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婳琢磨了几日,脑袋里隐隐约约便生出了个大概的念头。
但她一连几日后都去了那废院后,三公子也迟迟不肯出现,叫她更是忐忑。
她早上趁着旁人不在时,又去到梅衾面前,“爷是晚上不想见到我吗?”
梅衾若有所思问她:“若我给你机会,你就一定会自己主动吗?”
宝婳迟疑。
梅衾轻道:“宝婳,你应当考虑清楚,男女之事想来你应当是懂的,我念你年纪小,便只当你说胡话了。”
他是不会勉强任何一个丫鬟的,倘若他先开口,便少不得有以势夺人之嫌。
唯有宝婳自己的主动,才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
所以在宝婳主动逾越界限之前,他也只能等着她自己主动。
但他始终觉得宝婳对他那份喜爱,就像没有根源的浮萍一般,也许有一天就消失不见。
只是那时候她再想后悔便也晚了。
宝婳原本迟疑,听到他这话时,小脸不由微热。
她就知道……
他果然一直心里都还存着一个疙瘩。
那天晚上她捡到了他的手串,也是他纡尊降贵地肯去那里见她。
她却推三阻四,嘴里大义凛凛地说要给他生七个孩子,可……可压根就怯怕着男女之事。
从那日起,到今天的所有,分明都是他希望她同他的心意一样,他是希望她也能主动一回……
他今日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他说到男女之事,他要宝婳考虑清楚,要宝婳主动。
宝婳微微脸热,那些事儿也没有她想的那样不好,只是,只是她觉得那种感受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宝婳收拾了茶盘离开,紫玉正好也从外面进来,见梅衾唇角噙着一抹甚是无奈的笑容。
那番无奈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让她心中不免警铃大作。
紫玉泡了新茶给梅衾端去,却听梅衾吩咐道:“晚上让宝婳来伺候吧,这些天你们都累了。”
紫玉连忙摇头,红着脸道:“奴婢不累……”
梅衾垂眸看向她,“紫玉,你听明白了吗?”
他那温和的声音里,却有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紫玉反应过来,脸色微慌,连忙跪下。
“奴婢……明白了。”
她这些日子仗着自己在绣春院伺候得久,一直以来就霸道横行,还怂恿其他人同自己一起排挤宝婳,这些事情三公子从来都是知道的。
但他向来不会干预丫鬟们之间的事情。
今日他开了口,分明是在警告紫玉。
三公子方才看着她的目光都冷了下来,这都是从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紫玉内心酸楚地想,她是宁愿自己当场就死去,也不愿意三公子这样看着自己。
待紫玉也退下后,梅衾才又叹了口气。
想来人心果然都是偏袒的。
不然他也不会嘴上对宝婳说要对其他丫鬟一视同仁,让她自己争取,之后却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替她出了一回头。
深春院中溢出一股药香。
隗陌给梅襄配备的药材虽是复杂,但煎熬功夫也只需耗上一两个时辰。
可真正比较麻烦的是施针这个环节。
等到一切都结束时,隗陌忙得满身大汗。
“如此便可以了吗?”管卢问道。
隗陌摆了摆手,喝了口茶之后,才说:“按理是这样的,只要二爷不出门……”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来了个丫鬟,说是大公子回府了。
隗陌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那丫鬟还说,晚上国公夫人请梅襄过去一趟。
梅襄漫不经心地披上外袍,漆黑的眸中,逐渐沉入一抹讽刺的情绪。
他的大哥在他服用了失情散的第二天就不在府上了,一直到今日料中他要不好的时候,突然回来。
这尺度未免掐得过于精准了些,就像生怕多留在府里一天,就会被梅襄弄死一样。
傍晚时分,穿花厅中灯火通明。
宣国公贪杯好酒,连同家里人吃饭都要寻个借口拉着几个儿子喝得醉醺醺的,被下人扶去歇下。
元氏作为国公夫人,在三个儿子面前一直保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几乎是一视同仁的态度。
晚膳之后,待梅衾也离开。
元氏才笑着挽留梅襄,大公子梅衡将这些日子搜罗来的一些药材都让下人送去深春院中。
“爹寿宴的第二天早上,我便听人说京郊之处发现了一味罕见的玉萝草,想来多少都可以治理二郎的弱症。”
梅家三个兄弟,梅襄与梅衾都与宣国公年轻时的俊美模样十分肖似,只有梅衡生得更像元氏一些,虽不及两个弟弟,但也是俊挺高大,一表人才。
可他却是个瘸子,从一开始就不能同梅衾一样走仕途。
然而梅衡并不是天生的瘸子,他是后来才伤了一条腿。
后来他便一心学医,至今也有自己打理的药庄与医馆。
梅襄听了他的话只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说:“大哥这些年一直都在经营药铺药庄,想来一定能收集到很多特别有趣的东西了。”
譬如失情散这种在外面就极难寻到的东西。
因为普通的药物往往助兴,即便不得纾解微微损耗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失情散却不同,若不纾解,它甚至会因为过热的体温,而将人烧坏了脑子。
要不失身,要不就做傻子。
这样狠毒的做法,果真是非他大哥莫属。
下人们正感慨着他们的兄友弟恭,下一刻就听梅襄又温声道:“大哥年纪轻轻就瘸了一条腿,应该当心另一条腿……”
“如果也瘸了,可能以后就再也走不了路了吧。”
他说着勾起唇角,恍若已经提前开始落井下石一般。
下人们“刷”地低下脑袋去,不敢再看。
这貌似是兄友弟不恭啊……
元氏鲜红的指甲陷入绣帕中,口中微微叹息,“二郎,你当初害得你大哥摔断了腿,难道如今还不肯原谅我们吗?”
梅襄漆眸恍若深不见底,叫人看不出情绪。
“母亲说笑了,我只是善意的提醒大哥而已。”
他的万般恶劣,似乎只要加上个“善”字,就真的是善了,叫元氏即便气顶着心口,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他说着将茶盏放下,看着外面的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便不打扰母亲与大哥了。”
他说着便离开了敬梓院中,踏入夜色之中。
他才一走,元氏便都遣退下人。
梅衡脸色才变得难看。
“按理说,他这几日就该受那毒性的反噬,起不来床了才是。”
元氏板着脸道:“该死的庶子,不论今晚上能不能叫他露出狐狸尾巴,之后都要想办法诱他出府,将他除掉。”
梅衡不语。
她看着元氏愤恨的嘴脸,心中却想,母亲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三弟。
“母亲,日后这国公之位……”
梅衡冷不丁地提起。
元氏心口微微一跳,看他一眼,“你急什么,当务之急,是先将这庶子除去,剩下的你与三郎都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是绝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的。”
梅衡若有所思。
梅襄离开了敬梓院后,管卢便提着灯笼,二人缓缓朝着回去的方向。
梅襄脚下一个趔趄,管卢连忙将他扶稳。
“二爷,后面跟着人呢,您撑着点……”
梅襄摇头。
不怪隗陌说他不能出门。
他所消耗的体力,竟好似一去不复返,身体竟愈发沉重。
这样的情况远比隗陌所说的要更为严重。
梅襄闭了闭眼,为了保持体力索性连话也不说。
管卢跟他这么多年,何时见过他这样,心中焦急不已,见身后不远处人探头探脑打量。
他唯恐对方会看出什么来,便蓦地将灯笼熄灭。
那人吓了一跳,等了一会儿便试探着走出来,想要将人找出。
结果过了片刻,前方灯影闪烁,那灯笼又被人重新点亮,那对主仆竟已经走出老远。
管卢粗声粗气道:“爷当心,夜风有些大,这灯笼一不小心就又灭了。”
他旁边的男子一言不发,大半个身体都沉在阴影之中。
那人便松了口气,一路跟了上去。
隗陌早就在路上接应着,当下套着梅襄的外衣,低声道:“你家二爷大概是真的藏不住了,只能今晚上在这人出手刺探的时候将他放倒,然后明天的事情,你们再想办法吧。”
管卢沉默点了点头。
他已经将他爷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如今他要做的是,把那群人引回深春院去。
夜色愈浓。
宝婳摸黑去了老地方。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三公子今晚上便会再给她一次表现的机会。
倘若她还是不敢,按着梅衾的话来说,他往后大抵也是不会再勉强她了。
宝婳进了屋去,心中却又迟疑着,三爷今晚上果真回来吗?
她摸到熟悉的卧榻,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又缩了回来。
宝婳脸颊渐渐涨热。
她知晓自己应该下定决心了。
她温吞地缩到了榻上,想到待会儿三公子若真来了……心口便像是被一个小鼓捶打一般。
宝婳忍不住抱住枕头羞涩地滚倒在床上。
结果滚到里面去的时候,她竟一下子就滚到了一个热乎乎的怀里。
宝婳吓了一跳,可鼻间萦绕着的却是一股熟悉的冷香。
“三爷?”
宝婳惊讶得很。
梅襄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那道纤丽身影上,并没有开口。
宝婳却紧张坏了,没想到对方早就来了,她竟半点准备都没有……
她绞着手指,迟疑片刻才轻软道:“爷先前便与我提示了不止一回,我这些日子思来想去也终于想明白了,我……我这回定然会主动一些的。”
主动一些?
梅襄挑了挑眉,甚是可笑地发觉她今晚上仿佛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爷往日里对下人都很好,待我也很好,但爷别看我好像很娇气的模样,但我这个人很是吃苦耐劳,一点都不娇惯,待日后时日久了,爷就会知晓我的好处……”
她忸忸怩怩扯东扯西,终于扯了一箩筐的废话。
宝婳知晓自己总不能一直说着废话,只羞涩地揪着衣摆,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要给爷生七个孩子,爷要我主动也是应当的……”
梅襄听着她不着边际的话,便发觉软软的小东西越凑越近,他的目中微微不屑。
直到那双小手贴到他的身上,柔软的指尖找到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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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须臾……
宝婳便含着泪光,颤着声音道:“大概、大概是晚上没吃饱饭,我改日再来向爷证明决心罢。”
她一番折腾之后,下了榻去。
她的心口狂跳。
宝婳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干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压根就跟她想的不一样。
跟吃五花肉、跟吃苦耐劳、甚至跟干体力活都不是一回事情。
她的勇气顷刻间漏了气,噗噗嗤嗤瘪了下去。
她脑袋里无数种情绪搅合在了一起一般,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在对方面前出了个大丑。
她要离开,却发觉自己裙摆被什么东西绊住。
宝婳摸了过去,发觉那是对方的手。
这时候她若能有一盏烛照过去,便会瞧见梅襄那张白里泛着青、微微狰狞的脸。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宝婳的裙摆抓住。
宝婳羞愧难当,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故作体贴地将他那只手塞到被子底下去。
她口中嗫嚅道:“爷好好休息吧……”
对方手指微微颤抖,显然被她气得不轻。
宝婳察觉到了,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大话是她说出口的,求了几日三公子也将机会给了她。
可偏偏临到关头她撂挑子不干了……
宝婳实在没有勇气继续,又实在是无颜面对,只好心虚地给对方掩好被角,然后羞愧难当地丢下三公子自己跑了!
屋中的梅襄就像一块烧得炽热的烙铁忽然间被人扔到了冰雪之中,暴露着的身体被冰冷的风雪裹挟拍打。
乃至宝婳最后一丝体温也从他的身上消失。
梅襄只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等到后半夜管卢终于同隗陌撂倒了先后四五个元氏派来的爪牙,这才匆匆寻回梅襄。
屋中终于有了灯光亮起。
隗陌见梅襄身上盖着被子,并未多想,只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药,“这丸药应当能助你快些恢复体力,倘若不能,那便要等到明日晌午了……”
他说罢,便又悠哉坐到一旁去等着。
管卢打量着梅襄,迟疑着要伸手将对方身上被子掀开,却被对方呵斥。
“下去。”
梅襄的声音沙哑无比。
管卢愣了愣,便束手立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梅襄终于握动五指,缓缓坐起身来。
他的身上,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他的脸色更是阴沉欲滴。
隗陌扫了一眼,暗暗往门边相对安全的地方撤去一些。
管卢见他不动,要上前去扶,便被梅襄猛地抬脚踹倒。
大约是体力尚未完全恢复。
梅襄这一脚竟没什么力道,只叫管卢错愕地摔坐在地上。
梅襄双眸泛出寒光,近乎咬牙切齿,“谁准你将我丢在这里?!”
管卢不明所以,见他忿怒异常,连忙爬起跪下。
梅襄坐在床边,一手扶额,冷笑连连。
被那个蠢货趁虚而入也就罢了,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半途而废,将他晾到身体发凉……
就凭她?!
过了许久,梅襄才放下扶额的手。
他的脸颊雪白,在烛光下略显森然。
梅襄轻轻冷笑一声。
情绪却显然已经平复。
“回去吧。”
他的声音仿佛毫无波澜。
该清算的时候,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绝对不会放过宝婳,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