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天空无一丝亮光,黑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十一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口渴难耐,屋子里茶壶是空的,他这才想起今日忘记灌水了。
披上袄子从外院进来,十一的目光被西厢房的灯光所吸引,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未熄灯?
十一举着蜡烛去了厨房,拿瓢刚想舀水喝,赫然发现两口大水缸里竟都没水了。
鹤灰每日都会挑水的,以前每次早上起来做饭时,水缸都是满的。
这水用去了何处自不必说。
放下水瓢和蜡烛,十一把袄子穿好,拎起两个水桶朝后院的水井处走去。
悄悄的把水缸挑满,累了他一身汗。
离开内院时,望了一眼还在亮灯的西厢房,十一忍不住一笑,脚步加快了几分。
此时西厢房内室中,宁婠与莫修染并肩躺着闲聊。
她问他为何没让自己签死契,莫修染道:“觉得没必要。若是言而有信自会留下,若是言而无信也总会想办法逃走,我愿意相信你,但你值不值得我相信就看你的所做作为了。”
宁婠面朝他浅浅一笑,明亮的眼睛犹如闪闪发光的星星。
“肯定值得,相信我准没错儿。”
“你家是哪儿的?”
这是宁婠以前在宫里最怕别人问及的,她不愿意提起也不愿意想起。
因此宁婠从未真实相告过,一直都道自己是芜州洛竹县人,那个她曾经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我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宁婠到底说了实话,“京州城外依奉山附近宁家村的人。”
“那你可认识宁劭?他与你一个村子。”
这是宁婠始料未及的,当下有些后悔说实话,她就该跟以前一样那般说。
宁劭她当然认识,他的母亲因坐她养父的骡子车被摔成了半瘫痪,两家一直有着很深的过节。
小时候她跟养兄与宁劭兄妹打过不少架。
“不认识,虽然宁家村没有外姓村民,又是个不大的村子,但因为我从小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只回宁家村住了俩月,之后就被我娘送进宫了。这位叫宁劭的公子是大人你的……”
“莫逆之交,他是刑部的主事。”
“除了他之外,大人还认识其他姓宁的官员吗?”
即便不会相认,但宁婠必须得承认,养兄在她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她很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还有一个,也跟你是一个村的。”
宁婠屏气凝神,“叫什么名字?”
“宁润。”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宁婠的脑里一片混沌,不过很快她便说道:“这个我也不认识。”
按奈不住想打听的心情,她继而又问:“大人,他是什么官呢?”
“大理寺的左少卿,正四品。”
宁婠闭上眼睛没再继续问别的了。
莫修染以为她困了,也没再说话,把灯熄灭拉好帷帐。
房间里被黑暗包围,宁婠重新睁开了眼睛。
选侍女入宫有六个要求。
一,年龄十三岁至二十岁之间。
二,百姓之女。
三,不认识字。
四,不能失贞。
五,相貌端正。
六,身体健康。
这六个要求她有一个是不满足的,第三点。
她不但认识字,还读过一些书,为养兄所教。
让女儿入宫的父母都会被告知这六点,但养母明知她不过关还是给她报了名。
怕她自己说漏嘴,还威胁了一句若是不肯进宫,就把她卖到烟花之地。
那时候的她很害怕,跑不了只能顺从。
因此她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自己识字。
唯恐祸从口出。
宁婠至今记得进宫前养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怪娘狠心,这就是你的命。”
命是什么?
命是人为。
她卑贱如泥的命,现如今不但出了宫,还活了下来。
这一晚宁婠睡的并不好,她梦见了很多人,都是很久没有见过的人,有的让她想念,有的让她怀念,有的让她恨之入骨。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宁婠见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忙穿衣起身。
十一见她过来笑眯眯的说道:“饭已经好了。”
“本该我做饭的,是我睡过头了。”
莫修染伸手将她后腰掖住的衣摆整好,“无事,以后你起不来的时候让他替你。”
起不来这三个字让宁婠瞬间想起了昨晚之事,她低头把十一盛好的早饭端起就忙朝外走。
莫修染刚要端另外一份,便见十一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
“你笑什么?”
十一立刻绷起脸,“属下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属下只知昨天忘记给茶壶灌水,三更起夜来厨房喝水时看到西厢房的灯还亮着。”
莫修染面不改色道:“以后别忘给茶壶灌水了,夜里外头冷,再得了风寒得不偿失。”
十一嘴角一抽,应了句:“是,多谢染爷关怀。”
中午主仆照常在外宫的公厨就餐,人刚坐下就见宁劭主仆端着食案朝这边走来。
“公厨的饭是越来越不能入口了,瞅瞅这里头才几片肉。”
莫修染挑眉,“饭食费用低,还能天天给你上大鱼大肉?”
宁劭在他旁边坐下,“若不是离家远,我肯定中午回去吃饭。”
他在京州城内并无住宅,一是好地段的房子太贵他买不起,较之便宜的位置都偏僻,况且他家距离城门也不是很远,只是来衙门多费些时间罢了。
“你可以在不远的地儿租个小宅子。”
宁劭摇头不干,“有那钱够我买多少肉吃了,天天省吃俭用,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在北街买一处宅子。”
“北街太热闹了,我不喜欢。”莫修染当然也买不起,但他不喜欢热闹也是真的。
“你不喜欢的却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宁劭看他精神不大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睡得很好。”
他的话宁劭一个字都不信,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有几人能安眠?
“你当我看不出来?”
莫修染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睡的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的不作答在宁劭看来就是默认。
由于衙门所在的方向不同,从公厨里面出来莫修染与宁劭便分开了。
没走多远,莫修染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他回头一看,是梁汀。
“莫大人请留步。”
“有事?”他的声音清凉如水,直视梁汀的目光亦冷淡至极。
梁汀行了一礼后从袖袋中掏出一封帖子双手呈上,“虽说您与公主的婚事已解除,但规矩不能少,这是您的退婚贴,请收好。”
莫修染瞥了一眼递来的帖子,伸手接过,“有劳梁侍卫跑一趟了。”
“您言重了。”
梁汀目送他们走远后才把视线收回,回到昭华宫他向徐嬷嬷如实说了莫修染的反应。
之后徐嬷嬷再转达给自己的主子知道。
萧素涵纳闷,“丑事被那么多人知晓,不但没有一蹶不振饮酒烂醉,还天天来衙门办公去公厨吃饭,似乎一点都没有把那些流言放在眼里。”
“大概莫大人的承受能力超出常人。”
一旁的妙彤接话,“这莫大人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保不齐在家里已经痛哭流涕好几回了。”
“这只是你的揣测,未必是真。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没缩在家里闭门不出还是让我高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块硬骨头。”想起那张寡淡的冷脸,萧素涵就觉得气不顺畅,“不知怎么地,我特想把这块硬骨头给敲碎成渣。”
徐嬷嬷劝道:“公主,为了退这门婚您费了不少心力,如今他已不是您的准驸马了,何必再跟他有所牵扯呢?”
“我就是莫名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能让他在人前情绪失控。”
“公主。”妙彤小声问,“您……该不会是对他有了好奇之心吧?”
萧素涵剜了她一眼,“他有什么值得我好奇的?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你们都出去。”
内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萧素涵,一阵静寂之后,她呵了一声,“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