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婳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皇宫。
她回到府里的时候, 祝东风尚且还未归家。
秋梨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忙捧来热茶给她。
宝婳才慢慢将去宫里的事情告诉了秋梨。
祝九風这回说, 秋梨之所以会被毒哑,就是因为宝婳。
和他从前说,秋梨是被宝婳毒哑的说法,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这也说明,他先前……确确实实地是在骗她。
“宝婳……”
秋梨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在她身旁坐下, “祝大人在京中的眼线亦是不少,他必然是知晓我又能开口了, 所以……所以他才这样说给你听的。”
宝婳摇头,“我……我要不要回去?我心中很是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哥哥说的话是真的……”
倘若她不回去,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你不能回去。”秋梨立马打断她这话, “祝大将军他才是好人, 你只有留在他的身边, 才能安逸下来。”
宝婳怔怔地看向她,声音没甚底气地问道:“可是秋梨, 你告诉我, 是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才害了你?”
秋梨摇头, “宝婳, 没有这样的事情,你从来都不欠我, 一直都是我欠了你, 真的……”
宝婳却显然不信, 她的声音也微微哽咽,“你莫要骗我,我是不能接受我害了你的事情,你若骗我……我也是会生你的气的。”
她说着眼泪便吧嗒掉落下来。
回来的路上,她便想了很多种结果。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害了秋梨,可这件事情她一定脱不了干系。
秋梨将她揽在怀里顺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语气轻柔,“宝婳,你当然可以生我的气,只是别恨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恨我,我不想……”
宝婳贴在她柔软的怀里淌了会儿眼泪,过会儿秋梨又拿着帕子替她擦着脸庞。
宝婳看着她,发觉她的眸色中分明也有隐忍,却始终不曾像自己这样掉过一滴眼泪。
她是个哭过一场心情便能缓些的性子,她曾经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也失忆了,可以继续傻乎乎的过日子。
可秋梨却好似总没有她这样幸运,要承担比她更多的事情,却还要安慰着她。
宝婳想到此处,更是自责,她收了泪意,软声同秋梨道:“我不会恨秋梨,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恨的。”
秋梨看着她急于保证的样子,露出浅笑,“宝婳,你这样就很好,我喜欢你无忧无虑的样子,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
她如长姐一般,体贴地替宝婳擦干泪痕。
可宝婳并没有忘记,她其实不过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天黑之后,秋梨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大将军府。
她走到祝府前,见有侍卫打量,待认出她后,便二话不说上前去拿她。
祝九風在书房中披着一件厚重的氅衣。
他在审阅公文,鼎山王的阴影从天子的头顶上挪开之后,天子原先拘谨小心的模样,便渐渐愈发松散下来,耽于享乐。
所以他最近的任务很重。
秋梨被人押到他跟前时,他才放下了笔,拢了拢身上的氅衣。
“大人……”
秋梨看着笼在烛光下的他,语气迟疑。
“秋梨,你还敢来见我?”
秋梨闻言,缓步上前,跪在了他的面前。
“秋梨是大人的奴婢。”
祝九風笑,“我还以为,你抱上了别人的大腿,就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呢。”
他走上前来,捏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双幽静无比的双眸,“恨吗?”
他当初毒哑了她,却是一点都不曾犹豫过的。
秋梨眸中似掠过一抹无措。
“为什么还要回来?”
秋梨这时才好似回神,轻声道:“我和宝婳都是大人捡回来的孩子,我……不能忘恩负义,我的心中对大人没有恨,只有感恩。”
她这样说,祝九風反而眸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感恩?”
他的声音里隐隐有着嘲讽,“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别人感恩,你要真想帮我,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秋梨仍是仰着眸子看他,语气平静,“我是来劝大人回头的,我不想看见大人一错再错……”
她话未说完,却蓦地被他一脚踹在了肩上。
秋梨倒在地上,一声痛也不呼,像个愚钝的死物一般。
“你算什么东西?”
祝九風仍含着笑,冷冷地望着她,“我当初真是后悔救了你,早知道就该让你在那乱葬岗里发烂发臭,浑身爬满蛆虫才是。”
秋梨握紧手指,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大人,你回头吧。”她的声音似乎也在颤抖。
他冷笑了一声,像是心情好些,突然对她说道:“其实我和大哥当初都很疼爱最幼小的妹妹,我们穷困潦倒,流离失所,却不忍心饿她一顿、冻一宿,也许她早就死了,在年纪小小的时候,就像一条野狗死在了外面……”
他忽然拎起秋梨的领口,问她:“你知道野狗是什么样的吗?
它的身体破碎,尊严被人践踏在脚底,心里的恨意日益渐深,哪怕日后着华服,跨御马,有着滔天的权势,也不能让它快乐起来,它只能不断地在心底将自己撕成碎片,亦或是……将被人撕成碎片!”
“妹妹就是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她在的时候,我觉得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我知道,大哥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他和我一样,都疼爱这个妹妹,可惜最后,他弄丢了我,也弄丢了我们心爱的妹妹。”
秋梨声音微涩,“宝婳……她只是失忆了,不然她一定也会完成你交代她做的事情。”
他摇头,“她不会,她只会为了逃避现实,还想迷惑我同她一起逃避现实,是我选错了人。”
他选了一个最美好最娇甜的女子来成为自己的妹妹,在她背上纹上了那朵美丽的梅花。
这个人就是宝婳。
他手把手教她写字,教她读书,将她当妹妹一样疼爱,不过对她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她却都做不到。
他放开了秋梨,缓缓站直了身子。
“我的大哥,他一定要死在他心爱的妹妹手里,才足够的痛苦。”
只是在宝婳第二次欺骗了他,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时候,便彻底地将她第一次离开他心底的阴影全都勾了出来。
他已经没有那份耐心,陪她演第三回了。
他对秋梨露出一抹不明的笑容,“你告诉她,她乖乖呆在祝府我尚且还可以原谅她,她只需要快点恢复记忆,将属于我的东西还来,她若再不回来哥哥的身边,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将她一点一点地摧毁了。”
听上去虽有些残忍,但亲手摧毁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美好,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
秋梨阖了阖眼,心口却密密地刺疼。
宝婳和祝九風……都足以让她疼到几乎无法呼吸。
宝婳清晨是从噩梦中惊醒来的。
她醒来之后,整个人竟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的冷汗。
她哆嗦地喊秋梨,喊了好几声,秋梨才过来。
宝婳握住她的手,声音亦是微颤,“我害怕得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十分能肯定哥哥的话一定不是唬我的……”
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她心中的预感从未有过比此刻更为强烈。
秋梨抚着她,“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你莫要想那么多。”
宝婳轻声道:“我想告诉大哥。”
秋梨却又不赞成,“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宝婳,你听我的,你……不能告诉他。”秋梨语气艰涩道。
宝婳缓了缓,渐渐缓了过来,见秋梨眸中含着忧色,这才轻声道:“我方才也只是做了个噩梦,想来梦都是反着的,想想竟也不那么怕,又叫你担心我了……”
秋梨摇头,想问她是不是梦到了过去什么事情,宝婳却说身上汗粘人的很,想洗个澡。
秋梨这才起身替她去向婆子要热水。
宝婳往被子底下缩了缩,缓缓吐了口气。
她并没有梦到过去的事情。
她只是……梦见自己死得很是凄惨。
她嘴上同秋梨说不怕,可她是个怕死的人,如何能不怕呢?
这件事情,宝婳不能告诉祝东风,那日见过祝九風怪异的模样,更不敢回祝九風身边。
她正是纠结的时候,祝东风却忽然回了府来,让她过去。
宝婳去时,祝东风才落脚歇了片刻,见她过来,便匆忙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我今日纵马时不防撞到了梅二公子,因责任在我,所以这几日要负责一下他的饮食起居。”
宝婳听他撞到了梅襄时,心惊之余亦是觉得哪里不对。
再一听对方竟需要住进来,就更觉得迷惑。
“他不回自己府上吗?”
祝东风心大道:“二公子是我碰伤的,我负责他几日也是应当的,只是城北我尚未巡逻完毕,将他送回,我便又要去了,只是总要与你交代一声。”
他说完便又叮嘱宝婳,有事情便立马让人叫他回来,接着便又匆匆领着下属离开。
宝婳愣了会儿,似乎都还茫然。
怎会这样凑巧,二爷被大哥给撞了?
她想了想,便令人将自己领过去看看。
到那屋,却瞧见梅襄坐在一张紫檀雕花椅上,靠在茶几旁,手里剥着一只硕大饱满的石榴。
伺候的丫鬟将鲜果糕点捧放在桌上,靠近他时,竟都慢慢红了脸束手立在一旁,偷偷地注视着他。
她们生在大将军府,显然注定只能被他秀雅俊美的皮相所迷惑,而不能知晓他在宣国公府的行事,有多么可怕。
宝婳上前去,轻声关怀,“二公子还好吗?”
梅襄垂眸道:“并不太好,令兄这回撞伤了我。”
宝婳迟疑着,便让那些下人都退出去。
待屋里人都清空了,她才又靠近了些,软和下语气,“二爷,你是真伤了吗?”
“你不相信么?”
宝婳其实是有些不相信的。
可她仍是有些担忧地问他:“二爷伤在了哪里?”
梅襄语气不明道:“那大概需要解开裤子,那样你也要看吗?”
旁边的小姑娘便好似被他的话给噎住,羞涩得又没了声音。
梅襄想到她那日与梅衾的对话,眸底微阴,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剥着手里的石榴,“婳婳要吃石榴么,二爷亲手剥的石榴,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机会吃的……”
宝婳却忽然轻声地说道:“要看……”
梅襄抬眸,似不解她的意思。
她却手指拧着小帕子,语气不安地又重复了一遍,“婳婳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