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人最后走出, 拱手对王爷道:“禀报王爷, 一切已收拾妥当。”
王爷看向瑞君和桃夭:“你们去看看梅氏的尸身。”
“能不看吗?”瑞君颤声道。
桃夭哆嗦着:“奴婢不敢看。”
王爷说一声好,指指太妃和康夫人, 对施大人道:“昨夜里所有的供状, 让她们一一画押。”
施大人拿着一沓供状和红泥,先到了康夫人面前,康夫人瘫软在地,几次挣扎抬不起手, 声音微弱说道:“你帮着我,帮着我摁上就是。”
施大人招手唤一名妇人来, 妇人抓起康夫人右手,揪起拇指摁了红泥, 一个一个重重按在供状上, 康夫人呻/吟着,疼, 我疼……
妇人袖子掩鼻嫌恶得小声说道:“你不是疼,你是臭,臭气熏天……”
康夫人啜泣起来,断断续续说道:“我是昌王府掌家的夫人,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王妃都得让我三分,我虽不漂亮, 但我洁净贵气受人尊敬……”
妇人呸了一声, 用力摁下最后一个指印, 迅疾远离。
施大人来到太妃面前,太妃手颤了一下,迅速紧握成拳向身后躲避着,大声说道:“我没有杀人,都是诬陷,我绝不画押。”
施大人招招手,那个妇人过来揪住她手臂用力一拧,拧在身后,掀起拇指一一摁了下去。
王太妃喊了起来:“赵瞻,你这个不肖子,你竟敢企图弑母,你这样对我,敢让天下人知道吗?”
“儿子不敢让天下人知道。”王爷冷笑,“儿子还要给母妃太后的尊荣。”
太妃的双眸中迸出精光,得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知道你没有那么大胆子。”
“你唆使杀人的罪行早已证据确凿,本不用如此大费周折,本王给了你一整夜,只要你有一丝一毫的悔罪之心,或者你肯坦白认罪,本王都会给你留一条后路。可你无理狡辩百般抵赖,你这一夜里的所作所为,令本王心惊,也耗尽了本王与你最后的母子之情。”王爷看着太妃,目光既痛且怒,“这是本王最后一次与你说话,从今以后,你与本王再无干系。”
太妃双眸中的光黯淡下去,得意的笑容僵在唇角,惊惧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
王爷对施大人点点头,施大人走到殿门口,比手说一声有请师太。
一位慈眉善目的师太走了进来,身后的小尼姑手中端着托盘,其上放着一只剪子一把剃刀一碗清水,师太悲悯看着太妃念一声阿弥陀佛:“施主罪孽如此深重,惟有放下尘世皈依佛门,长伴青灯古佛方可赎罪,贫尼乃是永慈庵住持,今日特来为施主剃度。”
太妃嘶叫起来:“我是堂堂昌兴王妃,一等的命妇,过几日我就是太后,我不是自愿出家,谁敢给我剃度?”
两名妇人走了过来,一个将她双手背在身后,另一个塞住她嘴摁着她脑袋,师太拿起剪子咔嚓咔嚓几声响,将她一头花白的长发剪得只剩寸许,然后拿起剃刀蘸了清水手起刀落,至下而上转着圈将头发剃得精光,只剩了头顶一点。
瑞君喊一声等等,起身走到师太面前伸出手,咬着牙说道:“这最后一刀,我来剃。”
师太看向王爷,王爷点了点头。
自从剪刀的咔嚓声响起,第一缕头发掉落在地,太妃就晕死过去,此时刚幽幽转醒,看到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睛,大叫了起来,“鬼,鬼啊,不是我杀的你,是梅氏,你找她报仇去。”瑞君手中剃刀用力压上她头顶,她又喊了起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表面恭顺内心刚硬,满身的傲气,你魅惑我的儿子,霸占我的孙子,还试图揭破旧事,你该死。”
瑞君手中剃刀狠狠一旋,一片带血的头发掉落在地,她拿出一面辟邪的小铜镜,恨声说道:“老妖婆,好好瞧瞧你自己此刻的模样。”
太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两手捂了头,用力揉搓着头皮,啊啊啊发出一连声的嘶叫。
康夫人指着她咯咯笑了起来:“太妃最喜爱她的头发了,每日早起让李姑姑蘸着桂花油梳头,只梳头就要梳半个时辰,发髻和发饰一个月都不会重样,难怪李姑姑死活不肯跟来,原来是知道自己没用了,哈哈哈……”
太妃两眼一翻,又晕死过去。
康夫人爬过去,抬起手死命掐着她的人中将她掐醒,两眼直直盯着她:“太妃的头皮可真白,太妃的光头可真圆,哈哈哈哈……”
瑞君抬起手臂,袖子遮在鼻端蹙了眉头。
师太双手合十说道:“此处脏污,姑娘请回座。”
说完拿过剪刀,弯腰看向康夫人。
风荷唤一声王爷,轻声说道:“奴婢觉得,康氏还是带发修行为好。”
王爷嗯了一声,师太直起身子,将剪刀搁回托盘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带发修行也是修行。”
王爷点头说一声好,指指三位姑娘对施大人道:“派人送她们回去,其他的,你安排人善后。”
施大人说一声遵命,王爷已起身大步向外。
施大人对三位姑娘比手道:“还请进偏殿中稍事歇息。”
三个人进去环顾四周,昨日等待听审时刚呆过的地方,一切如旧温暖如春,却感觉恍若隔世。
有人进来递上热巾子给她们擦脸,服侍着净了手,青盐洗牙漱口之后,上了热茶热粥与各式小菜小点,三个人呆愣愣任凭摆布,看着满桌琳琅的吃食,围坐着回想昨夜,凄厉的惨叫疯狂的咒骂依然响在耳畔。
静谧中风荷先开口说道:“喝盏热茶吧。”
三人齐齐伸手,两手捧起面前的茶盏,一盏热茶饮下去,桃夭恨声说道:“我可真是窝囊,还说观刑呢,只听到那动静,就吓得软了两腿。”
瑞君说道:“想想真是后怕,好在风荷拦住了我们。”
桃夭又道:“还是二姑娘厉害,去剃了太妃最后一刀,我也该过去剃上一下,让她头破血流,我后悔死了。”
瑞君摇头:“为了替阿姊报仇,我强做镇静,太妃身上有一股腥膻的味道,令人作呕,许是那梅氏的脑浆……”
桃夭呕了一声,两手捂了嘴。
瑞君落下泪来:“想到我阿姊也是那样死的,我心中仇恨难消,恨不得将她们大卸八块,一刀一刀割下她们的肉,可就是剃在头上那一刀,似乎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太不中用了……”
桃夭也哭了起来:“她们那样狠毒得对待姑娘,梅氏死得其所,康夫人却好好的,太妃也只是削发为尼,太不解恨了。王爷为何要放过她们?”
“姊夫很快就要登基为帝,我朝以仁孝治国,若是背上弑母的恶名,无论背后的原因为何,他必将为天下人所诟病,皇位自然不稳。”瑞君摇头一声叹息,“虽然知道姊夫是为了大局,可我心中依然怨愤,我听说过一些姊夫的旧事,阿姊之死,姊夫难辞其咎。”
“风荷看事情向来比我透彻,你觉得,王爷为何要这样?”桃夭说着话看向她。
风荷两手紧握着茶盏,蹙眉想着什么,似乎没听到她们的对话。
桃夭又喊一声,她方抬眸看了过来,先对瑞君说道:“二姑娘听到的王爷旧事,都是谣传,王爷常年在外,并非寻花问柳游山玩水,而是冒着性命危险去办皇差,是以无暇顾及后宅,又加恶妇挑拨,王妃对王爷多有误解,以致夫妻间虽有情却离心,其中种种,回头我再与二姑娘细说。”
瑞君点点头轻声说道:“我也不愿去相信那些关于姊夫的传言,得空时愿闻其详。”
风荷看向桃夭:“王爷若想杀死太妃,这一路上有的是下手的机会,对外谎称她被刺杀或者病死,都是顺理成章。我们昨日傍晚也听到了太妃的话,刺客行刺替身的时候,她也险些受伤,那时候将她杀死易如反掌,可她毫发无伤,显见是有人在保护她,王爷之所以让她活着,只因心中依然有母子之情,给她留着余地,可太妃仗着是王爷的嫡母,罪证面前依然嚣张,王爷让她剃度出家,乃是最好的惩罚。”
桃夭似懂非懂,风荷又道:“王爷不是怕事之人,留着太妃性命也不是为了大局。我以为,对恶毒之人最严厉的惩罚不是让她痛快得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太妃一生喜爱奢华贪恋权势,最大的心愿就是着进宫做太后,可她止步于洛阳行宫,余生只能缁衣陋室,守着庵堂望北兴叹,这于她就是最残酷的刑罚,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康夫人……”
“康夫人打小受太妃控制,被太妃指使欺辱,渐渐成了习惯,她依赖着太妃仰望着太妃,太妃的打骂她视作理所应当,太妃的每一个笑脸每一句好话,都能让她受宠若惊,而昨夜里从开头的相互维护配合,到后来的相互攀咬栽赃,康夫人观刑后疯狂之下开始嘲讽太妃,她对太妃的忠心已破,仇恨已起。”风荷说着话咬了牙,“所为,我做了一件恶事,这是我做过的最恶毒的事。”
“是什么?”桃夭和瑞君齐齐声问道。
“我听到她说太妃最喜爱自己的头发,那样精心得呵护着,而如今,太妃成了光头,是以我跟王爷建言让康夫人带发修行,日后二人在一处,太妃看着她满头秀发,免不了因嫉恨折辱她,而她的折辱,会彻底激起康夫人激烈的反抗。就让这两个人一生相互厮打相互折磨,以报王妃惨死之仇。”
“狗咬狗两嘴毛,活该。”桃夭说道,“听你这样一说,我才解气。”
“二姑娘若是还不解气,日后想起王妃的时候,可到永慈庵看看这二人,看看她们的情形,是不是如我所说,生不如死。”风荷看着瑞君。
瑞君咬牙道:“想念阿姊的时候,我必过去看着她们的惨状,遥做祭奠。”
“那,我们吃些东西回去吧。”桃夭说道。
瑞君与风荷点点头,可谁也吃不下,努力用了小半碗清粥,瑞君叹口气:“还是喝茶吧。”
风荷起身斟茶,一缕冬阳透进窗棂照在脸上,她轻声说道:“太阳出来了,今日是个晴天。”
瑞君与桃夭齐齐回头,门霍然洞开,更多的阳光涌了进来。
一人沐在淡金色的阳光中,指着风荷低声说道:“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