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日拿着文昌阁的建造图纸去找羽雁, 二人头碰头一点一点仔细查探, 羽雁不时问风荷这个是什么字那个是什么字,风荷跟她确定东南西北方位, 琢磨来去, 二人齐齐指向地龙的火道口,风荷说道:“这里最可疑。”
“这里可疑的话,良将军定会有所防范。”羽雁沉吟道。
“百密一疏。”风荷敲着手指。
羽雁站起身:“过去瞧瞧。”
“午后人少,午后再去。”风荷拦住了。
午后来到文昌阁, 只有一名小太监靠在廊下打盹,其余的躲懒不见人影, 风荷过去拍一拍他肩,叫一声文丰, 小太监揉着眼睛笑道:“曲女史认得小的?”
“你常在这儿值守, 自然认得。”风荷笑道,“你到楼梯间找文亮, 你们两个到二楼小隔间,把榻上那个木箱子抬到世子院子里去,交给院门外的长平。”
文丰迟疑看看四周,风荷笑道:“午后不会有人过来, 我这会儿无事,帮你守着,放心吧, 快去快回。”
长丰答应一声好, 小跑步往楼梯间去, 风荷在身后叮嘱:“箱子里是王爷给世子的玩意儿,千万当心些。”
长丰笑说女史放心。
风荷两手搭在一起站在廊下,看着文丰与文亮抬着木箱走得远了,回头看向司官厅。
羽雁飘摇而出,抖着手里的帕子笑说道:“郑司官睡死过去了。”
“年初二的时候,斐墨也睡死过去了。”风荷看着她。
羽雁也不抵赖:“那日打定主意要跟荣公子亲近,自然得让他睡着。”
火道口就在后廊下墙角,如今是夏日用不着地龙,洞口上盖了铁板,一把铁锁锁得结实。
羽雁说声我去找钥匙,风荷摆手:“不用钥匙。”
说着话跑到草丛里搬一块石头过来,咣咣几下,铁锁应声而来。
羽雁讶然看着她:“曲女史令我刮目相看。”
“一回生两回熟。”风荷拍着手笑。
掀开铁板,羽雁探头瞧了瞧,点亮手中小巧的风灯,一头钻了进去,风荷看着她的绣花鞋底发愣的时候,火道里传来她的声音:“这里另有乾坤,进来瞧瞧?”
说着话嗖嗖嗖往前爬去,风荷也一头扎了进去,用脚把盖板勾回来,埋头往里爬,爬了一截,借着火光看到前方出现两个洞口,一个是图纸里有的,是书房的火道,另一个图纸里没有,朝着另一个爬几步,听到羽雁在前方说道:“前面堵着呢。”
“不堵着,地龙就不暖和了。”风荷说道。
羽雁摸索着连推数下,懊恼说道:“打不开。”
“也许有机括。”风荷出着主意。
羽雁在墙上摸索着,就听咔哒一声,再一推,洞口豁然敞开。
二人接着向前爬去,洞中憋闷燥热,行动起来十分艰难,风荷喘着气问道:“荣公子近来身子不好,你怎么骗我说好好的?”
羽雁吭哧吭哧说道:“你若喜欢他,就痛快答应跟他订亲,若不喜欢,就躲得远些让他死心,别总是关心他,让他存着希望。”
风荷埋头又爬一会儿:“我不能全心托付,所以不愿跟他成亲,可我忍不住关心他,听到他身子消瘦心绪不佳,我心里很难受。”
“慢慢会过去的。”羽雁说道。
“孙笑要杀我那日,你说我若答应与荣公子成亲,你就做小,你怎么又大度上了?”风荷又问。
“王爷若回不来,你,我,荣公子,我们三个在一起相互安慰不也挺好?”羽雁叹一口气。
风荷陷入沉默。
羽雁又道:“荣公子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可那日在莲湖边,他在你面前任性赌气,跟孩子似的,我心里突然就软了,他那么喜欢你,我倒盼着你愿意跟他成亲。”
“别逼我。”风荷轻声说道,“其实不用别人逼我,这些日子我都快将自己逼死了。一会儿觉得想明白了,一会儿又不明白了。”
“跟着自己的心吧。”羽雁说着话,突然嘘了一声。
头顶有人说道:“你懂什么?他偶尔顶撞我,他宠着桃园里那位,让她留在府里压制我们,他与曲女史眉来眼去,若是搁在以前,我岂能容忍,可如今不同了,再怎么,我是她的母妃,他登基后就得尊我为太后。我何必与他计较那些个小事。”
就听康夫人说道:“太后洪福齐天胸怀宽广,是妾愚昧。”
“说到洪福齐天,我的闺中密友当年进宫做了皇后,我本可为妃,可我不愿在她之下,就求了太后赐婚给昌兴王,做了昌兴王妃。如今呢,当年的皇后早已进了皇陵,她死也不会想到,我叶蓁有朝一日会回到上京,进宫做皇太后,住进她都没住过的慈宁宫。”王太妃得意笑了起来。
“可长庆说,王爷此去危险。”康夫人带着些担忧。
“富贵险中求,拿命换皇位,值得。”太妃冷声说道,“若他是真龙天子,自然不会死,若他不是,将岳儿过继给绮萝,我做太皇太后。”
风荷心中冒出寒意,这是亲娘吗?
康夫人又道:“前几日妾隔着院门探望若水妹妹,她如今容光焕发愈加妩媚了,她跟我说王爷登基后要抬举她做皇后。”
王太妃呸了一声:“凭她?就那马蜂细腰,生得出孩子来吗?”
“妾也生不出。”康夫人语气中带了哭腔。
“这个容易。”太妃哼了一声,“天底下男人都一样,回头再给你些药,不愁没有身孕。我年轻的时候对昌兴王看得太紧,以致于就得瞻儿一个,如今我不这么想,进宫后必让皇帝广纳后宫,皇子皇孙多多益善。”
“太后英明。”康夫人殷勤说道。
王太妃嗯一声:“去年被桃园里那位一吓,我以为瞻儿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拿她试探我,担忧得险些丢了性命,好在娘家兄嫂及时派人过来,跟我提起宫中局势,就凭着要做太后的那一口气,我又活过来了。”
“回头让人做身大裳给太后试穿可好?”
“衣裳我不稀罕,燕居冠十分华美。”
“那就做燕居冠,太后戴上后,定是雍容高贵无人能及。”
风荷看羽雁趴着不动,扯一扯她脚腕压低声音道:“该回去了。”
羽雁嗯了一声,二人倒着往回爬,更比来时艰难几分。
到了岔道口方得转身,齐齐松一口气互相打气,一个说,快了快了,另一个说,这儿离火道口不远了。
到了火道口推开铁板一前一后钻出来,瞧着对方忍不住笑。
满头满脸满身的炉灰,咧嘴一笑牙都是黑的。
将铁板档上,羽雁指指砸烂的铁锁:“这个交给我来收拾。”
风荷嗯一声,二人绕出后廊,就听文丰打着哈欠抱怨:“曲女史明明说替我看着,不知道跑那儿去了,若被逮着了,又得挨板子。”
文亮说道:“府里这时候没人走动,你怕什么?曲女史和气,我倒愿意帮她的忙,都这会儿了,郑司官怎么还睡着呢?”
二人一听,忙沿原路退回,从东侧绕行,经后殿过寝门进入夹道,一路贴着墙根躲着人,鬼鬼祟祟往桃园而来。
石榴瞧见二人吓一跳:“这样狼狈,做什么去了?”
“挖炭去了。”风荷笑道。
羽雁也笑:“快,烧水沐浴。”
沐浴换衣后,石榴端了茶来,风荷喝着茶,想着刚刚王太妃说的话,犹自心惊不已,吃斋念佛一脸慈悲的王太妃,原来如此迷恋权势,又是那样心狠手辣。
不由想起正月十六那日王爷在寝殿里的狂乱,想起王爷说的话: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的母亲并非亲生呢?”
“如果养母慈悲的面孔下有另一副面孔呢?”
想着看向羽雁,问她道:“王太妃是王爷的生母吗?”
羽雁低着头擦着一把匕首,擦得锃光瓦亮,听到她问话,搁下匕首抬头看着她:“没错,王太妃不是王爷的生母,王爷早就起了疑心,可觉得养恩大于生恩,没有追究查探过。去年良霄追查王妃死因的时候,间接探明乐王爷的身世,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另有线索表明,王爷的生母是被王太妃害死的。正月十五夜里,良霄禀明王爷之后,王爷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坐到夜半,独自进寝殿喝酒,良霄担忧王爷,让我前去作陪,我不会劝人,想起你能说会道,就让石榴找你过去,如我所料,你几句话,王爷就想明白了。”
“我说什么了?”风荷惊诧道,“我喝多了酒,脑子不太清醒,也没说什么呀。”
“王爷临行前交待了,若他回来,这些人由他处置,若回不来,让我将所有的事禀报宗人府处置,宗人府若不公道,由我取她们项上人头,只是不能让岳儿知道这些事。岳儿承袭王位后,你和桃夭陪着他长大,帮他守着内院,前殿的事交给了荣公子。”
风荷点了点头。
“文昌阁的密道可能是王太妃监视老王爷的,也可能是监视王爷的,或者两者皆有。王爷之前在王府里呆得少,没有发觉什么,从去岁七月归来至今,发现偶有泄密,不过都是些微末小事,王爷以为是有小太监偷听,命刘公公换了一拨人,有大事要议的时候,就去银安殿偏殿,有意避开文昌阁。”羽雁说着话笑笑,“今日我们二人这一番折腾,倒是没有白费。”
风荷又点点头。
“等吧。”羽雁咬牙,“如今只能等待。”
风荷依然只是点头。
回到院子里已是傍晚,陪岳儿用膳玩耍洗浴,等他睡得熟了,为他掖一掖被角,出了碧纱橱。
“你好像很疲惫,又像有什么心事。”桃夭关切看着她,“今夜里我守着吧,你回房睡去,对了,长平带人抬进来一个大木箱,说是你交待的,我让她们搁你房里去了。”
回到房中一眼看到榻边的木箱,过去揭开箱盖,将那些似象非象的木块一只一只拿出,整齐摆在榻上,手指挨个轻抚过,想起进王府后桩桩件件的事,心里一阵阵发颤,若有人在乱拨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