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甄氏看着身侧的宋朝生,声音微微哽咽, “自从她回来以后,妩儿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为什么连婚事也要推到妩儿的头上?”
“这些年来,我为老爷付出的还少吗?妩儿一直都做着三姑娘的替身,替你去照顾那位,妩儿她还是个孩子啊, 我委屈也就罢了,可她为什么也要承受这一切呢?”
甄氏说着便掩面哭了起来。
宋朝生面朝着外, 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太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甄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甚至只是过了片刻,宋朝生的鼾声便响起了。
甄氏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翌日早上, 甄氏去了宋妩屋里, 瞧见宋妩还躺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宋妩被甄氏从被子底下挖出来, 甄氏便瞧见女儿委屈哭红了的眼睛。
“你起来,今日是给她喂药的日子。”
宋妩一听这话立马蹬开被子, “不去不去, 我不去!”
甄氏拍她手背, “傻孩子, 去帮你爹把这件事情做好, 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去把你姐姐也带去, 你若真不想嫁去李家, 就得这么做。”
宋妩立马想到李家那李举人最近又殴打死的一个小妾, 更想到了他母亲泼妇的模样,害怕地心口一跳。
“我……我去就是了。”
甄氏让丫鬟给她穿好衣服,又低声交代了宋妩一些话。
过片刻宋妩便去了宝婳屋里。
宝婳却刚用过了早膳。
宋妩一看到她便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颇是恶劣道:“我要去给那个疯女人喂药了,你去不去?”
宝婳莫名地扫了她一眼,“哪个疯女人?”
宋妩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反正她也不是诚心诚意地要叫宝婳的,只是母亲交代了她要叫上对方。
她这样来过,只当自己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事情。
宝婳看着她来了又走,竟也鬼使神差地起身来。
她问屋里丫鬟,“是哪个疯女人?”
丫鬟扫了门外一眼,“奴婢也不大清楚呢,不过四姑娘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听说是老爷的交代。”
宝婳觉得很是奇怪,但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宋妩怀了一肚子气,看到宝婳真跟上来了,也不想搭理宝婳。
等她们到了那地方,宝婳才发觉这竟是个陌生而偏僻的院子。
院子里十分荒芜,原本种着绿植景观的空地上都结了厚厚的青苔,什么也没有。
宋妩显然很讨厌这样气息阴冷的地方,她进到屋里去,屋里却有个瘦弱的丫鬟正端着热水,见她过来,又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姑娘来啦,奴婢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姑娘给盼来了。”杏枝的态度很是谄媚。
宋妩往里面打量了一眼,声音放轻了些,“药都准备好了吗?”
杏枝点头,然后领着宋妩往里去。
宝婳跟着过去,便瞧见了屋里竟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她坐在窗子下,一句话也不说。
宝婳看不清她的脸,可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点都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宋妩提了口气,才端着药过去,轻声道:“豆娘,我是妩儿,妩儿来看你了。”
那女人仍是一声不吭,宋妩撇了撇嘴,便将药往豆娘嘴里喂去。
奇怪的是,那个叫豆娘的女人反而极为配合,一口一口都喝下去了。
但宋妩哪里是习惯伺候旁人的人。
宝婳瞧着那药冒着热气,分明是还烫着的温度,而那女人跟不上喝,不少药甚至都洒在了她的嘴角,甚至衣服上。
宋妩赶任务一般,紧紧蹙着眉心,好像对面的人下一刻就会咬她一口似的,叫她很是忌讳。
宝婳瞧见她甚至将汤汁溅到了豆娘的头发上,才忍不住出声道:“不如慢些,这药还烫着……”
宋妩听到她忽然开口,心里本就已经够委屈了,当即就翻了脸,将那药放到了桌上。
“姐姐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来喂呗!”
她说完以后就气呼呼地离开。
杏枝见还剩下两碗药没喂完,愣了愣,赶忙追上去想将宋妩追回来。
“姑娘……你别气……”
宝婳扭着衣摆,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嘴了。
她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见对方仍是毫无反应,只是那些褐色的汤汁沾在她的脸上分外明显。
宝婳忍不住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对方擦了擦脸。
宝婳的手指撩开对方脸颊上的头发,手指蓦地一抖,那头发又落了下去。
杏枝哭丧着脸从外面回来,真就哭了出来。
她端起凉得差不多的药坐到那个女人面前,一边哭,一边喂。
“豆娘,你喝一点吧,你喝了药一定能好起来的。”
可奇怪的是,豆娘再不肯张嘴了。
宝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小丫鬟要对宋妩那般谄媚了。
“让我来试试吧?”
宝婳说道。
杏枝抹着眼泪让到了一旁,可宝婳喂豆娘,豆娘也不肯张嘴。
“没用的,豆娘除了妩儿姑娘喂药,其他人谁喂都不喝的。”
宝婳放下了药,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忽然将对方脸颊的头发全都撩开,定定地看了对方许久。
然后宝婳转过头去看向杏枝,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和她长得像吗?”
杏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豆娘,忽然就愣住了。
宋朝生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宝婳忽然要见他。
他以为宝婳已经不生他的气了,赶忙去见宝婳。
宝婳说:“府里这么大,我想和父亲到处走一走。”
宋朝生自然满心欢喜答应下来。
宝婳却将他领到了豆娘居住的地方。
宋朝生猛地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宝婳。
“父亲怎么不进去了?”
宝婳同样与他停在门口,目光莫名地往里看去。
宋朝生道:“囡囡……”
宝婳说:“我见过豆娘了。”
宋朝生脸色蓦地变得十分难看。
“囡囡……”
“我方才算了算妹妹的年岁,她也差不多是在我走丢时出生的,所以……”
所以,如果甄氏不是宝婳的母亲。
那么,宝婳的母亲怀着弟弟的时候,甄氏也怀着宋妩。
而宝婳却并不记得宋朝生有过什么妾室。
宋朝生颤着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宝婳声音似风一般,淡得能立马被吹散,“我想听父亲的解释。”
“里面那个……那个叫豆娘的,她确实才是你的母亲。”
即便宝婳之前就隐隐猜到了一些,可真听到宋朝生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脑中却也仍是一片空白。
所以……
这么久以来,宋朝生一直让她喊了另一个女人做“母亲”,而她真正的母亲,却藏在了这处阴沉冷落的偏院里。
“你……你那时年纪小,要奶娘带你去看灯,你母亲不放心,出去找到了你,原本是要带你回去的……”
宋朝生的声音异常艰涩,“可是后来,她感到肚子不适,我便催着她回去喝安胎药,她便叮嘱奶娘一定要看好你,岂料回去之后,你就丢在了灯市里。”
后来这件事情给他们夫妻俩的打击无疑是悲痛欲绝的。
豆娘为此甚至流了产,为她接产的稳婆说,那是一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
豆娘之后每日都到处去找女儿,又大病了一场,这才渐渐不好。
与此同时,那个同样怀了他孩子的表妹甄氏,为了撑起大房,这才也嫁了进来。
“我与甄表妹,我们只是酒后一时……失控,她一个黄花闺女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能不对她负责。”
宝婳攥紧手指,仍是语气平静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要带母亲离开府里。”
“不……不要这样,囡囡。”宋朝生红了眼睛,握着双拳,情绪微微激动,“我是真心爱豆娘的,你不能带走她!”
宝婳问他,“可她过得一点也不过,你可曾看过她一眼?”
他摇头,“我去看过她的,可每看一回我都觉得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大夫也说了,豆娘很快就会好的,你妹妹喂她药她都吃的,她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他嘴里说着这些他向来都坚信的话,忽然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宝婳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却只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她父亲这样的男人?
晚上宝婳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她在豆娘的屋里,听杏枝说话。
“我从小就受豆娘恩惠,我发过誓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杏枝说道。
宝婳拿帕子给豆娘擦了擦脸,情绪仍似白天那般平静。
好像在她跟前这个女人并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病人。
杏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声问道:“你真的是豆娘的女儿吗?”
宝婳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是。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她走丢了多久,她的母亲就病了多久。
杏枝很是理解道:“你打小就不在豆娘身边,对她没有感情也不奇怪,只是你在嫁人之前,多陪陪她吧,这样想来她这辈子也能满足了。”
宝婳没有答她。
杏枝对宝婳的态度自心底微微失落,又打量着豆娘木偶一般的模样。
其实豆娘最近情况确实有过好转,可是宋妩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豆娘便时好时坏,之后又没了要好的迹象。
以至于如今亲生女儿在跟前了,她也无动于衷。
晚上杏枝和宝婳一起帮豆娘洗了个澡。
宝婳替豆娘擦背,却摸到对方背上微微硌手的骨头。
宝婳抿了抿唇,只替她搓洗干净,之后又为她穿上干净衣服。
“豆娘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即便她病了以后,她也没有叫我为难过,所以姑娘你可千万别嫌弃她呀。”杏枝小心翼翼地看着宝婳。
她似乎也生怕宝婳如宋妩一样,对豆娘避如蛇蝎。
宝婳见杏枝竟对豆娘十分忠心,便又与对方说了会儿话,才发觉在杏枝眼里的豆娘,是个如神仙菩萨一般的人物。
晚上宝婳照顾豆娘上了榻去,杏枝说自己就在外面一间屋。
宝婳不安地躺在豆娘身边,过一会儿便偷偷看她一眼,却发觉豆娘一直半睁着眼,目光似乎落在了帐顶。
宝婳有些紧张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像是自说自话一般,轻轻道:“你是不是睡不着,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么?”
宝婳看着颜色沉重的帐子,看着牡丹花纹的被子,却始终不看豆娘。
她嘴里胡扯了一些故事,自己竟渐渐困得睡着了过去。
等她一觉睡醒之后,只看到豆娘仍然张着眼睛,像个可怕空洞的木偶。
宝婳刚醒来便瞧见这样的画面,心口竟猛地一跳,叫她害怕地下了榻去。
她发现她其实打心底是真的很害怕……
即便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即便……对方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的。
宝婳站在地上,站得手脚都渐渐发凉。
杏枝进来时,似乎仍未睡醒,还迷迷糊糊地,便习惯地拧湿了热毛巾替豆娘擦脸擦手,没有半分的糊弄。
她过了许久,才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宝婳。
宝婳漂亮的小脸很是苍白。
杏枝手里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看了豆娘一眼。
“姑娘是不是怕了,其实……其实豆娘也有好过的,她只是最近越来越不好了而已,我相信豆娘会好的。”
杏枝皱着眉,想来想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姑娘你先回去,等豆娘好了,你再过来看她吧?”
宝婳听她这样说,只觉得有一团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叫她既吸不进一口气,也呼不出一口气。
那种难受至极的感觉,让她说不上话。
杏枝怕豆娘着凉,又给豆娘穿上衣服。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宝婳脸色才缓一些。
她想了想对杏枝道:“我知道府外有个大夫,他医术极好,我们带豆娘去看看好吗?”
杏枝忽然有些高兴起来,“真的吗?”
杏枝立马在豆娘耳边高兴道:“豆娘,你女儿要带你出去走一走啦,你可以出去见一见阳光了。”
宝婳这才发觉杏枝并不是因为她口中的大夫而高兴,而是因为她要带豆娘出去走一走了。
这种高兴,让宝婳心口十分窒塞。
宝婳大清早上便带着豆娘出府去,她要带豆娘去的是隗陌义诊所在的地方。
隗陌并没有一直在宣国公府。
他治好了梅襄以后,大部分时间便在京中一个小医馆里,隐姓埋名地给人看病。
宝婳到那里时,隗陌也才刚刚起来,见到宝婳时还微微诧异。
宝婳领来了豆娘说明来意,隗陌却神色渐渐沉重。
“宝婳……我不能给她治。”
“为什么?”
“你……你还记得我上回差点给你治出了岔子么?我如今只能给人治些头疼脑热的毛病了。”
“可是你最后不是也治好了我?”宝婳焦急道。
隗陌摇头,“不一样的,你当初是好好的一个人,却被我治出了岔子,叫你失忆加重,变成了稚龄孩童一般,而这位夫人分明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也并非失忆之症。”
“可是……”
“你叫我翻翻医书可好……我如今……已经不敢胡来了,宝婳。”
隗陌叹了口气,显然不可能答应她了。
宝婳只得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宝婳带着豆娘从医馆里出来,杏枝问道:“豆娘还有机会治好吗?”
宝婳没什么底气地点了点头,“有的,只是……只是大夫他也需要翻翻医书呢。”
杏枝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待要回去时,豆娘却不肯走了。
宝婳奇怪得很,杏枝道:“豆娘一般饿了或者渴了都会给出反应的,所以我说她从不给人添麻烦的。”
杏枝的语气满是自豪,她好像总能很乐观地去看待一些事情,竟叫宝婳也渐渐放松下来。
宝婳和杏枝带着豆娘到了附近茶楼里去。
对面楼里的甄氏便转过头来,对身边的一个年岁颇大的妇人说道:“李夫人,你也瞧见了那个女子。”
李夫人挑剔道:“她是长得比你女儿要貌美许多,想来为我儿生几个样貌标致的孙子也没什么难的。”
甄氏想到她和她那儿子不知折磨死了几个小妾,只虚伪笑着将几张银票送到对方的手里,“李夫人,你儿子可是个举人,只是我家妩儿年纪实在太小了……
可你看这三姑娘也是真的不肯配合,她怕真把自己当千娇万惯的千金了,所以还得劳烦你去给她个教训,教她明白事理。”
李家没有出这么个举人儿子之前,李夫人也不过是个粗俗村妇罢了。
她旁的不行,可教训这么个嫩得跟豆腐一样的小姑娘,那又有什么难。
她一面将银票收起,一面眉眼显得异常刻薄,拧着嘴角咬牙切齿道:“不杀杀她的威,只怕她还不知道她未来婆母的厉害咧!”
宝婳与杏枝才扶着豆娘坐下没有多久,外面便有个面生的丫鬟过来敲门。
那丫鬟找到了宝婳这一间便问道:“是不是宋三姑娘?”
杏枝问她:“你有什么事儿吗?”
那丫鬟便大声对外面喊道:“夫人夫人,她在这儿呢,你快过来!”
杏枝脸色一变,立马捂住她的嘴道:“你这个小蹄子是什么人,做什么乱嚷乱叫的?”
丫鬟一把推开,面露着不屑,一边去找李夫人,一边声音尖利又刺耳地嚷嚷着,“这是你们宋家欠我们李家的,你家姑娘迟早都是我们李家的人,今个儿便叫她未来的婆母好好教训教训她怎么做人媳妇的!”
杏枝正要怒,却忽然被人抓住。
她回头看到是豆娘握住了她。
杏枝兴奋对宝婳道:“姑娘你看,豆娘她又好些了。”
豆娘却面无表情地将她往柜子里推去,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宝婳看着她的举动,亦是愣住。
“夫人你做什么啊……”
然后豆娘转过身来却又继续抓住宝婳,将她也往那柜子里推去,宝婳贴近她几分才终于听见她嘴里念的什么。
她嘴里念得正是“囡囡”二字……
宝婳惊愕地看着她,豆娘却将她和杏枝都关在了柜子里。
杏枝像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一样,兴奋地对宝婳道:“你瞧见了,其实豆娘她都听得见看得见的,她很快就会好的!”
宝婳却蓦地想到了她自己先前那样害怕豆娘的目光和举动,对方岂不是也全都知道……
她一下子紧紧攥紧了自己的裙子。
可宝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李夫人便已经找到了这间。
她身后的丫鬟嘀嘀咕咕道:“夫人,就是这间屋子了!”
然后宝婳就听见了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挨千刀的宋家,当初说好将女儿许配给我李家,你家女儿十四岁便该过门来给我儿生儿育女,偏偏拖得一把年纪还不进门,真当我李家人人可欺了!”
李夫人扯着豆娘的头发,见柜子里还藏着人,将豆娘狠狠一推,豆娘便磕在了桌腿上。
杏枝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忙将豆娘扶起来。
宝婳便瞧见豆娘苍白的脸上有个透红的巴掌印,甚至头发也被人拽散了。
可她的目光偏偏仍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李夫人靠近瞧清了宝婳之后,心道这哪里是个小美人了……这分明是个狐狸精啊!
这不收拾收拾过门来能安分才见了鬼了。
“你这贱蹄子,是我李家人不进我李家门,是想死了做孤魂野鬼去啊……”
她话未说完,就瞧见那漂漂亮亮柔柔弱弱似棉花一样的小姑娘突然朝她扑了过来厮打。
“哎呦——”
李夫人惨叫一声,直接后脑勺着地,疼得两眼冒花。
她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一疼,像是被猫爪子闹过一样,火辣辣地疼,她抬手想抓住宝婳却又被宝婳扯住了头发。
杏枝和旁边的丫鬟都看呆了。
她们不是没见过泼妇打架……她们是没见过柔柔弱弱的宝婳突然疯了的模样,就连泼辣出了名的李夫人都一时没能反抗得过来。
宝婳脑袋里好似在嗡嗡作响,有无数只苍蝇在作响,在恶心着她,叫她满腹只剩下了愤怒的情绪。
她疯了一般去撕扯对方,却蓦地被人拦腰从李氏身上抱了起来。
她抽着气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瞧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的梅襄。
他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叫宝婳都没有反应得过来。
李夫人颤抖着手指指着宝婳,好半晌才气虚地吐出了那么一句“狗男女”。
宝婳咬牙还要扑过去打她,李夫人赶忙抓着小丫鬟的手爬起来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梅襄扯住了她,脸色竟黑沉得同锅底一般。
他从来没有见过宝婳这般愤怒的模样。
宝婳性子柔静软绵,甚至还带着一丝胆怯。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焉能相信她刚才像个愤怒的虎崽子一样,没什么能耐,却一副准备吃人的势头了。
宝婳看了豆娘一眼,终于绷不住了情绪,眼泪欶欶地落了下来,一串接着一串,把衣襟儿都成团地给打湿了。
她的声音几乎委屈到了极致,红着鼻子抽噎道:“她欺负我的母亲……”
她靠在梅襄怀里,从没有这般委屈自责过,自己的衣襟哭湿了不说,一眨眼也把他胸前哭潮了一片。
她这是哭得多厉害,就发了多大的狠劲去同那老妇厮打。
梅襄绷着脸给她擦去眼泪,发觉自己从前都没有看出来她竟然还能有成为小泼妇的潜质。
“我并不清楚这件事情……”
他扫了豆娘一眼。
他只是让人去打探了宋家大致的情况,显然他的人也不能面面俱到,总有错漏。
今日她去找了隗陌之后,便立马有人去告诉了他,疑心豆娘的身份。
梅襄恰在府外,这才过来瞧她,便瞧见了这样叫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他替她擦干了小脸,又瞧见她脖子上被那老妇抓了一道,鲜红的印子在她白嫩的脖子上甚为触目惊心。
他的目色也愈发得冷了下来。
“只是宝婳……你不过离开了二爷一段时日,便连同人打架的事情都要学会了,时日久了,你要变成什么样子?”
他的语气愈发阴沉。
“你母亲的事情是我疏忽了……”
宝婳轻轻地推开他,摇头道:“二爷已经帮了我很多事情了。”
她接着又迟疑问道:“二爷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家里面是这么个不堪的情形?”
梅襄没有答她。
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宝婳又抹去眼角的泪珠,心情也渐渐平息几分,“能得二爷爱护过,宝婳真真是三生有幸。”
“可我的运气一点都不好,我只当自己走丢了便已经很是倒霉,却没想到我的身世还可以比无父无母的情况还要坏一些呢。”
“可就算这样,如果我没找回我的母亲,也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
宝婳转过头去,看向梅襄,心不在焉地问他:“二爷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同二爷在一起吗?”
她如今是终于明白了梅襄当初的用意。
二爷……他也是个要体面的人。
可有些事情,真地选择不去面对,她就会是个清清白白、出生高贵的女子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襄看着她的目光颇是意味不明。
“没什么意思……”
宝婳垂眸,看到自己指甲甚至都抓劈了几只,又偷偷缩起手指,“二爷,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了,我想先带母亲回去……”
她缓下了情绪,这才重新抬起水眸看向他,声音轻柔道:“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说好么?”
梅襄蹙着眉却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唇角紧绷,“你现在就跟我回去,日后也都不准再去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