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午宴闹到傍晚才散, 众人又去后花园中焚香拜月, 岳儿困意上来,安秋与福春带着他到客院安睡, 林夫人也说乏了, 风荷忙扶了母亲跟桃夭告辞,桃夭忙打发人派轿子相送。
良府门外的巷子里,几匹快马从轿旁疾驰而过,听到羽雁在咯咯得笑:“苏二, 别以为你占了便宜,我可告诉你们, 我看过他脱光了的样子。”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说道:“你看他脱光了的样子, 还是他占便宜。”
哄笑声中苏二说道:“还想看吗?还想看我再脱光了给你看, 看多少次都行。”
就听羽雁啐了一口:“一群流氓混蛋,苏二, 老娘跟你赛马,你敢吗?”
“敢啊,有什么不敢?我若赢了,你陪我睡?”苏二嬉皮笑脸说道。
“睡就睡, 不过是老娘睡你,不是你睡老娘。”羽雁嚷道。
风荷忍不住笑,母亲板着脸瞪她一眼:“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娘, 羽雁是江湖豪客, 说话没个忌讳, 其实人挺好的,身世也很凄苦。”风荷说着话,跟母亲讲起羽雁的身世。
母亲听了脸色缓和下来:“确实是个苦孩子,虽有些长歪了,本领倒是高强,白日里她跟那个姓苏的男子比剑,我还盼着她能赢呢,赢了给女子争口气。”
风荷笑了起来:“看来娘心底里也想过快意江湖。”
“谁不想呢?”母亲忍不住笑了。
回到家中,母女二人搬了小桌子到廊下,摆了果子香茶,对坐着说话。
湛湛夜空中圆月大如银盘,秋风不时送爽,风荷伸个懒腰笑问道:“娘,闻樱可有信来?”
“有,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上月总算给我写了一封书信。”母亲笑道,“她说英雄考了两次,总算中了秀才,如今倒是像模像样的,只是家中鸡犬不宁,她回建昌后在家中住了几日,跟那刘英娥冲突好几回,将刘英娥气哭了。”
“能把泼妇气哭,闻樱厉害。”风荷笑道。
“她本就是个厉害的,有主见,也能狠下心。”母亲说道,“刘英娥惹不起她,就撺掇你父亲给她订亲,她不想受人摆布,就住到碧涛庵去了,师太喜欢她,让她随意住着。”
碧涛庵?风荷心想,她可认识阿离吗?
母亲说着话叹一口气:“住在庵中倒是清净,可那丫头的亲事怎么办?”
“姻缘天定,不见得庵中就没有姻缘。”风荷笑着劝慰母亲。
“说到姻缘,你今日看见姚将军了吗?”母亲看着她。
风荷点点头:“看见了,母亲相中他了?要说给闻樱?”
“别装糊涂。”母亲板了脸,“那孩子来过家里几次,为着你来的。”
“他来过咱们家?”风荷忙问道。
“没错。”母亲点头,“他上门来为自己求亲,家底都透给我了,他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他说不在乎,家中父母亲也很开明,说只要是情投意合的女子,门第出身并不重要。我对那孩子很满意,你今日也见着人了,觉得如何?”
“身形魁伟相貌俊美,是个美男子。”风荷陪笑道,“只是他太好看了,我配不上。”
“怎么就配不上了?”母亲探究看着她,“今日羽雁说你在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这话何意?你跟我说实话。”
风荷心里一声哀叫,七绕八绕绕不过,母亲还是问到了这儿,忙忙说道:“皇上觉得我将岳儿照顾得很好,给我几分脸面……”
“给你脸面也不能要,那可是皇上,虽说你在宫里当差,依然要将皇上当做是远在天边的月亮。”母亲指指天空中的圆月,“可望而不可及,你万不能被宫中的富贵迷了眼,生出什么奢望。”
与皇上的事暂时不能告诉母亲,风荷想着唤一声娘:“我心里有数,娘就放心吧。”
“姚将军这样的男子是万里挑一,错过了可就没有了,娘想着先给你们订亲,等大皇子开了蒙,让良霄求着皇上放你出来,把亲事给你们办了。”母亲口气决然,带着不得违抗的生硬。
“娘,再等等……”风荷央求道。
“还等什么?以前都是我太纵着你,才蹉跎至今日,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母亲的眼眸中添了厉色。
风荷跑过去拉住母亲的手撒娇,母亲甩开她手:“明日就跟姚将军说,让他们家请媒人上门。”
正难以应对的时候,院门外传来啪啪啪轻叩门环的声音。
“谁来了?”风荷抻着脖子向外,“娘,有人来了。”
母亲唤一声杏花吩咐道:“先瞧瞧是谁,再来问让不让进门。”
杏花答应着小跑向外,母亲瞟风荷一眼:“人走了接着说,别想着躲过去。”
风荷缩着肩膀没说话。
不一会儿,杏花领了人进来,风荷往后一瞧,惊得站了起来。
头戴镶珠嵌玉的银冠,身穿蓝色直袍,脚踏青缎粉底靴,不徐不疾而来,肩头披着月光,从头到脚煜煜生辉。
风荷看着他有些发痴,今夜里怎么分外好看?
他来到面前冲她笑笑,对着林夫人拱一拱手:“晚辈不请自来,夫人莫怪。”
林夫人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淡淡嗯了一声。
“风荷。”他唤她一声指向身后,“这位是季先生。”
风荷一惊,这才瞧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文士,头戴方巾帻身穿青色长袍,身形瘦削容貌清癯,神色平和怡然,仙风道骨超然物外,风荷忙福身行礼:“奴曲氏风荷见过季先生。”
季先生拱拱手:“云淡风轻月满天高,信步闲游至此,进来讨盏茶喝。”
风荷忙说快请,杏花早已手脚麻利添了坐垫杯盘,分主客入座,林夫人扫一眼季先生,又看一眼皇上,板着脸唤一声风荷:“你认识这二位?”
风荷说一声认识,皇上抢着说道:“在下姓姚,是禁军中一名四品武将……”
风荷一听坏了,你冒充谁不好,偏要冒充姚将军,打断他说道:“姚将军是庆宁宫仪卫司指挥使,羽雁是副使,他就是羽雁的上锋。”
林夫人嗯了一声,风荷又道:“季先生是沇州名士,姚将军的忘年交。”
林夫人点点头:“姚将军与季先生也瞧见了,我们家里没有男人,就我们母女两个,二位夜间叩响院门,自己也知道是不请自来,可还是来了。”
皇上不自在得搓了搓手。
林夫人又道:“说是讨盏茶喝,可京中之大,有的是茶楼,为何偏偏要进我家讨茶喝?”
季先生轻咳一声,将手中茶盏放下了。
林夫人又唤一声杏花:“虽说这位是庆宁宫的指挥使,你不敢得罪他,可这里不是庆宁宫,这里是我家,怎么不问一声,就给开了院门?”
杏花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林夫人看向风荷:“说来说去,不全是二位的错,是我这女儿不识礼仪,想来是她素日随意,才让别人以为我们家没有规矩,可以随意进出。”
皇上一听风荷受了教训,张口想要替她说话护着她,季先生见状,忙扯一下他袖子拦住了,站起来躬身施礼道:“夫人教训的是,确实是在下与姚将军唐突,在下年长,老着脸替姚将军说句话,姚将军爱慕曲女史,可差事太过繁忙,平日里脱不开身,今夜里好不容易大皇子没在宫中,他不用当值戍卫,便约着在下上门求亲来了。”
林夫人愣了愣,随即说道:“夜里上门求亲,不带着媒人,却带了一位老年男子,姚将军的家教家风可见一斑,我女儿正在议亲,这门亲事作罢,姚将军回去吧。”
皇上瞥一眼风荷,风荷向外努一努下巴,他只得怏怏站起,拱拱手道:“晚辈告退。”
林夫人摆摆手嗯了一声,皇上又看向风荷。
风荷偷眼看着母亲,不敢看他。
季先生拉一拉皇上袖子,轻声说道:“先走吧。”
出了院门一拐弯,季先生埋怨道:“臣就说不妥,可皇上执意前来,瞧瞧,碰这么大一个硬钉子。”
“地方找着了,人认识了,碰个钉子就碰个钉子。”皇上假装不在意。
季先生一脸茫然:“臣没明白皇上的意思。”
“季先生孑然一身,朕今夜是替你保媒来了。”皇上看着他,“人怎么样?”
“太凶悍了吧。”季先生缩一缩脖子。
“容貌呢?”皇上问道。
“倒是极有风韵。”季先生轻咳一声。
“性情是否真的凶悍,还得多见几次才行。”皇上说道。
“臣这大半生都一个人过来了,随缘吧。”季先生忙道。
“不能随缘,这是圣旨。”皇上声音发了沉。
“臣可以奉旨多见这位夫人几次,不过,臣不能奉旨成婚。”季先生毫不示弱。
皇上没搭理,径直大步向前。
季先生追上去笑问道:“皇上今夜里装扮如此用心,是给岳母看的?”
皇上嗯了一声:“头一回见,总得郑重些。”
“皇上确实唐突了。”季先生说道。
“宫里冷清,朕想着过来一起赏月,本打算进来就禀明身份,林夫人定不敢轰朕走,只要坐下来,喝几盏茶说上几句话,也就成了,可一眼瞧见林夫人板着脸坐在那儿,朕心里一乱,就说自己姓姚……”皇上有些懊恼。
“下回皇上再想过来,事先知会了曲女史才是。”季先生说道。
皇上说声有理,猛然转身道:“刚刚林夫人说风荷正在议亲,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季先生忙道,“不过曲女史机变,皇上就放心吧。”
“朕不放心。”皇上原地转个圈,“再回去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