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克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语气显得很认真,眼神凝视着吉斯伦特。
兰蒂斯王国的暴风之子矜持的笑着,虽然面对阿德里克充满了压迫感的眼神,吉斯伦特却巧妙的侧了侧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然后他答非所问的淡淡道:“军务大臣阁下,您忘记了,我……是海军。您在向一位海军将领询问陆军的问题,这可不是一件专业的事情。”
阿德里克眼神里微微闪过一丝失望,他摇头:“你很清楚,这并不是一个战术层面的问题。”
“那么我就更无权回答这个问题。”吉斯伦特笑了笑:“既便我回答了,我个人的意见也无法代表我效忠的国家意志。”
阿德里克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忧虑,仿佛内心深处正在为某一件事情而深深的担忧着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终于重新开口,这一次,这位拜占庭帝国的名将,他的语气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挫败感。
“……我皇陛下,要见你,吉斯伦特。”
吉斯伦特看了阿德里克一眼,他的脸上忽然一笑——这样的笑容,对于一个长满了络腮胡须,一脸粗犷的人来说,显得颇有一些不伦不类。这一刻,吉斯伦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更有些狡猾。
“我该什么时候去觐见伟大的拜占庭皇帝陛下?”
“……今晚。”阿德里克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他深深的凝视着吉斯伦特:“我记得你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说过,你是以非官方的身份到来,所以不能觐见我皇。”
暴风之子笑得很矜持:“此一时,彼一时,我亲爱的阿德里克大人。”
“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阿德里克的回答语气冰冷,甚至有些硬邦邦的味道。
※※※“这是一个很坏的时机。”
在奥斯吉利亚城中的某一条偏僻的道路尽头,某一片庞大的宅子最深处,一座圆形的书楼里——就在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曾经被整个燕京视为最神秘最让人敬畏的地方——在那个名字叫做卡维希尔的男人死掉之前。
此刻,一个女孩子坐在书桌后的一张软榻上,以一个半躺的姿态,一手支撑在软榻旁的扶手,手边还放了一本展开的书卷。一头深亚麻色的棕黑色头发自然的披散下来,清秀的脸庞上满是书卷气,双颊上点缀了一些细小的雀斑,给原本清秀的脸庞增加了几分俏皮的味道。
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庞,但是那双眸子里闪动的东西,却仿佛是和这种年纪并不相符的智慧。
“……很坏很坏的时机。”这个女孩幽幽叹了口气。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面前的人,都是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将她的眼神笼罩住,看上去有些神秘。
站在这个雀斑女孩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那一头惊艳的紫色长发,爆发出一种夺人心神的奇美,婀娜玲珑的身材,充满了火爆的魅力,但是偏偏她的脸庞上,那半副铁面,给原本应该是艳丽十足的她,平添了一股冰冷和强硬!铁面之下,那紫色的眸子里,就显得越发妖异了!
维亚站在那儿,就站在书桌前,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身体也一如既往的挺得笔直。
但是此刻,这位紫眸女子的心中,却并没有她表现的那样冷静。
维亚看着面前这个半趟在软榻上的女孩……这个女孩原本只是那个男人身边的跟班,是一个影子,是一个躲藏在卡维希尔耀眼光芒之外阴影里的小尾巴而已。
可现在,这个女孩坐在卡维希尔的书房里,躺在卡维希尔的软榻上,手边放着卡维希尔的书本——甚至连她说话的味道,都有几分神似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这感觉,让维亚心里很不舒服,而且,当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看着这个熟悉的位置上坐着另外一个人,让维亚感觉到非常的别扭,所以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没有在仔细听我的话。”躺在软榻上的女孩忽然丢过来一句。
“……嗯。”维亚看着面前的女孩:“你坐在老师的地方。”
女孩笑了一下:“而且还是在老师的书房……你是不是觉得好像我把老师的一切都继承下来了?所以你对此有些不满?”
维亚没有说话。
女孩忽然叹了口气:“相信我,这感觉并不好。或许你会对这样的事情有些不满,但是我保证,我继承下来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老师留下来的那些责任。”
维亚无声的笑了一下。
“你和我都是他的学生。”躺在软榻上的女孩忽然支起上身来,凝视着维亚:“所以,关于嫉妒,不平衡……这些负面的情绪,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这都是很无聊的事情。我不会关心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可以不满,也可以心里对我不爽,我对此也并不在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按照我说的话去做,我只要结果,对于过程中间你的心理和情绪的变化,我不关心——这些也是老师生前的安排。”
维亚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紫色的眸子彻底的冷了下来:“……继续说下去吧。”
女孩子收回了望着维亚的眼神,继续垂下眼帘,仿佛漫步经心的样子,然后缓缓道:“这是一个很坏很坏的时机——我刚得到的消息,陛下要求立刻会见吉斯伦特。”
维亚没说话。
“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其实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老师在很久之前就曾经提出过,但是被大多数人忽略掉了。”女孩子略微皱了皱眉:“兰蒂斯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甚至老师认为,相比奥丁人,兰蒂斯人才是未来我们真正的心腹大患。”
“未来?”维亚冷笑了一声:“前提是拜占庭能继续存在下去不亡国,否则的话,也没有什么你说的‘未来’了。”
“更正你一点,不是我说的,是老师说的。”女孩板着脸道。
维亚闭上了嘴巴,做了一个“继续”的眼神。
“……这个问题一直以来被皇室忽略,不管是宰相,各部的大臣,帝国的权贵,都从来没有正视过那个海外的岛国。是的,兰蒂斯的土地面积只有我们的三十分之一,人口只有我们的十分之一。而且,至少在目前为止,这个海上的王国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对于大陆土地的野心。可老师认为,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而是因为属于兰蒂斯的最佳时机并没有到来。”
女孩子忽然拿起了扶手旁的那本书卷,翻开了几页之后——这根本就不是一本普通的书籍,上面记载了密密麻麻的一行一行的数据。
“就是这个兰蒂斯,一直以来,它给我们的印象是:富裕,偏安海外,无心争夺这个世界的掌控权,缺乏进取心,唯一的对外的政策,就是平衡,平衡……无休止的平衡。但是,如果我说出下面的这些数据,或许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女孩深深的吸了口气:“在这次内战爆发之前,拜占庭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大约是三千万金币。当然,这个数据是排除了那些不在中央政斧控制范围的特玛军区。如果把那些特玛军区总督们控制的人口土地都加进来的话,这个数字或许要翻一倍。大约有六千五百万金币。但是,请注意,这个数据里,这六千五百万金币的财政收入,每一年,消耗在军费中的就有近两千万金币。其他的七七八八的损耗,包括了维持这个帝国运转的正常开支……事实上,拜占庭帝国每年的财政节余都很少,甚至有的时候需要征收附加的赋税才能满足需求。你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养活了多少军队么?大约二十万装备精良的中央常备军,八十万半职业的地方守备军和农兵——可笑的是,这八十万的数字,只是纸面上的,下面的那些吃空额的事情,你我都很清楚。
我们再来看奥丁……奥丁帝国的政治体制和我们不同,他们更野蛮,更落后,体制也更粗陋,他们的人口是我们的三分之一,土地大约是我们的七成——但是耕地面积更少!根据我们的估算,奥丁帝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一千万金币,但是归功于他们近乎野蛮的体制,他们的军备上消耗却反而比我们要低很多。当然,这并不值得我们学习。”
女孩说到这里,将手里的书册翻了一页:“现在再来看兰蒂斯……这个我们印象之中的海外的王国,他们的土地是我们的三十分之一,人口是十分之一……但是他们每年的政斧财政收入,大约是……”
说到这里,女孩故意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的说出了答案:“八千万金币!而且——这还是三年前得到的数据,鉴于兰蒂斯帝国的监察系统越来越严密,我们越来越难以得到最精确的情报了。但是根据历史上的数据,显示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情况——每当拜占庭和奥丁开战的年份,兰蒂斯帝国的当年的财政收入都会呈现出一种刺激姓的增长!这代表了什么……他们在大发战争财!大陆上的两个强国在互相撕咬,在流血,在拼的你死我活的时候,兰蒂斯人会悄悄的介入战争。这种介入不是公开的,而是以一种狡猾而卑鄙的方式。他们会悄悄的支持战争的双方,然后供应双方需要的资源:武器,军械,甚至是……粮食!甚至在有些战争的年份,兰蒂斯人居然可以将他们的船队租给我们,用来运输我们需要的粮食和军械!他们通过出租船队赚取我们的金币——而且不用死一个人,不用花费他们自己的一个铜板!等于我们在用我们的军费,帮他们维持他们的船只的维护开支!用我们的钱来养他们的战船!
他们维持着近三百条战舰,其中大部分战舰的吃水量和载重都远远超过我们——更不用说那个根本没有海军的奥丁帝国了。
每年超过八千万金币的财政收入,但是你知道兰蒂斯王国每年的财政结余是多少么?”
女孩的笑容有些复杂:“……不足六百万金币!”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仔细想一想吧,他们的人口,国家,都比我们要小很多,但是在近二十年来,他们每年那么庞大的财政收入,都几乎全部用掉,结余的不足十分之一!那么庞大数字的财富,都用到哪里去了?我们只看到了兰蒂斯王国的陆军只有不到六万,不过两个兵团的编制,可是……我们却没有看到的是,兰蒂斯王国的预备役的兵制却是三个国家之中最完善最先进的!他们全国常年拥有超过八十万的预备役!这些预备役,平时看上去和普通的民众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们每年都要用上八十天的时间在各个地区集结进行军事训练,而接受军事训练而耽误的时间和自己的工作,都有兰蒂斯王国的政斧进行财政补贴!同时,每一个成年的男子,都要在十八岁的时候强制姓的进入预备役编制!
他们在明面上只有两个兵团的常备军,但是实际上……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一纸动员令,就能在一个月内征集出超过数十万的接受过良好训练的士兵!
同时他们拥有最强大的海军,海军的总运输量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一个数字!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轻易的用那支无敌的海军进入我们的内海,以他们的运输能力,可以在一个月内将二十万军队运输到奥斯吉利亚的港口外——还包括了武器和粮草!
试问,如果真的是一个“没有大陆野心,没有进取心”的国家,为什么每年会将如此巨大的财政收入,投入到预备役上?维持着这么一支庞大的预备役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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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