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夫人彻底离开了,整个蘅梧院都还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别说外头伺候的小丫鬟,就连她身边的绿竹和红梅都不敢动弹。
“主子,您别难受。”绿竹小心翼翼的开了口,语调却在发抖,她手里还捧着那块玉的碎片,咬咬牙道:“这块玉找手艺好的匠人还能拼起来,王夫人来这里,王二郎全然不知晓,您若是不高兴,完全可以——”
红梅一听她提到王家人,眉头就挑了起来,连忙掐了她一把让她闭嘴,手心里都沁满了冷汗。
这丫头真是没眼色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钟锦绣没说话,她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双眼发直,显然是在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绿竹的话。
“姑娘,您累了吗?要不奴婢扶您先去休息?”红梅担忧地看着她,姑娘莫不是被刺激狠了吧?
“无事。”钟锦绣边说边拿过放在桌角的锦帕,王夫人临走前看了一眼这玩意儿,终究是没有带走,仍然留在了这里,就证明还是要送给她。
她轻轻打开了,柔软的锦帕里包着一块青白相间的玉佩,触手冰凉。
这是一块很普通的玉,普通到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玉,颜色不正,雕工粗糙,还略显狰狞,看不出雕刻者究竟想雕一只狗还是一头羊,反正看起来是个动物。
钟锦绣嗤笑了一声,“我该感谢她没有直接把从土里挖出来的原石送来吗?”
“姑娘,王家这也欺人太甚了!奴婢这就扔了这东西!”
就连一向沉稳的红梅都忍不住了,上前就要拿过那块玉去扔了。她心底已经把王夫人骂了十万八千遍,什么狗屁的王家当家主母,看着像个人,却尽干些不是人的事儿,恶心至极。
“别扔,留着吧。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钟锦绣摇了摇头,叮嘱了几句,确定红梅不会气不过扔掉,才让她把玉找个地方收起来。
她非常明白,为何明明已经答应了,王夫人却终究没拿走这块玉,因为王夫人怕她反悔,要把这个充满羞辱性的东西留下,让她永远记住这次被王家踩踏的尊严和骄傲。
在王家人的眼里,她就像是这块低等的玉佩一样,落在地上都嫌硌脚,根本配不上王峥。她钟锦绣如此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
“怎么在发呆?”一道轻柔又熟悉的嗓音响起。
钟锦绣猛然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瞧见一位美人款步而来,看着那张脸上担忧的神情,她的鼻子瞬间一酸。
“阿姐!”她立刻起身,快走了几步迎上去,姐妹俩手拉手。
“你今日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门口迎你。”她引着长姐坐到了椅子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
“都多大的人了,不需要迎。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钟锦绣立刻抬起头,长姐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下巴上,轻叹了一口气。
“尖下巴都出来了,这段日子,你定是受了许多委屈吧?”
钟锦绣冲她笑了笑,摆摆手道:“没有的事儿,我脾气摆在这儿呢,谁敢给我委屈受。我的小外甥呢?”
“在府里呢,什么都好,就是能吃。”
“能吃是福。”
姐妹俩话匣子一打开,就轻易合不上了,聊得都是一些琐事,钟锦绣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欢愉,就连前几日王夫人给她带来的低沉情绪都消散了不少。
“大姑奶奶,三姑娘,夫人请您二人过去呢!”有个小丫鬟过来请人。
钟锦绣拍了拍脑门:“瞧我拉着姐姐说话太高兴了,都忘了娘肯定等着了。”
姐妹俩相携而来,刚进里屋门,侯夫人就已经看着她们哭了。
“我苦命的孩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嫁去岑王府过得好不好?你生娃生了一天一夜,都不让人来通知娘一声,等生完了才说,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
无比熟悉的开头,依旧是真情实感的嚎啕大哭,钟毓秀立刻冲过去揽住侯夫人,轻轻替她拍着后背,免得亲娘哭到背过气去,侯夫人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娘,我好着呢,夫君对我好,婆母和公爹对我也好。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您放心吧,大夫都说了,我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孩子也很好……”钟毓秀哄起侯夫人来那是驾轻就熟了,语气温柔又极有耐心,很快便稳住了侯夫人的情绪。
母女三人总算是能平静的说说话了,或许是两个女儿都在身边,侯夫人的精神头比之前更足了,话也多了不少。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都已经快到傍晚了,钟毓秀不能再留了,为了防止侯夫人又哭一场,姐妹俩还联手把亲娘给哄睡着了,才手拉手一起出来。
“阿姐,你说人为何要成亲啊?成亲后你再回来,就好像变成了外人,就连称呼都变了,从大姑娘变成了大姑奶奶。我们要是永远都能在一起就好了。”
对于她这番抱怨的话,钟毓秀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傻话。我若不嫁人,怎么会遇到你姐夫呢?”
钟锦绣撅着嘴,并不愿意答话。
钟毓秀也知道妹妹其实并不是发牢骚,而是舍不得她离开。
“你若是实在舍不得,不如就跟我去岑王府小住几日?也当散散心了。”
“不了,我不放心娘一个人留在府里,好不容易身体有了起色,可不能再出幺蛾子了。阿姐,你要多保重身体。”
“我会的,你也是。多照顾好自己,如今的困难只是一时的,以后会好的。”钟毓秀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眼神里流露出无数的爱怜。
这是她的小妹妹,从小就恣意骄纵的金枝玉叶,可如今偏生要她遭受这样多的磨难,只能感叹天意弄人。
“我也相信会好的,毕竟再差也不会比如今还差了。”钟锦绣笑了笑,虽然是极其的口吻,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酸。
“新帝如此记恨你,其实是因为——”钟毓秀主动提及此事,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是因为什么?”
“世子妃,世子爷来接您啦!”有个小丫鬟来通传,打断了姐妹俩的谈话。
钟毓秀勾着唇笑了笑,脸上是无尽的温柔,她摸了摸妹妹的脸:“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被你说中了,惹人讨厌,所以才记恨你。”
钟锦绣被她逗得咯咯直笑,“阿姐,当了娘的人果然不一样,以前你是坚决不会这么说的。”
“好了,我走了。娘这边就靠你了,若是有什么困苦,随时派人告知我,不要一个人硬撑。”
“嗯。”
钟锦绣松开拉着的手,目送她离开,鼻尖又在发酸了。
姐妹之间的相处,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可以同塌而眠,尽情诉说彼此的小秘密了。
***
“近几日大学士苏大人常去青雾巷,恐——”
今日是龙二汇报消息,结果上首的人却听得并不仔细,相反不停的翻动着手上的文字消息,对于龙二口述的倒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龙二心里直犯嘀咕,老大来汇报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个待遇吗?是不是他今日这嗓音太嘶哑难听了啊,哎,昨日就不该控制不住嘴,吃那么多麻辣兔丁,导致他不止嗓子哑,还屁股痛。
“慢着。”沈砚直接翻到了消息的最后一页,国事虽然重要,但他还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有关钟氏女的消息。
往常他还能矜持些,装模作样的瞄一眼就作罢,可是今日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立刻坐不住了,直接打断龙二的汇报。
“岑世子妃回钟侯府,与钟三姑娘执手相看泪眼,送长姐离开时,三姑娘甚是不舍,泪流当场。”沈砚照着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眉头已经紧紧皱起,足够夹死一只苍蝇了,他不满的问道:“这消息谁写的,怎么这般文绉绉的?”
龙二微妙地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属下写的。”
他一时没分清楚皇上究竟是想夸他,还是要怪罪他。
每次总结消息的时候,他都因为写的太过粗俗被影卫所管理骂,结果落在皇上眼里,竟然处于文绉绉的水平,他真的很为大黎朝今年的科举考试的考生们担忧,九五之尊的水平看起来不太高的样子,那殿试的时候,天子不会瞎点一个当状元吧?
“别整这些酸诗,哭了就哭了,还执手相看泪眼,这句是写恋人不舍分别。岑世子妃和钟锦绣是恋人吗?姑娘家最重名节,你再瞎写一通,朕治你的罪!”沈砚瞥了他一眼,冷声的警告道。
“是,属下知错。”
龙二的心情很复杂,看样子九五之尊不至于到文盲的程度,科考的学子们可以安心了。不过这毁姑娘家清誉这种罪,他可不接受,要不是皇上莫名其妙让人调查钟家三姑娘,那也不会有这几句话了。
九五之尊这是贼喊捉贼啊。
“属下继续汇报?”
殿内沉寂了片刻,龙二没忍住问了一句。
今儿影卫所传来的消息很多,他天没亮就挑灯起来整理了,他得抓紧时间说完,不然赶不上用膳的时辰了。
“啧,朕都不急,你急什么。你又不是李怀德!”
当然他迎来的还是皇上浓浓的嫌弃,龙二眨了眨眼,他一时之间有些没明白皇上的意思,等琢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哦,皇上不急太监急,他不是太监所以不用急。
龙二品了品,觉得这句话很有韵味,皇上果然是个文化人。
“她真的哭了?”
“千真万确。”
沈砚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的?你亲眼看见的吗?”
龙二:……
皇上这声音听着还算正常,可话语里却处处透着不满的意思。
“属下没看见,是凤一和凤二亲眼所见。”
显然那两位女影卫也有了自己的代号,而且一听便知是女子。
沈砚听完之后,周身的气势更加低沉了,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如此刻烦闷的心情。
他知道这段时日,自己的情绪非常不对劲。
对于钟氏女的莫名关注,让他做出许多难以理解的决定,比如让龙影卫亲自追踪她的动态,实际上一个被撵出宫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威胁,可是他却忍不住想要探知。
半晌,才听他嗤笑了一声。
想这么多作甚,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又小肚鸡肠的人,就算他对钟氏女产生了别的心思,那也无人能阻拦。
上首的人阴测测的道:“还真是姐妹情深,她是在讽刺朕孤家寡人,还克父克母了。”
龙二:???
之前老大跟他说,皇上一遇上钟氏女就不对劲,他还不信,今日算是领教了。
皇上的脸,真是如同婴孩一般说变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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