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妆妆看完邸报便覆手盖在桌上,扶南国和真腊国的使者入宫觐见,带了上好的降真香和沉水香,楚帝欢喜,特设宴宫中,想必宋延年亦会收到邀帖。
当初陆家垄断此二香的皇家供奉,宋延年辗转更换渠道以低价高品质的两国香料,彻底击败陆家多年经营,将陆家踢出皇商的行列。
画眉心血来潮,要认字,顾妆妆便随意选了一段,挨个教她。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裙下的玉足脱了鞋,贝壳样的指甲好似抹了一层淡淡的珠粉,细嫩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画眉在旁边认真的临摹,写了统共三个字,便连连哎吆,将笔一放,发誓再也不学了。
顾妆妆笑她没有毅力,画眉也不反驳,兴高采烈的折了几支芍药,插进长颈瓶中。
“夫人,你瞧芍药花开,引得蜂蝶满园,好不热闹。当初公子为了讨你喜欢,费劲心思从花圃移栽过来,如今长成,可不正是公子待夫人的真心,日月可鉴。”
顾妆妆凑上前,手指拨弄柔软的花瓣,捻开外面粉色的一层,里头是含了露珠的鲜嫩,红扑扑的脸上沁着汗珠,咧唇笑道,“惯会哄我,早上吃了多少蜜糖,怎知不是他自己喜欢?”
画眉笑,“嗨,哪有男人喜欢花的,可不就是给夫人弄得吗?”
顾妆妆摇头,她可从未同宋延年说过自己喜欢芍药,尽管这花开的委实热闹。兴许是陆清宁喜欢,他惦记着,便以为她也会甘之如饴。
“画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顾妆妆手指一顿,指甲划过芍药瓣,留下一道浅浅的辄,弯起的眉眼充满疑惑,宋延年正巧走到月门旁,闻言,便驻足站在开的如火如荼的蔷薇架下,想听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
画眉面上腾的一热,忙捂着脸,别开头,“没有。”
顾妆妆不信,探着身子歪头看画眉通红的脸,“没有就是有,你瞧瞧自己,竟是心虚了。”她将桌上的镜子往画眉跟前一推,莞尔促狭,“我倒不知他是谁。”
画眉这才抬头,镜中人的两颊仿若抹了一层胭脂,火烧火燎的。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奴婢年岁小的时候,有个邻家哥哥待我很好,有一个橘子,他会掰成两瓣给我,一个梨子,也会千方百计切开,拿着另外一半讨我欢喜。”
“青梅竹马?”顾妆妆坐直了身子,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道,“他娶妻了?”
“没有,”画眉急急否认,“他随父亲去南疆做苦力了,走的时候我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后来每每想起那个场景,嘴里吃什么都不觉得香。”
顾妆妆唏嘘,“这就是喜欢?”
画眉点头,“奴婢觉得是,自他之后,再没人让我那般惦记。”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亮的就像夜里的星星,会发光,也充满希冀。画眉鼓着腮颊,扭头不解的问,“夫人,你问这个作甚?”
作甚?宋延年不知从哪弄得话本子,信手扔在书架上,她闲时无聊看了几页,愈看愈觉得匪夷所思,里头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对她来说犹如隔岸观火,不甚贴合。如相爱男女因故分离,必然是肝肠寸断,郁郁寡欢。再度重逢,亦会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顾妆妆以为言过其实,这才拉着画眉聊了两句。
宋延祁风尘仆仆从苏州回来,又是在夜间情感最缱绻的时候,若是照着话本子来说,两人应该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可对着宋延祁如遭雷劈煞白的俊脸,她除了有些尴尬,倒也没别的波动。
反倒是宋延祁,听说回府后与宋三夫人闹了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把自己气倒了,大好时光,缠绵病榻,叫人听了难免唏嘘。
顾妆妆本想过去看看,库房里还有三支七两重的野山参,大补之物,吃完便能生龙活虎。可嫁做人妇,行动总是不便,想必宋三夫人也是极其厌恶自己,若不然不会诓骗自己的儿子,只为将她拒之门外,不惜在苏州晃悠了半年。
思来想去,到底省下了一笔开销。
“那你觉得,我待公子如何?”她有些心虚,问完便捧着腮,滚烫的小脸泛着红晕,似乎急于寻求他人的肯定,以此认可她平素里对宋延年的乖巧温顺,符合夫人的人设。
“夫人待公子...”画眉想了想,咧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那我说了,夫人可不要打我。”
顾妆妆蹙眉,推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尽管说,恕你无罪。”
画眉这才小声同她嘀咕,“夫人待公子,总让我以为是小厮看见掌柜的,殷勤有余,赤诚十足,尤其是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稀罕物件的时候,夫人这种表现尤为明显。”
顾妆妆倒吸了口凉气,还未开口,便见画眉耸着肩悄悄嘟囔了句,“你说过不打我的,夫人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听她一席话,顾妆妆原本的心虚一扫而空,原是想着她能昧着良心说几句好话,没想竟这般直言不讳,她清了清嗓音,坦然道,“我是那小气之人?不能够的,对了画眉,今日不是学了三个字吗,便照着誊写一百遍,你跟着我,总不好大字不识一个。”
说罢,也不给画眉辩驳的机会,起身哼着曲儿,走到花丛间,心情大好的挑选起花枝来。
喜欢一个人,厌倦一个人,她哪里有闲情细想,也曾扪心自问过,只是始终不曾如话本子说的非要念念不忘,至死不渝,日子要过下去,计较诸多有何用,平添烦恼丝。
“夫人...”画眉跟在她后面,接过剪下的枝子抱在怀里,可怜兮兮道,“您这是公报私仇...”
“画眉,你还小。”顾妆妆语重心长道,“感情分为许多种,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眼见未必为实,我待夫君情真意切,天地可鉴!”
宋延年止了呼吸,双手攥成拳头,紧紧地捏住弓在身侧,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尖锐而又明亮。
“忠诚,知道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有用。”
她回到桌旁,团扇微微遮住日头,雪白的腕子环着一支葱翠的玉镯,衬的肌肤柔嫩皙白。
宋延年松了手,身形一虚,方觉后脊汗津津的,凉风习习,四肢百骸涌入透骨的寒气。他贴着影壁站住,忽然拎起嘴角笑了笑,眼底是深刻不见的浓烈,似在自我嘲讽一般。
贪心是这个世上最难以治愈的疾病,总是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曾宾正在准备入宫的东西,见宋延年疾步走到案前,抄起一侧的花雕仰脖灌了几口,清冽的酒水沿着唇边淌下,一直没入衣领,他横起胳膊胡乱擦了把。
曾宾惊诧,抬头见他两眼发红,忍不住开口问,“公子这是...”
宋延年坐下,将花雕酒猛地拍到案上,声音嘶哑,“是不是当年的药有问题,让她没了记忆,也没了喜欢人的能力。”
曾宾哑口,当年旧事历历在目。
金陵通判陆崇简遭楚帝灭门,陆崇简在殊死抵抗中,将陆清宁推出包围,那夜月色如水,陆清宁跌跌撞撞奔向紫云观。
却不防亲眼目睹了一场以假换真的戏码,她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他蹲在地上检查“宋延年”的呼吸,惊魂未定之下又遭重创,两人对视着,就像从未认识那般。
那一刻,宋延年手脚冰凉。
手下人原是想杀她灭口,却被宋延年极力保全下来,只是为了防止他分心以及潜伏的安全,之后的处理,宋延年一无所知。
两人再次相遇,可谓机缘巧合。
三弟带回府的姑娘,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妙人,若不是多看了一眼,恐悔之晚矣。
自此之后步步经营,便是联络点,也顺理成章改到了顾府。
当时喂服的药,是北魏名医所制,可清除过往记忆,效果极佳。
“我瞧着夫人待您挑不出差错,公子缘何生出此等疑虑?”
“呵!”宋延年撑着额头,微微揉了揉,摆手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夫君,并非需要我。”
曾宾咽了口唾沫,这话不知该如何去接,左右都是一个人,便偏了话题,信口道,“公子真是长情...”
等日后归位,若要获得韩相支持,入主东宫,唯婚姻缔结最为牢固,韩相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屈居人下。如何妥善安置顾妆妆,必然又是让他头疼万分的事情。
与其备受折磨,不如早看淡些,像如今这般捧在手心护着,患得患失,倒不像帝王家。
宋延年嗤笑,低着头哑声,“她救过我的命...”
“那您就要以身相许?”曾宾诧异,说完又摸了摸后脑勺,自觉有些冒失。
“不然呢?”宋延年却当真一般,两指捏着眉心,用力搓了搓,脑中的弦松散一些,不似方才那般紧致翁鸣。
除了这副皮囊,还能拿什么谢她?
“夫人爱财,其实..”曾宾话到嘴边,生生改成,“其实夫人换了许多银票,世道要乱,银票到时可能一无用处。”
宋延年叹了口气,“让她换着玩吧,总之是个消遣。”
自打宋延祁回到临安城,也不知冯兰从何处得了信,三天两头给沈红音写信,求她帮忙去宋府做说客,让宋延年同她父亲做个人情,接她回来。
沈红音照例将那封信烧了,红唇微启,很是鄙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想着她能伤到顾妆妆,没想到反将自己送去乡下。”
冯兰名声大毁,谁愿意在此风口浪尖替她说话,那才是脑筋不清楚。
沈红音吹了吹新涂的蔻丹,扬着手指摆到面前,鲜红油亮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她弯起唇角,眼睛瞥向珠帘后。
一直纤细修长的手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乌黑细滑的长发,微微挽起,簪着一支桃花珠钗,滴溜溜的眼珠妩媚的挑起眼尾,朱唇秀鼻,娇柔可人。
“沈小姐安好。”她微微福身,带了些许风尘气。
沈红音上下打量一番,起身将她发间的珠钗调正位置,伸手摸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手指收紧,捏着她的下颌用力攥红,那女子哎吆一声,想往后退,却被沈红音钳的牢固。
她眉眼发冷,沉声问道,“你练了许久,怎还是这般没有长进,活脱脱一眼就叫人瞧出是阁里出来的。”
“妾本就是从阁里出来的!”陈阮索性一把拔下来珠钗,扔到桌上,气急败坏的拍案坐下,柳眉倒勾,瞪眼与沈红音对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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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延年眉头紧锁:夫人到底爱不爱我
顾妆妆:爱爱爱(扭头:夫君最近委实黏人)
因为收藏不够,怕更得多了,没想要的榜单,只能压着字数更新,老少爷们体谅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