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人进来诊脉的时候, 风荷正靠坐在床上出神。
瞧见武大人, 忙请他坐了,伸出手搁在小迎枕上, 武大人凝神把着脉, 她自顾怔怔发呆,突出声问道:“皇上可好吗?”
“不怎么好。”武大人摇摇头,慢悠悠开口道,“脸上没有血色, 泛着青白,看人的时候眼神很凶, 藏着刀子似的,唇总是抿着, 好像在跟谁发狠, 话说得越来越少,对身边的人越来越严苛, 怎么说呢?在王府里的时候,袭爵头几年就那样。”
“武大人见着皇上后,跟皇上说一声,就说我身子已大好了。”风荷说着话咬了唇。
“皇上不许提你。”武大人叹口气, “那日刚说个曲字,皇上就说闭嘴,然后让我滚。”
“那你就说, 岳儿想皇上了。”风荷沉吟着。
“我也想到了, 那日本想绕着弯提一提, 刚说句岳儿想皇上了,皇上就说,朕得了空自会召见,用不着你多嘴,然后又让我滚。”武大人哭丧着脸,“大力也是因为提起庆宁宫,就挨了一顿骂。”
“庆宁宫都不许提了?”风荷有些气恼,“正好,我也不想提他,咱们说些别的。”
“别的也没心情说,本来还指着良霄能说句话,可试探来去,良霄压根不知道女史中毒的事,想来是桃夭没告诉他,桃夭呢,自然是得了女史的授意,下官想不明白,这是为何?”武大人疑惑看着风荷。
“能是为何?免得良霄碰壁挨罚。”风荷敷衍着心想,是不是告诉他,得等我弄明白一些事再说。”
“大力说了,皇上与女史这一闹别扭,日子分外难过,大气都不敢出,大力还说,皇上只有见着女史和岳儿的时候,脸上才有些笑容,托我求女史得空去哄一哄皇上。”武大人陪着笑脸劝道,“女史哄皇上高兴了,下官日子也好过些。”
“他做错了事,我哄他高兴,凭什么?”风荷愤愤说道。
“做错的一方怕见人,皇上不敢见女史,自然是皇上做错了,连提都不让提,那是因为皇上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武大人忙说道。
风荷哼了一声:“这话,武大人跟他说去。”
“下官不敢啊。”武大人叹口气,“要不,捎个物件传情达意?皇上瞧见了就高兴了。”
“没什么物件。”风荷扭着手,“皇上就给过我一包藕丝糖。”
“这可太小器了些。”武大人附和道。
“可不,就是我傻,一包糖就哄得我心里甜丝丝的。”风荷在嘴上拍了一下,“就没吃过颗糖吗?”
“女史送过皇上什么?”武大人笑问。
“什么都没送过,为何要送他?”风荷瞪着武大人,好像他是皇上似的,很想揪着他领子问一问,你既与才婳同床共枕,想必是丢了香囊脱了寝衣。
那铁如意……当初也不该送他。
“一个姑娘家,别咬牙切齿的,不好看。”武大人两手挡在眼前。
风荷哼了一声。
有人在轻轻叩门,风荷说声进来,一位瘦小的女子推门走进,戴着僧帽穿着缁衣青纱遮面,对风荷蹲身施礼道:“女史让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风荷眼眸一亮:“辛苦你了。”
女子恭谨说道:“女史的吩咐,小尼不敢推辞。”
武大人打量着她:“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风荷带着些得意微笑说道:“她叫做丹草,是一位比丘尼,是我请来教授佛法的女先生。”
“都要修习佛法了?”武大人急道,“年纪轻轻的,可不能清心寡欲。”
风荷对丹草摆摆手,丹草告退走出。
“我也得走了。”武大人站起身,匆忙收拾着药箱,“我得进宫见皇上去,不让提庆宁宫不让提曲女史,我偏要提,大不了骂一顿或者打几下板子,还能砍了我的头不成?”
“武大人稍安勿躁。”风荷指指座椅,“坐下说话。”
“不行,我得进宫去。”武大人擦擦额头的汗。
“武大人不是说,让我捎物件给皇上吗?”风荷笑看着他。
武大人一屁股坐下伸出手:“拿来。”
“别急,我先问武大人一句话。”风荷问道,“你与大力可混得熟了?”
“还行。”武大人说道,“大力是阉人,身体上有些难言之隐,我给他开了几剂汤药,他服下后说好了,对我感激涕零,我就效仿着女史,说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回头得想着还。”
风荷就笑,笑着压低了声音:“那个物件就是……”
说完低下头涨红了脸:“武大人可敢做吗?”
武大人听得瞠目结舌,继而又喜出望外,连声道:“敢做敢做,有什么不敢的,这个忙我帮定了,皇上那夜宿在玉粹宫,我骂大力怎么不拦着,大力说皇上宠幸宫妃天经地义,我怎么敢拦着?我说你在皇上身边侍奉,得明白皇上的心思才行,我那么一点拨,他还是似懂非懂,他这些年见过的达官显贵多了,没见过皇上这样痴性情的,不过他说若有机会,定将功折罪。”
六月里正是最热的时候,入夜后总算起了凉风,大力躬身走进,压低声音说道:“皇上看了一日的奏折,这会儿殿外丹樨上凉快,皇上要不要出去走走?”
皇上嗯了一声,推开奏折站了起来,大步走向殿外,沿着丹樨缓慢踱步,踱步至汉白玉雕栏旁凝目远眺,大力指指东南角:“那里灯火最为璀璨,瞧着喜兴。”
“那是庆宁宫。”皇上沉声说道。
“喜兴和乐,更显得宫里冷清。”大力说道。
皇上嗯一声,捏紧了拳头,又看一会儿,抬脚疾步下了丹陛阶,绕后门进了御花园,沿着甬道向前,到了角门处抬头望过去,只看到高耸的宫墙。
站一会儿转身回走,原路返回上丹陛阶过丹樨进了殿中,大力忙问:“皇上可要沐浴更衣?”
皇上点点头。
洗浴过换了寝衣,吴江白稠所做,衣襟上用金线绣了云纹,衣角绣着金色团龙,白日洗夜里换,已经有些旧了。
大力在旁暗自叹息,新的摞成一堆,在库房里闲置,每日穿同一件寝衣,还旧成这样,皇上有些怪癖。
进了寝室,拿出枕下的香囊系在腰间。
又从床头暗格中拿出铁如意把玩着,唇边溢出一声轻叹。
睹物思人枯坐一会儿,拿一本书在灯下翻看,外面风势渐大,大力忍不住提醒道:“交子时了,皇上就寝吧。”
没人搭理他,灯却拔得更亮了。
大力向外瞧了一眼,天边乌云滚滚而来,廊下一个小黄门冲他比着手势,意思是要下大雨。
无奈走到熏炉前,熏炉里点的也是薄荷,熏得他白日精神百倍,夜里失眠多梦。
悄悄揭开炉盖,换了些安神的果木香进去,小心翼翼听着里面的动静。
灯光渐暗,想来是睡着了。
轻手轻脚走到纱隔边往里一瞧,果然靠坐着睡了过去。
这才到门口向外招手。
睡梦中有栀子花香来袭,清幽淡雅直入肺腑,他皱了眉头,朕已经明令禁止宫中养栀子花,也不许再有栀子花香,是谁这样大胆?
想要起身训斥,奈何身子发沉,刚要翻身,一个细嫩香软的身子滑进怀中,搂着他脖子轻唤一声皇上。
“大胆。”他一声怒斥醒转过来。
一把推开来人跳下床去,怒声斥道:“朕那日瞧着才荣脸面才没有掐死你,你竟然还敢来送死?”
“那皇上今日掐死奴婢好了。”床上的人说道。
这声音俏皮轻快,只有她会跟他如此说话,既不会装腔作势也不会矫揉造作,他愣住了。
她哼了一声,伸手握住他手往回一拉,拉到近前环住他腰:“这寝衣有些旧了,回头给你做件新的,免得磨疼了后背。”
他依然僵着身子不动,呓语一般说道:“原来是在做梦。”
“皇上常梦见奴婢吗?”她靠着他问道。
“每夜都梦见,梦见你一声不响离朕而去,朕骑着马去追,怎么也追不上……”他叹一口气。
“看来皇上是想奴婢了。”她跪坐而起,亲亲他的唇,“奴婢也想皇上,武大人让奴婢给皇上送个物件传情达意,奴婢身无长物,只好将自己送了过来。”
他摇摇头:“这不可能,以她的倔强脾气,绝情起来不管不顾,朕也只能在梦里想想。”
“你这个笨蛋。”她嚷了起来,搂在腰间的手狠狠掐了下去,“分不清人,分不清花香,如今越发糊涂,连梦着醒着都分不清了。”
他疼得嘶了一声,又是一声,刚要说话,她一把扯下他腰间系着的香囊,狠狠摁在他鼻子上。
窗外起一阵疾风,树影摇曳中,一道闪电劈了进来,将寝室中照得通明,他看着她,猛然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榻上。
又是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屋瓦,他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脸埋在她的发间低声说道:“朕又一次被女人暗算,朕恨死了自己……”
“说明皇上招人喜欢啊。”她扶着他头发取笑他。
“闭嘴。”他咬牙说道,“朕稀罕旁人喜欢吗?朕只要你喜欢。”
“皇上又不是童男初夜,何必恨天恨地?”她继续无情嘲笑。
“朕觉得辜负了你。”他的脸在她发间蹭动着,“朕禁欲多年,后来遇见你,喜欢你,可朕一直忍着不去碰你,朕要给你留着,留到你心甘情愿的时候。”
“奴婢都知道了。”她抚着他后背,“皇上怎么没戴香?”
“只有那日没戴,想着过去找你。”他说道。
“找奴婢做什么?”她轻声问道。
“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的脸埋进她怀中,“朕看着怡君的梓宫下葬的时候,突觉时光短暂,朕不想再纵着你了,朕想让你来到朕的身旁。”
“奴婢这些日子病了一场,病中也想明白了,有些人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她亲亲他的鬓发,“奴婢想要进宫来陪着皇上。”
他的身子一僵:“你确定?”
“桃夭跟奴婢说,她生性愚笨,可自从与良霄成亲后,用尽所有心里来打理良府后宅,她说并不是怕京中贵妇诰命轻视她,而是为了让良霄能专心堂前,不让他因后宅分心。”她的手抚上他的后背,抚摩着那些凹凸不平长长短短的疤痕。
他轻喘着:“朕不想说话了,想做些别的。”
她拍他一下:“羽雁跟奴婢说,男人再厉害,都搞不明白后宅中那些女人的小心思,那些女人若心存良善一心为着男人,则太平无事,若是心有怨忧不甘,德行又坏,男人稍不注意就会中招。”
“你倒有两个好朋友。”他哼了一声,“不像朕,孤家寡人,无人搭理。”
她抱他紧了些:“奴婢思来想去,不该让皇上在后宫被这些女人纠缠,日后皇上专心治理朝堂,奴婢替皇上看管着后宫,只是……”
他霍然抬头,唇撞上她的唇,含住了用力吸吮,舌顶开她的齿缝,伸进去横扫千军。
窗外雨点密集雷声激荡,似战场上的鼓声,让人热血沸腾,催人奋勇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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