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入六月,苏家的气氛就逐渐凝塞起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们走路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生怕打扰两位少爷温习功课。
如此紧绷的气氛,一直维持到院试开始那天。
一大早,天色还未亮,苏家人就早早起床,陪两位考生一起用朝食。
苏父见苏母虽然故作镇定,但神色间难掩紧张的痕迹,笑语安慰:“允哥儿和臧哥儿基础扎实,学识积累足够,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应没有多大问题。”
苏母忙推他两下:“瞎说什么呢,大好的日子,哪里会运气差,呸呸呸!”
苏润允和苏润臧刚刚起床,也没有什么胃口,但想想待会儿还得在贡院外排挺长时间的队,愣是吃到了九分饱。
两人稍微喝了些茶水,就匆忙起身,准备离开。
苏润允对苏母安抚道:“娘您不用担心,我们自会您争气。”
苏润臧也提起考篮:“娘,时间还早,你和大姐姐再回去歇会儿,我们去了。”
苏母连连点头,想要再叮嘱几句,又怕说多了他们紧张,最后只道:“你们也注意保暖、吃食,还有身体。快去吧,迟了路上车多人挤。”
几人诶了一声,苏父便带着苏润允、苏润臧出门坐上马车,由老陈头架着前往辛图城贡院。
直到他们父子三人离开后,苏母面上才显出惴惴,嘴上念叨着:“早知道,咱们也跟着去送考好了,也能亲眼看看,省得担心。”
苏满娘抱着苏母的胳膊,柔声安慰:“娘,咱家的马车空间不大,咱俩再去,就有些太挤了。而且就算是送,也只是送到贡院前的一段,之后他们还得下车挤着走过去,咱们去送的意义不大。
您若是实在担忧,就在家给他们拾掇拾掇院子,种些花啊草啊的,估计两位弟弟回来看到,一定会非常惊喜。”
苏母叹息一声,虽说还是担忧,最后还是被苏满娘哄着回到了房内,睡了个回笼觉。
醒后果真带着人风风火火为两个儿子清扫屋子,倒腾院子,忙碌得不亦乐乎。
此次院试,由于苏父尚在孝期,苏润允和苏润臧的作保人选择的是苏父的另一位同窗。
他在贡院外看着两个儿子排着长队,被两重兵士仔细检查过成功放行,重重舒出一口气。
他能做的只能到这里,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苏牧璟揣着满腹担忧,让五福和四喜轮流在此等候消息,就坐上马车赶回苏家。
秀才院试,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
由于今年的夏季格外热,这几天不断有人因腹泻、中暑等问题,被士兵拖出贡院。
苏家人这几天,几乎是一路担忧过下来的。
苏满娘更是在每三天的下午,亲自去贡院门口等待和接人。
索性苏润允和苏润臧的身体一直都还不错,归家后除了略感疲乏,好吃好喝好睡上一通后,第二天就能精神满满,不让家人担忧地去参加下一场考试。
院考的最后一天,苏满娘与六巧提前来到贡院外。
由于今天贡院外来的人特别多,贡院被封禁区域外,停留的轿子和牛车马车数目多不胜数。
她们花了挺长时间,才在距离贡院位置有些远的泰和酒馆旁寻到苏家的马车。
老陈头正蹲在树荫下擦汗,见到苏满娘过来,连忙躬身行礼,讷讷道:“小姐,您今天过来得怎么这样早?”
苏满娘让六巧给他递过去一个水囊,笑道:“我担心大弟和二弟,就提早过来了,没事,你先在这边等着,我们去贡院旁寻五福和四喜去。”
老陈头诶了一声,接过水囊,“五福和四喜就在贡院最前面那一排大柳树下,人可能有点多,小姐您到了喊他们一声就行。”
苏满娘应了,又与他打听了下最近贡院这边有没有什么大事,就揣上汗巾、水囊等物,往贡院门口去与五福和四喜汇合。
五福和四喜很好找,两人头戴一顶柳树条儿编的草帽儿,和几个书童下人蹲在一起苦哈哈地一边抹汗,一边摇着扇子。
见到两人,六巧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大声道:“五福,四喜。”
五福和四喜擦了下流到眼睛里的汗,笑着迎上来:“小姐,六巧。”
“怎么样,怎么样?”
五福憨厚地挠了挠头:“天气太热,今天一天就被抬出来二十三个了,但都没咱们少爷。”
四喜也跟着点头:“两位少爷身体强健,想来问题不大。”
只说之前守孝时,两位少爷每隔几天就陪大小姐一起爬山,全都是一口气到顶,就知晓他们肯定比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身体强健。
苏满娘松出一口气:“那便好。最近这天儿实在热得紧,估计他们即便没有中暑,这连续几天下来,也是遭了大罪。”
关于这一点,三人都没反驳。
只他们现在躲在阴凉地都被热得身心烦躁,更遑论是两位少爷在里面坐在一个窄小的号房里,还要专心答题。
正说着,几人就看到又一位中暑晕倒的学子被抬出贡院。
那学子双目紧闭,面色赤红,两个兵士将他抬出后站在贡院门口大喊:“阳志县张会宁,谁家的,快来接走。”
周遭一片寂静。
两个兵士有些不耐烦,又大声道:“阳志县张会宁,可有认识的。”
周遭人等了又等,才有一个衣衫整洁的下仆站出来,道:“我们家中少爷与这位公子相识,麻烦两位兵爷了。”
两位兵士不耐烦地念叨了两句,也不管他们怎样将人怎样处理,径自抹着汗又钻回了贡院。
众人见那学子虽说因中暑形容狼狈,周身的布料却昂贵非常,难以想象竟会无人前来接考。
六巧将额前汗湿的发丝全部捋到脑后,用帕子扇着风感慨:“也不知他家里人都忙什么去了,不会都在家里躲凉,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苏满娘也不理解:“估计是不上心吧。”
至于被事情绊住,能穿得起那种布料的人家,怎么可能会缺一两个小厮?!
几人略略感慨一番,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因为很快,又有新的中暑学子被拖了出来。
时近酉时,天色将暗,随着一声响亮的锣声,贡院大门被从内打开。
一个个被热得面色涨红、身上带着浓重馊臭味儿的考生,拎着考篮从贡院内一步一步走出。
外面本就等候了许久的人群,一下子喧闹叫嚷了起来。
苏满娘几人也很焦急,在一群群穿得差不多的考生中寻找两个人,相当考验眼力。
最终还是苏满娘率先看到了正一起打着晃儿出来的苏润允与苏润臧,她面上一喜,连忙指使着五福和四喜挤过去:“快快快,在那里,在那里!”
“大少爷!”
“二少爷!”
“大弟!二弟!”
……
一阵极致的喧闹后,五福和四喜终于扶着腿软的苏润允和苏润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苏满娘忙将两只水囊递了过去,看他俩咕咚咚喝下大半,又递上两只湿帕子让他们擦拭。
“马车这次停得有些远,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苏润允气弱笑:“不过是有些脱水罢了,哪有那么严重,姐你别担心。”
苏润臧也点头:“我现在就想回去泡凉水澡,为了这个目标,多远我都能走。”
说完,几人就忍不住笑。
见两人精气神尚好,苏满娘也松出一口气:“家里娘都准备好了,洗澡水,冰镇酸梅汤,还有各种小凉菜,回去之后全都有。”
“那感情好。”
“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家。”
“哈哈哈。”
院试已毕,苏满娘就没有再过多询问,一行人穿过拥挤的人流,边向泰和酒馆方向走,边说着最近的趣事。
正心情轻松着,却在即将抵达泰和酒楼时,远远见到老陈头正被两个小厮堵在一起推攘。
苏家人都知晓,老陈头虽然话少,憨厚,在某些事上却格外执拗。
就比如现在,旁边那辆后来的马车,愣是想要挑拣着他这个软柿子,占他这马车的地儿。
那两个小厮年轻力壮,还有一身气势汹汹的狠劲儿,眼看就快伸手打起来了,但老陈头他虽说没怎么还嘴,也愣是没有退缩,只梗着脖儿站在那里,就是不动更不让位置。
苏家人互视一眼,连忙跑上前:“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敢伸手一下试试,打坏了人,我们转头就把你告到官府去。”
见到来了主人,那两位伸手的小厮忙不迭将手缩了回来,笑:“哟,这是回来了,既然回来了那就请你们将这马车挪下位置,我们这可是阳志县县丞大人家的马车。”
阳志县县丞?
苏满娘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她看向六巧,六巧忙向她低声解释:“就是之前总看您不顺眼,在您退婚后,还过来冷嘲热讽过的蔺怡姑娘,她就嫁给了阳志县县丞大人的小儿子。”
苏满娘恍然大悟。
蔺怡?
如果不是六巧提起,她都差点忘记有这样一个人。
她幼时虽说吃过几年的苦,在女儿家该学的棋书诗画上,也有几年的空白,却颇具天分与灵性。即便是大弟和二弟,都被苏父多次点评比她不及。
刚搬来省城那几年,她还不是很会拿捏分寸,在绘画方面压过蔺怡几次风头。
再加上她与蔺怡都是丰盈体型,但她胖得匀称秀美,不似蔺怡一般,只胖在肚子和脸上。
如此也就让她对她更看不顺眼。
苏满娘抬头,看向两个小厮身后的那辆马车,果真看到其上晃动的车帘。
苏满娘:……
她便说她家马车占的这个位置也算不上多好,为什么还会被人给盯上。
原来竟是遇到了熟人。
“既然来晚了,麻烦也让一让。没看到我们这已经接完人、准备离开了吗?你们堵在这儿,我们怎么走?你们不是着急接人吗?再蹭一会儿,估计人都该走完了。”苏满娘温声静气道。
小厮听到这里也急,他俩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那我们现在把马车退后些,你们赶紧些。”
苏满娘身后,苏润允和苏润臧也听到了六巧刚才的话,他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出声道:“阳志县县丞?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张会宁便是你们家的公子吧。”
“确实。”
“今天下午,他因为中暑被抬出去了,你们都没有接到?”苏润臧诧异询问。
两个小厮一怔,面露惊慌,连忙询问:“你们确信是阳志县张会宁?!”
“人已经被抬出去了?还中了暑?”
苏润臧点头:“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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