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连戚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依旧是明眸皓齿的模样,眼角带着戏弄的促狭。
连戚又安静地垂下眼睫。
郑茂早已经吓得直不起身来,“太后娘娘恕罪!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善做主张,奴才,愿以死谢罪!”
江晚儿插完最后一枝梅花,问旁边的连戚:“好看么?”
连戚认真的端详了一下,上前两步,将一枝斜出的艳梅往里推了推。
圆润的指甲净亮,浅淡的弧线指纹在肉粉色的指腹上盘绕,指节弯曲时,挤压出黑色的影线,比这些娇艳的寒梅还要令人瞩目。
卷翘的睫毛眨动,意识到自己晃神的江晚儿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真好!这么漂亮的手可以日日看。
“郑公公,你去吧。”
郑茂以为太后让他去死,吓得臀瓣一紧,身体颤抖。
正殿里炭盆烧的旺,暖融的屋子里迅速就蔓延出一股臊腥酸臭的味道。
江晚儿脸色骤变,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素瓶拔腿就往外面跑。
太恶心了!
这个死太监,竟然在她屋子里尿裤子!
屋子里传来连戚不急不缓的清冷声音,“郑总管,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您回内务府。”
他似乎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生出太大的情绪,仿佛游历在所有的人和事之外,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冷漠。
秋桑悄悄过来,不解地问:“太后娘娘,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江晚儿微微侧头,“谁说的!去,到库房挑几样拿得出手的金银玉器给郑公公送去,就说哀家赏他的,顺便带几个人去庆祥宫,把两日前我们见到的小宫女请过来。”
“啊?”
江晚儿跺跺冻的发麻的脚,转身往回走。
除了明目张胆的处罚,想要出口气还有很多方式——捧杀不也是一种?
既然这里是后宫,那就用后宅的方式解决好了。
有些仇不能放太久,不然容易把自己憋出病。
庆祥宫。
碧桃正在给太后娘娘的爱犬准备吃食,就听见外面有人仓皇地进来,“碧桃姐,永慈宫里来人让你过去,你犯事儿了?”
碧桃一脸莫名,“永慈宫?那不是太后的宫殿么?她老人家没事儿传我做什么?”
“姐姐,那好歹是太后,你说话还是小心点儿吧。”
碧桃不以为意,“太后怎么了?还能大过咱们娘娘?马上得承大统的皇上可是咱们娘娘的亲儿子!”
“那倒也是……”
荣太妃坐在内间,问贴身宫女碧云,“只是来找碧桃?”
碧云答:“是,没说原因,只是让那丫头去一趟。”
“那丫头最近犯过事儿?她在哪儿见过那位?”
碧云道:“没听说过,要不奴婢传她进来,娘娘先问问?”
荣太妃捏着一颗新鲜的贡桔放在鼻间,摇头,“不必,本宫若是先把人叫进来垂问一番,到时候出了事儿,定会落人口舌。”
碧云笑,“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等会儿人走了,你想办法跟福宁宫打声招呼。”
碧桃是荣太妃陪嫁进来的一等宫女,平日里仗着荣太妃在宫里独一无二的尊宠骄纵惯了,哪怕是知道自己即将面见的是大齐太后,也有恃无恐。
可是知道,刚迈进永慈宫的大门,她连太后长什么样儿都没见着,就被两个杂役塞住嘴,按住手脚,直接绑在了条凳上。
连戚对着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拿着刑棍的人扬臂就是一棍子下去,痛的碧桃两眼翻白。
江晚儿把人都遣了出去,自己猫着腰趴在正殿门缝里往外偷看,每打一棍子,她就挤眉弄眼地嘶一声。
啧,看着都疼!
十棍子下去,碧桃已经奄奄一息,被人架着跪到正殿门口。
连戚脚步在正殿门口停住,“太后娘娘,人已经罚完了。”
江晚儿连忙直起身,拉好自己的衣裳,清了嗓子道,“是么?哀家瞧瞧。”
连戚推开门,架着小臂让她搀扶,另一只手自然地从秋桑怀中取过暖手炉给她,“外面凉。”
江晚儿:有被神仙哥哥暖到!
弯腰看碧桃,江晚儿问:“还记得哀家么?”
寒冬霜雪,碧桃却满头冷汗,有气无力地抬头,瞬间愣住。
这是……
“啊!看来是想起来了!哀家确实无权无势,也想蜷着,可是,”江晚儿伸出一只手挑起碧桃的下巴,“宫规它不同意呀。”
碧桃这会儿哪还有之前的嚣张劲儿,色厉内荏道:“我、我是荣太妃的陪嫁,您无权罚我。”
“这样的么?连戚,她说我无权处置。”
连戚眼风扫过碧桃,“挑拨太后娘娘和太妃,罪加一等。”
两个架着她的宫人作势就要将她拉起来继续行刑,碧桃嘶声大吼,“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庆祥宫的人,太妃娘娘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不能罚我!”
“嘉宁长公主到!”
“本宫就说今儿个一早怎么那么晦气,竟有寒鸦在福宁宫上头乱叫,原来还真有糟心的事儿!太后娘娘,本宫不请自来,您是不是也要向许阁老他们告个状,参本宫一本?”
呼啦啦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张扬的女子走过来,黄色缎面缠枝花样的夹袄边儿上缀着一圈白绒绒地狐狸毛,配上金灿灿的步摇,衬得来人肤白胜雪,尊贵华丽。
江晚儿站直身子,老实说,她还是有点怕的。
毕竟,一个没疼,没人爱,没人支持的新婚完璧小白菜,面对大权在握又伶牙俐齿的继女……
完全没有优势好嘛!
掌心下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抬头便看见了连戚半垂着眸子的沉静侧脸。
江晚儿挺了挺小胸脯,直起脊背。
“嘉宁长公主能来永慈宫,实是蓬荜生辉。”
嘉宁嗤笑:“可本宫怎么觉着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呢!毕竟私设公堂这种事被人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是?”
江晚儿谦虚地笑了笑,“私设公堂这种事儿肯定是要不得的,不过哀家不明白长公主此言何意?”
嘉宁看向碧桃,“此人本宫见过几次,是荣太妃的贴身宫女,怎么?后宫什么时候允许随意处置其他殿的宫人了?”
整个永慈宫的人噤若寒蝉,不是他们不想帮忙,实在是层次不一样。
什么时候见过神仙打架,小鬼儿往前凑的。
“哦,那哀家宫里的人若是现在骂长公主一顿,是不是你也不能处置?”
嘉宁被噎的一窒。
僵了两息,“那怎么一样!他们若是有意冒犯本宫,本宫还能放任他们藐视我皇家的威严?”
江晚儿被这双标继女气得脑仁儿疼,后退两步,用下巴指了指碧桃,“这个宫女,在宫里公然威胁哀家,难道就不算藐视皇家威严?难不成哀家是个假的太后?”
嘉宁眉头一拧,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她威胁……太后?”
江晚儿不情不愿地低头嗯了一声,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哀家从进宫以来就没逛过皇宫,前儿个好容易出门一趟,此女公然在皇宫打罚下人不算,还嘲讽哀家无权无势,人尽可欺,让哀家管好嘴,最好再见到她绕着走……”
已经知道事情经过的连戚:“……”
见证事件全程的秋桑:“……”
太后竟然信口雌黄!
嘉宁:“人尽可妻?”
江晚儿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用了什么了不得的词,“不是你想的那个!欺负的欺。”
嘉宁:这么说话的人真该直接拖出去打死!害她还以为父皇被人带了绿帽子……
碧桃早就疼的半昏迷,只是隐约听见江晚儿说“无权无势”、“嘴”,这些确实是她说的,无可辩驳。更何况就算她狡辩,那个揭发她偷东西的小太监也能出来作证。
嘉宁长公主这一遭算是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带着半死不活的碧桃去了庆祥宫。
人一走,江晚儿就泄了气,“连戚,你能不能把我搀回去啊?”
连戚抬起小臂给她。
江晚儿有些委屈地撇了下嘴,“我腿软,走不动。”
连戚:“……”
江晚儿觉得,如果是连戚,应该不会笑话自己吧?
入夜,宫闱岑寂,连戚在江晚儿睡下之后,悄声退出了正殿,去了杂役的住所。
白日掌刑的人看见他,殷勤的跟出来,“连掌事!”
连戚双手负在身后,一派清隽的模样,“如何?”
“小人办事您放心!我用的巧劲儿,没伤到皮儿,外面绝对看不出来!但那宫女没三五个月绝对下不了床。”
“嗯,此事不要外传。”
“小人明白,咱们都是您精挑细选进永慈宫的,知道轻重。”
看着连戚消失在杂役的院落,杂役捏着手里的荷包咂嘴,“哎,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哎呦!”杂役吓得一蹦三尺高,看着忽然从背后冒出来的人,怒骂,“你小子不在屋里睡觉乱跑什么!”
“我方才尿急去官房了。李哥,你刚嘀咕什么呢?什么可惜了?”
杂役没好气地搡了他一下,“瞎打听什么!走,回去睡觉!”
可惜——那么矜贵的一个人净身进了宫啊,
连掌事哪怕是在寻常百姓家长大,指不定现在也是个前途无量的秀才了,也不知道他爹娘咋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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