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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我……应当是恨的。”
  女人叹息了一声,目光染上些许哀伤。
  “但这也是应该的,他应该恨我。”她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呢喃着。
  温黎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天赐绝佳套信息的机会。
  而她在经历刚才的一切之后,也的的确确想要更多地了解。
  珀金曾经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实不相瞒,其实……我喜欢珀金大人很久了,但是他对我却始终十分冷淡。”
  特意在“珀金大人”这用来指代强大神明的四个字上强调了一下。
  见女人眉眼间流露的讶然,温黎知道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给出的暗示。
  双方都拥有想要了解的信息,对话才能更通畅自然地进行下去。
  她佯装羞涩,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您可以多和我说一说关于珀金大人的事情吗?”
  女人定定地望着她,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你刚才提到的是……珀金……‘大人’?”
  她的语气有些起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情绪激动了起来。
  温黎似乎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坦然道:“是呀,珀金大人。”
  过了一会,她才仿佛刚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语速轻快地解释道:
  “其实我和珀金大人是通过神术从千年之后回到了现在,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受万众瞩目敬仰的强大神明了。”
  “真的吗?”金发女人眉目松弛下来,仿佛透过遥远的时光看见了她描述中珀金的样子。
  许久,她才悠长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他至少没有因为我……而断送一生。”
  温黎捕捉到女人一闪即逝的思绪,顺着她的话问道:“您怎么会这么想?我能够感觉到,珀金大人其实在很用心地保护您。”
  女人没有否认。
  她唇角露出一个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弧度。
  “是啊,他很保护我,所以我才更觉得对不住他。”
  “因为我这个身为人类的母亲,珀金的血统并不纯粹,他的父神从未对他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关爱。而我……”
  女人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人。”
  “我不仅没有神国中女神那样的实力给珀金撑腰,反而身体还在神力震荡的环境中每况愈下,只能倚靠年幼弱小的珀金寻找来的食物和药物维持生命。”
  温黎手臂一凉,女人的指腹轻轻抚过她伤口周围的皮肤。
  “像这样的伤口……哪怕是更加严重无数倍的,在他身上都经常能够见到。”
  “但这些事,他却从来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都会离开家在外面等待伤势全部好转痊愈,他才会回来。”
  说到这里,女人原本便不平稳的声线甚至染上了些许哽咽。
  “有时候,他会消失几个小时,有时候是好几天,有时候……甚至会消失上月。”
  “他消失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为他感到担心。可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我对于他经历的那些事……根本无能为力。”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照顾我。每天清晨在我苏醒之后,我总会在窗沿上看见最新鲜的食物和药物。”
  女人的视线虚虚落在紧闭的窗边,像是透过空无一物的窗沿看向很久以前的过去。
  “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生活着,只是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感觉到疼痛,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听着她的话,温黎的眉头不自觉一点一点地紧蹙。
  她不敢想象,在这样对珀金而言陌生而危险的环境中,他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他没有倚靠,只能咬牙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在这之后,他甚至还要花心思照顾病弱的母亲。
  温黎心底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感觉仿佛有一个被刻意遗弃的名为“委屈”的孩子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用力呐喊。
  它察觉到身体主人已经更换,正用尽全力地吸引着她的注意。
  她将这一阵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声线不自觉也有点低沉下去。
  “既然这样艰难不易……”
  温黎看着女人的脸。
  “您为什么不带着珀金大人离开神国,回到人界生活呢?”
  那样他们都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欺凌,身体也不会被神力震荡波及日日侵蚀,每况愈下。
  说到“离开”二字,温黎发现女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变了。
  先前那些心痛怜惜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风过无痕地消逝在她脸庞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幻一般沉醉的神情。
  “离开神国,我此生可能都无法再次见到珀金的父神了,他也更加不可能想起我……”
  温黎有点接受无能地皱眉。
  就算是留在神国,众神之主也不见得会想起她啊。
  这简直像是恋爱脑走进现实。
  ——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几乎不可能达到的幻想,就要用珀金日日注定承受的痛苦作为代价。
  而她则对此看在眼里,或许真的心痛过。
  但这种心痛却远远无法掩盖她本身的谷欠望。
  所以她选择对降临在珀金身上的苦难视而不见。
  无动于衷。
  温黎心情复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知道她改变不了珀金生母的观念,所以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挑了几个珀金日后在魔渊中大杀四方的故事说给她听。
  她说到她危难时珀金于千钧一发时神降救她于水火,说到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矜贵又龟毛,偌大的神宫中女仆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惹怒了他。
  金发女人微笑着听了很久。
  她的神情很专注很认真,眼底光彩流动,像是即将油尽灯枯灰败的油画上最后一点亮眼的生机。
  自始至终,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听着。
  说到最后,温黎有点好奇地问:“您难道不好奇自己的结局吗?”
  她说到的每一件事,都与金发女人无关。
  女人十分坦然地说:“在那个时候,我应该早已经死去了吧。”
  她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是她自己将自己锁进了进退两难的死路。
  她只愧对珀金,将他无知无觉地带到世上。
  带给他痛苦,她却无能为力。
  “人类和神明在一起,美好的一面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现实中,却只剩下长久的痛楚。”
  “我早晚会死去,而他却享有漫长无尽的生命。”
  说完这句话,金发女人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尽管早就知道结局,可她还是放不开。
  曾经她午夜梦回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珀金。
  但现在,她这一桩心事也了却了。
  真好。
  到最后,他过得很好。
  ……
  温黎脚步沉重地走回珀金身边,在椅子上坐下。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听起来太过苍白。
  她突然就有一点理解珀金厌恶人类的原因了。
  ——他深深怨恨着原本又能够拯救他、却又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他的人类母亲。
  另一方面,他也真切地因为人类的血统而备受欺凌。
  他被神国中的神明抛弃。
  但这或许并不算什么,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与此同时,他也被亲生母亲亲手抛弃了。
  这两种复杂的情绪糅杂成一种更辨不清的思绪,成了追随着他漫长时光中驱不散的阴霾和噩梦。
  温黎蓦地回想起珀金注视着窗边白玫瑰的眼神。
  那样平静,却又似乎透过纯白的玫瑰花瓣看着什么洗不去的污秽。
  还有他提起白玫瑰时,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因为干净。”
  而他本人却早已在降生时便注定了背负着满身驱不散拂不落的肮脏,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灰色中独行。
  珀金背靠着墙面站着,眼睛盯着窗外,没什么情绪。
  他不知道听见了多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空气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