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玉容很想第二天就去城里卖了珊瑚, 但一是没有车去,二是没有同行的人。叫她一个人自己走上几个时辰的路,她还是很怕。
所以一直到半个月后, 又到了月初村民集体进城的日子她才跟着村民一起进了城。
陶婶婶这次也有一起去, 不过她不是去买东西的,听说是她的一个闺中姐妹给陶实相了一个姑娘,叫她先去看一眼。这种事儿玉容自然不好参和, 两人下了牛车便分开了。
走的时候忘了问一下蔡大爷城里的首饰铺子在哪儿, 等想起来再回去的时候, 蔡大爷已经回去接其他村民了。
城里头没有熟人就是这点儿不好,干什么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她怕再耽搁时间回去会让妹妹们担心, 便干脆厚着脸皮去寻了路人问话。
问了才知道,原来首饰铺子和一些大的布庄都在那些富人府邸周围。离这些卖杂货小食摊的地方还隔了两条街。
也是,这条街来往多是小老百姓,首饰铺子放这里确实会没什么生意。
问清楚路后, 玉容便直接找了过去。
走过了一座饭庄和布坊后, 终于看到了一家名叫珍玉坊店铺。一瞧名字就知道这是个卖首饰的地方。
玉容理了理头发, 扯了扯衣裳,走了两步又想起鞋子上有很多泥, 连忙去找了块石头给刮干净了。即便是浑身上下都打理了一遍,她还是有些心慌。
人家接待的都是富人, 自己这样穿着麻布衣裳的,会不会一进去就被打出来?
她在珍玉坊外的那条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好宽敞的店……
错落有致的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玉璜和玉璧, 还有好多漂亮的玉簪和玉镯。玉容的眼睛都要快看不过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有些丢人, 不过预想中的奚落嘲笑都没有, 店里头的白掌柜还亲自来和她说话,叫她很快放松下来。
白掌柜倒不是愿意做好人,而是他明白,这姑娘一看就不是来买首饰的人,手里还提着个盖了布的篮子,显然是来卖东西的。
他这店里平素虽然主要售卖玉饰,但也卖珍珠饰品,所以时常有渔民会来店里售卖珍珠,便猜想这姑娘也是如此。一问,果然。
“姑娘是来卖珍珠的吧?不知可有从别的渔民那儿打听过我店里收珍珠的价格?”
玉容摇摇头,也不绕圈子,直接把篮子里的布一揭。
“白掌柜,我要卖的不是珍珠,是这个。”
“这!!”
在这满是玉器的珍玉坊里,篮子里的一抹鲜红可真是太耀眼了。白掌柜都差点没稳住自己的情绪。
居然是红珊瑚!一定要买下来!
珍玉坊虽然生意一直还好,但最近两年一直都没有什么足够亮眼的货,东家已经是不满很久了。这块红珊瑚来的正是时候!
“咦?这是什么东西,颜色真漂亮,白掌柜,这是拿来做首饰的吗?”
“白掌柜,咱们府上可是你这店里的老主顾,有了好东西可得给我们留一份。”
眼瞧着围过来的客人越来越多,白掌柜额头都开始冒汗了。又是赔礼又是赔笑的才带着玉容躲开客人进了内室。
“姑娘这珊瑚能不能让我过过手?”
“当然可以。”
玉容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但她从上次卖虾粉的经验中学到的经验,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不要表现出很着急把手里东西卖出去的想法就对了。
白掌柜小心翼翼的拿起珊瑚,颠了颠,又摸了摸,心里满意的不行。
“这块珊瑚不知姑娘预备开价多少?”
玉容:“……”
要问她菜米油盐的价格她都清楚,可这珊瑚她哪里会知道。
“还是白掌柜你先说个实诚的价出来吧,要是价钱合适我就卖你了。”
白掌柜一听,好的,这是个根本不懂行情的小姑娘。于是他假装很痛心的竖起一根手指。
玉容还以为是一个银贝,心里其实是愿意卖的,不过她还是想再试试那招。所以也不说话,只默默的把红珊瑚拿回来放进篮子,又重新盖上了布,然后起身便朝外头走去。
若是掌柜急着叫她回去,那价钱应该就是还可以往上提。若是老板不理她,那……
那她就再换一家!
“诶!诶!姑娘!别走啊!”
白掌柜生怕人走了,急急忙忙的前去拉住了篮子。
“价钱不满意,咱们还可以商量的嘛。我知道这么大一块,十个银贝确实是有点少了。这样,我给你十五个银贝!如何?”
十五个银贝!!!
玉容惊呆了。
十五个银贝!好多钱!天,这红珊瑚这么值钱的吗?!
白掌柜见她死死的抓着篮子,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嫌少了,只能忍痛又加了三个银贝。
“十八个银贝!姑娘,我这可诚心实意的价格,你去别处肯定卖不了这价钱的!”
“十八个银贝?掌柜的你没说错吧?”
“姑娘放心,我们做买卖的讲的就是诚信,说十八便是十八。你不信出去打听打听,咱这珍玉坊可是老字号了。”
听了白掌柜这话,玉容才算是清醒过来。十八个银贝啊!傻子才不卖。
于是一番友好的谈话后,红珊瑚去了白掌柜怀里,十八个银贝进了玉容的兜儿。
“玉姑娘,下次若还有这些好东西,记得要来我们珍玉坊啊。”
玉容笑着应了,至于以后还有没有,会不会再来,那就另说了。
从珍玉坊出来后,她就直接回了村里牛车停放的地方。其实她本来是想着卖完红珊瑚后,就去逛逛街,看看有没有家里需要的东西看着买点儿。可现在身上银钱太多,玉容生怕逛街的时候给弄丢了,想着还是赶紧坐车回去藏好钱才是。
只是等她回去时候,蔡大爷的牛车仿佛是回去接村里人了,还没回来。她便站在树下等着,等了好久也不见牛车回来,天色又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便有些着急起来。
这时一辆牛车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牛车上坐着个慈眉善目的大娘,赶车的虽穿着一身普通衣裳,但他腰间挂的配刀却是府衙的人才有的。官府的人定然不会打家劫舍,尤其这还带着个老太太。
玉容厚着脸皮上前拦了下车。
“这位大哥,不知你们这牛车是往哪个村走的?可否让我搭个车?”
赶车的那人听了她这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就在玉容失望转身之时,车上的大娘开口叫住了她。
“姑娘,我们这车是要去上阳村,你若是顺路便上来吧。”
“上阳村?!真是太巧了,我也是到上阳村。大娘谢谢你!”
玉容瞧的出来这两人做主的还是大娘,大娘都开品了,她也就很不客气了上了车。上车后她才发现,这位大娘的眼珠子竟然是灰色的!
眼睛不太好,赶车的还是官府里的人,她立刻便想到了魏春那日说的话。
“大娘,不知您是否有个女儿,叫魏春?”
“春儿?姑娘你认识我家春儿?”
听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大娘一双无神的眼睛都仿佛有了色彩。态度也少了疏离多了点亲近。
玉容点点头,又想起大娘应当看不见,便笑道:“大娘,我叫玉容,魏姐姐半月前说要进城看望您,陶宝儿便是放在我家里的。他与家妹是好朋友。”
大娘一听到外孙的名字,顿时笑了。
“是!春儿上次来的时候说起过,宝儿被她托付给了村中一户姓玉的人家,当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宝儿很乖的。大娘,上次听说您摔倒了,怎么样,现在没事儿了吧?”
“我没事……”
大娘刚开了个口便叫那赶车的男人抢了话头过去。
“哪儿就没事儿了,没事儿魏平就不会让我送你去魏姐那儿去了。您呐,得听话,别老想着什么都自己去干,这不伤还没好呢,就又伤着了。”
“就一点小伤,我都说没事儿了。臭小子赶你的车,我们女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来来来,玉姑娘,你跟我说说我那外孙的事儿吧。”
玉容:“……”
方才上车瞧着大娘不苟言笑的样子,还以为她的脾性会很刻板,没想到,竟是看走了眼。
不过,这样的性情却要更讨人喜欢些。
两个人在车上聊的很是投契,等到了上阳村时,大娘口中的玉姑娘已经变成了亲切的容丫头。
“容丫头,我这腿脚不便的不好去你家找你,你若是不忙的时候记得来春儿家里瞧瞧我,我喜欢和你说话。”
玉容自然是连连应下。
说实话,她也是真心挺喜欢这余大娘的,尤其她还是魏平的娘。之前要报他救命之恩,给他送点肉送点吃的全都被他拒绝了。这回大娘来村里小住,自己给大娘做些吃食,看他怎么拒绝。
第二日她说话算话,一忙完手里头的事儿便带着小妹提着做好的几块鸡蛋饼去了魏春家。
几个大人说着话,两个小的坐不住,便和家里人说了声,跑出去玩儿了。
起先陶宝儿还挺快乐的,只是走着走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情绪便低落了下来。
“玉竹妹妹,你还有多久才长大呀?”
玉竹心头警铃大作。这小屁孩一脸正色的样子问这话,莫不要说等自己长大了就娶自己?
“你问这个做什么?”
陶宝儿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道:“等你长大了,就能嫁给我舅舅了。”
“你舅舅??!! 陶宝儿你是不是没睡醒呐?胡说八道什么呢。”
玉竹翻了个白眼给他,转头朝二毛家跑去。她要去找二毛玩,才不跟这家伙玩儿了。
“玉竹妹妹,你别跑呀。”
陶宝儿跑的比玉竹快,几步就挡住了路。
“你别生气嘛,你要不愿意,那就不嫁我舅舅就是了。”
玉竹:“……”
好想撬开这家伙的脑子,看看他一天都在想什么东西。才几岁呀,就敢乱牵红线。今儿要换了是二毛,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
“陶宝儿,你还是个孩子呢,你舅舅的婚事自有你外祖母和你娘操心,你管太多了吧。”
“可是我外祖母和我娘都没办法了呀……昨晚上外祖母还哭了,说人家姑娘都嫌她眼瞎腿瘸是个拖累,都不肯嫁给我舅舅。玉竹妹妹,你这么好,肯定不会嫌弃我舅舅的。”
陶宝儿说着想起外祖母那伤心的样儿,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睛。
外祖母可疼他了,他不想让外祖母那么难过。
玉竹听完可算是明白了,余大娘那情况,她还真不好说什么。陶宝儿也是一片孝心,才会乱扯自己和他舅舅。
“唉,陶宝儿,总之呢,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你舅舅到现在还没成婚说不定是为了遇上更好的呀。”
“遇上更好的?”
陶宝似懂非懂,回家就问了自家娘。
魏春真是没想到,玉竹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说话竟这样中听。听说她从小到都是玉容亲手带大的,想来定是玉容教的好。
话说那玉容真是挺好相处的,跟娘也谈来的来。
所以有没有可能……
“娘,娘……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呢。舅舅能遇上谁呀?”
魏春下意识的想回答,转瞬却想起来自己和娘说话被这小东西偷听到了!
“小混蛋!谁让你把家里事儿都往外说的!”
还让一个四岁的小丫头给他当舅母,他是怎么说出口的!真是想想就臊的慌。
陶宝儿一瞧娘要来拧耳朵了,反应贼快,立刻跑出房门去搬救兵。
“奶!娘要打我!”
魏春:“……”
行吧,打是打不成了,她找娘去。
“娘,我瞧着你挺喜欢玉容的,阿弟也和她见过几次,要不,我去探探她的口风?”
余大娘有那么瞬间的心动,但很快就开口拒绝了。
“别去了,容丫头一家也不容易。下头又还有弟弟妹妹的肯定不想早早成婚。而且,咱家这条件,娶了人姑娘也是拖累了她。再说,人家也不一定能瞧上你弟弟,别到时候弄生分了。”
魏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她娘已经恹恹的合上眼,摆明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也只能暂时将这打算压进了心底。
不过她还是存了份心的,所以后来和玉容来往时,态度比起之前,那又是亲近了许多。
一转眼便是一个月过后了。
沿海的十一月,虽然还不是太冷,但那海风一阵儿一阵儿吹着,玉容三姐妹都有些受不住的早早穿起了厚棉衣。
玉容姐妹两平时还能在被窝里睡睡懒觉,玉玲却得顶着寒风早早的出门。
天越冷,海货便越是能放,最近城里买鱼虾的外地客明显都多了起来。还有两三月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多捞些鱼虾卖钱。
玉玲是尤其想多挣钱的人。
尽管家中已经有了十几银贝的存银,但离盖房子的钱可远的很。陶木都跟她讲过了,村中那些半石半泥砖的房子,那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泥胚筑的墙面要时时修缮,老一辈若是手里有些余钱便会去买上几块石料,趁着闲暇时间把它们凿成长条状加盖上去。不过有的人家几乎劳碌一生也只能加盖上两三层。
因为石头实在太难凿成形了,又是只能空余时间去做,每天一点每天一点,家家户户的进度都不一样,于是便有了如今上阳村的模样。
不过玉玲她们现在住的那个石屋,却不是几代传下来的。听说是一位已经过世的大爷自己独自打拼挣下了家业后,花了很多钱请了人来盖的屋子。因为没有亲眷,过世后屋子便归了村里。
那样小两间的石头屋子,说是只石料的钱就花了上百个银贝,再加上其它,玉玲想都不敢想。还是先赚钱,买块地再说吧。
“玉林,发什么呆,过来拉网了。”
“哦!来了!”
这是他们今天拉的第二次网。头一网收获不怎么样,只抓了小半盆的鱼虾,个头都不怎么大。
陶二叔在后头稳着船,陶木和玉玲轮流拽着渔网往上拉。拉上来了便可以寻找下一个撒网的地方了。不过在这之前,他们得先把挂在渔网的各种海货扒拉下来分进各个盆里桶里。
玉玲以前只见鱼虾,从来不知道海物里还有八爪鱼墨鱼等等,头次遇见的时候,被那八爪鱼吸在身上差点没吓哭出来。好在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再有不长眼的触手想吸住她时,她便狠狠一扯,直接扔进桶里。
两个人就地坐在潮湿的船板上,动作一个比一个利落。只是陶木身上只穿了一身薄袄,陶二叔也是穿的极少。唯有玉玲,裹的跟个球儿似的,实在格格不入。
陶木拿玉玲当兄弟,见她畏冷,手都冷的紫了,想都没想的拉过她的手。
“玉林,你得多吃点儿饭了。这么久了身子还没养好。你看我和我爹,穿这样的薄袄动动都会流汗,你穿这么厚还冷的不行。我帮你搓搓手吧,小时候我大哥就这常这样给我搓,可暖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本正经的帮玉玲搓着手。玉玲呆呆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心里第一反应想的居然是这木头的手好暖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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