他难道不怕天惩?!
  勋旧焦急万分,身上没有佩剑,就要徒手上前扳倒公羊。
  新氏族则在看戏。
  如果公子珩死在祭祀中途,哪怕只是受伤,他的声望也会坠入谷底,今后势必遭人质疑。
  处于漩涡中心,林珩未见惊慌。
  他惊险避开公羊的首次攻击,侧身同时翻转手腕,反握住短剑,挥袖间刺入公羊脊背,穿透了跳动的心脏。
  锋利的剑身划开皮肉,没有溅出丁点血星。
  林珩拔出短剑,血浆方才如泉喷涌,染红了公羊的皮毛。红痕落在他的脸颊,被他反手抹去。
  捻碎指腹上的粘稠,林珩忽地抬眸,眸光森然。
  牵羊的奴隶浑身一颤,刚要跪地求饶,林珩已对他举起右臂。一把小巧的弩滑入掌心,林珩单手扳动机关,手指长的弩矢破风而至,穿透他的脖颈。
  奴隶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汩汩声响。
  林珩迈步走上前,踩住奴隶的肩膀。
  刺绣图腾的长袍一角闯入眼帘,奴隶无法动弹,头皮忽然一紧,被林珩抓着头发拖向火堆。
  热浪迎面袭来,奴隶抖如筛糠,双眼惊恐瞪大。
  “献牺牲于天。”
  火光下,黑袍公子手握短剑,斩断牺牲的头颅,凌空投掷而出。
  烈焰呼啸蹿升,包裹住飞溅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