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真实的情况要比他们说得严重多了。
最近这两三年里, 他们这一带周边的情况都不太妙。一开始还仅仅是小范围内的减产,因为前头十几二十年里都太顺了,风调雨顺之下, 难免会出现掉以轻心的情况。
再一个,虽说前面那些年的地里收成都不错,但也不是没有出现某一年略减产的情况。也因此, 再度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后, 就有那自诩有经验的老农告诉其他人, 这是完全正常的, 来年好好耕种就是了。
这就是所谓的经验害死人。
倘若是全无经验之人, 冷不丁的碰上了这种情况, 兴许起初是懵圈, 但之后还是会找人打听情况,提前做好了准备。反过来说,要是极富经验之人,碰上收成减产, 也会心生警觉, 即便做好的准备最终成了无用功,也要好过于两手空空应对危机来得强。
偏生,连着近二十年的风调雨顺, 让多数人忘了曾经的灾荒年。
不过这种事情责怪普通庄稼人家是没意义的, 就算警觉又如何?就譬如, 老魏家这边,大牛早在三年前就有所察觉了, 他所能做的, 无非就是不再卖粮, 在自家老房子后头挖地窖存粮, 最多也就是将这个消息透给亲近的人家知晓。
除此之外,他还能如何?大规模的灾荒,是没办法靠普通人的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
……
杨冬燕见他们不再提起方才的事儿,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这几人算是大牛和二牛拉的第一拨人,哪怕当初瞧着也就那样,在县城待了两三年后,又是下乡收牲口,又是在铺子里卖牲口的,怎么着也练出来了。眼下,他们有意识的收口不说某个事儿,那么只有可能是得了别人的提醒的。
不能说……
算了算日子,眼下已经是保康十四年的三月里了。
这个年份乍一看似乎寻常得很,仔细一琢磨却并非如此。
去年就是科举乡试年了,那么依着往年的规矩,今年的二月会在南陵郡举行会试,等到了四月里,则是殿试。科举各项考试的大致时间是不会变化的,哪怕真遇上了什么特殊情况,多半也是进行些微调整的。
也就是说,今年不光会出一批新科进士,依着惯例,也是任外职的三年一次回京述职的年份。
毕竟间隔那么多年了,杨冬燕其实对这些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上辈子还活着时候的她,对于吏部的这些事儿,也不大清楚。
永平王府是属于当年跟着先帝爷一起打江山的勋贵,也就是隶属于武将那一脉的。虽说第二代的刘诰打小就开始研读诗文,可距离股肱之臣差得太远太远了,说白了,翰林院那地方听着是金贵无比,实则离权力中心还是很遥远的。
是重臣的备选之地,也有可能永远都只是备选。
反正,杨冬燕思来想去,也只依稀记得,那些任外职的官员格外在意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仿佛还有考校和评语,这些应该是直接关系到调职、升降的。
之所以能想起这些,还是因为杨冬燕有个庶女嫁的是外放官员,仿佛是因为任期内做了啥事儿,央求王府帮着疏通疏通。
不过,杨冬燕已经想不起来那事儿最终的结果如何了,当时老王爷已经没了,当家做主的是她长子新任永平郡王刘谏,出事的又只是庶女的夫君,甭管刘谏到底帮没帮忙,杨冬燕都是无所谓的。
因为无所谓,所以直接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她都快把脑壳壳给想破了,才勉强想了一些边边角角。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职,以及吏部考校,对于那些任外职的官员来说,应当是相当重要的。
就仿佛岁考之于秀才,五花肉之于猪崽?
杨冬燕心里大概有数了,不过眼下她还没搞事,只因她并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老叔家的几个孙子来到了省城,就像先前说好的那般,他们住在前头一进院子的倒座房里。其实,倒座房搁在有钱人家,那是给门房和小厮使的,就是贴身伺候的下人都不带住那里的。可一则老魏家发家太短,各项规矩没能跟上,二则……
那几人压根就不管这些,见天的跟大牛和二牛跑出去熟悉省城,稍有些空闲,还要被强制压着学认字。
最后那点,真的特别苦。
大牛和二牛已经初步迈进了识字者之中,起码他们已经会写数字了。虽说他们需要采购的东西不少,可最麻烦的反而不是那些食材的名称,而是需要的数量。
到底很简单,他们完全可以互相协商好,就从猪肉来说,从头到脚的部位,依次排序妥当,后头标注好数量即可。其他蔬菜也一样,例如第一个是白菜,第二个是青菜……只要每次位置不出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至于每家需要的食材不同,就更容易了,每人负责记几家食肆就可以了。
反正,大牛和二牛认为,只要把数字认全了,接下来就没必要再继续学习了。
然而他们说了不算。
在明确了自己还是必须学习后,他俩果断的拉上堂弟们一起。这有福能不能同享暂且不提,有难是必须要同当的。
好在,老叔家的几个孙子学习难度比大牛和二牛还要低,他们都不用负责记录,只需要认识这个字是代表了什么意思,能照着配货单,将所需要的食材一一配给完成就可以了。
简单啊!
杨冬燕笑眯眯的看着这群傻子,转身就告诉猪崽,要给他们加码。等窝头回来后,又跟窝头说,必须往下走了。
有些人呢,你不给他压力,他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走出下一步了,反而会觉得眼下的生活多么的完美啊,就这么缩在了自己的舒适区内,安安分分的干活挣钱养家糊口。
于是,在杨冬燕的遥控指挥下,窝头和猪崽同时发力,大牛等人……
就觉得这个日子咋就那么苦逼呢?
本来,一切都是照着杨冬燕的规划往下发展的,万万没想到的是,猪崽开始学画了。
如果是勋贵之家教导子嗣,不光会教导画艺,事实上君子六艺皆会学习,且很多人至少会精通一两项。
可普通的私塾却并非如此。
像窝头最早启蒙所念的村学,吕先生倒是勉强考了个秀才,但因着他本人也是穷苦出身的,考秀才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压根就不可能对其他方面有所涉猎。
到了县城里的学堂时,窝头也是埋首苦读,目标相当明确,就是考取秀才。在这种情况下,先生即便意识到了窝头只专注科举一途,却也不会贸然插手的。
也因此,直到如今,窝头也从未学过绘画。
省学有类似的课程,却并非是强制性要求的,反正窝头完全没管这些。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窝头唯独只擅长“书”,只因不止一个人告诉他,书法极为重要,再加上杨冬燕曾经拿过名家字帖给他临摹,倒是学的不错。
窝头没学绘画,但猪崽开始学了。
不同于对待读书识字的反感,猪崽就很喜欢画画,哪怕刚开始画的如同鬼画符,可之后逐渐上手了,意境这玩意儿暂且不提,起码她画的东西就挺像的。
画猪就特别像一头猪,画马是没了那种飘逸的感觉,却还是能看出那是马,而非一头驴子啥的。
其他的物品也是如此,鸡鸭鹅猪牛羊,白菜萝卜土豆……
猪崽的绘画先生就很崩溃,因为这孩子走的是写实派的,画的是很像,但全无美感可言,布局相当之令人糟心,完全不知道何为构图。至于意境、感悟啥啥的,说个屁啊!
不曾想,猪崽的先生是崩溃了,可大牛却如获至宝,恨不得把猪崽拐回他那一房当闺女去。
“猪崽,你教咱们画画成不?就从最简单的教起,先画一个猪头。”
猪头很简单吗?
反正肯定不难就是了。
只见猪崽倍儿有架势的提起笔,唰唰几笔下去,一个硕大无比满脸横肉的猪头,就这样出现在了纸上。
就很丑,但猪头啊,咋地你还嫌弃它长得不够有意境?
“以后咱们不教字了吧?干脆就学画这个啊,再画点儿羊……对对,这个羊一看就知道吃得特别好,瞧这肉多的,炖汤的滋味铁定好。”
“来,再画一只鸡,要老母鸡。对!对头!瞧瞧这老母鸡啊,起码有三斤半重!”
“画的可真好啊,以后咱们就这么干吧!”
大牛单方面的决定将识字扫盲班,改成了幼儿绘画班。
哪怕猪崽画的东西确实很丑,可那有啥关系呢?你知道这是啥不就成了?
如此这般,大牛等人在短时间内掌握了幼儿简笔画技能,并且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试用效果非常显著,不光他们看得懂,连那些开小食肆的也看得懂,甚至拿笔临摹了起来,经常他们写完了等人一过去,直接将写好的递过来。
于是,大牛更省力了,只需要在图画的后面备注上需要的数量即可。
其实如果是少量的,譬如三只母鸡,那么食肆的人自个儿就能画三道横杠杠,也有人画五道的,反正看得懂就行嘛。不过,要是数量太多了,譬如要一百斤啥的,那就必须等大牛过来,由他提笔补上。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一来,工作量的确减轻了许多。
杨冬燕:……
我真的是太小看你们了。
更绝的事情还在后头,等窝头再一次放假回家,当天晚上,就目睹了一场绘画班,还看到了他爹手绘的食材简笔画账本后,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
窝头道:“爹,我教你画‘正’字吧。”
一个“正”代表五个,两个就代表十个。这样就算小食肆的人不会写字,依样画葫芦还不会?数起来也方便多了。
大牛如愿的又找到了一个省力的好法子。
到了五月的某一天,猪崽他们女学放假了,她从早上起就躲在了她那屋,不知道在干啥。
其实,本来家里要用笔墨都是去窝头那屋的,横竖他平日里也不在家。不过,杨冬燕觉得读书人的书房不能那么随便,又考虑到猪崽每天都是跟她一起睡的,就将猪崽那屋当成了公用书房。
可问题是,这青天白日的,大牛他们都不在家,跑去外头忙活送货去了,猪崽不去灶屋蹲着,跑去她那屋……
就很奇怪。
杨冬燕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西厢房的窗户底下,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头一看。
窗户下头摆着一张长长的桌案,猪崽正站在桌案后头,满脸肃穆的提笔写着什么。
光看她的表情,那凝重的模样就仿佛是在写什么军机要事一般。但问题是,从杨冬燕这个角度看过去,却看到她正在小纸片上画鸡鸭鱼肉。
没错,不光画的内容相当令人费解,关键她用的还是特地裁开的小纸片。
这年头的纸,其实都是一大张的,摊开来巨大无比,是需要用裁纸刀裁成一张张合适大小的。可猪崽眼下用的纸张,明显就是特别不适合的,每张大概也就是她自个儿的巴掌那么大,考虑到她哪怕再胖,也还只是个小不点儿,所以纸张的大小差不多是成年人巴掌的一半大小。
搞啥啊?
杨冬燕也懒得进屋了,就站在窗户前,探着头歪着脖子看猪崽一脸肃穆凝重的画画。
“奶,你挡着光了。”猪崽画完一张后,小心翼翼的拿到旁边晾干,这才有工夫提醒她奶让开点儿。
“你在干啥啊?”杨冬燕终于忍不住了,“你别是以为你画了好吃的,回头我就会煮给你吃吧?你长得不咋样,想得倒是挺美的。”
猪崽:……
不,我没这么想过。
考虑到不说实话,她奶可能就会一直追问,猪崽果断的开口道:“我多画几张,到时候大伯他们要用了,直接拿一张出来,贴在他们的本子上,省事多了。我还想再画的小一点儿,奶你知道哪里有那种细细的笔吗?”
杨冬燕转了转眼珠子,终于后知后觉的理解了猪崽的意思。
一句话总结就是,懒出境界来了。
“细细的笔?画画专用的?”杨冬燕努力回想了一下,她依稀记得她倒霉儿子刘诰是会画画的,所以问他没错哦。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你亲娘打算边科举边学画,陶冶情操懂不懂?
当下,杨冬燕一口答应下来,说过几天就帮她找一套画画专用的笔。
猪崽高兴了,她没告诉她奶的是,她大伯是出了价钱让她画画的,她画一百张,她大伯就请她吃惠凤楼的烤全鸡,画一千张,就能吃烤乳羊,画一万张……
到目前为止还没到这个数儿,倒是她大伯强调了,画不分大小,哪怕她是画的极小,也算一张。
不光要这样能贴的,还希望她帮着在账本上画画,反正价格一样,还可以临时折算,像十张画给买个鸡腿啥的。都是一家人,价格可以商量嘛。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杨冬燕已经给猪崽减了伙食,她依旧胖得自由自在的原因。
不过,因为平常都要去上学的缘故,哪怕学堂放得很早,其实满打满算,画画的时间也就只有晚上那么一小会儿。也因此,好不容易碰上学堂放假,猪崽自然是抓紧一切时间,努力画画。
这画的是画吗?
不,这是她将来的伙食,实打实的肉肉!
杨冬燕什么都不知道,可以想象的是,当她某一天知道实情的时候,大牛……只怕要凉了。
大牛还可惜呢,连声道为啥猪崽不是他闺女,还跟二牛商量,二牛有三个闺女呢,把一个给他多好呢!
二牛不稀罕搭理他哥,进城那么多年,曾经那头朴实无华的二牛也跟着学坏了。到目前为止还不是那么坏,但起码没以前那般好糊弄了。
“想要闺女?找嫂子生去啊!横竖咱们家眼下不差钱了,生他十个八个的,省得想找人干活,还得去哄老叔家的堂弟。”
这话的意思是,再生几个,就有人干活了?
大牛觉得他弟的这个思想要不得,生孩子的目的哪儿能是图家里多添个劳动力呢?
于是,大牛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二牛,让他摆正态度,既然要生娃娃,就得对娃娃好。甭管男娃女娃,都要上学认字,还要给他们攒下媳妇本儿或者嫁妆本儿,可不能当小工使唤。
“那你别使唤我闺女啊!”
“咳咳,都是一家人……”
眼见糊弄不过去,大牛岔开话题,说起了最近在省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已经是五月下旬了,尽管还未到秋收时节,但其实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地里的收成如何,已经是明摆着了。总不能前头庄稼没长好,蔫巴巴的,上头的麦穗颗粒也极小,到最后一下子爆发式的增长吧?
反正,庄稼人都心里有数了,瞧着今年的情况,竟是连去年都不如。
眼瞅着地里成了这样,就有不少人等不及秋收之后,就早不早的背井离乡外出打散工挣钱。出来的人多了,留下来侍弄庄稼的人就少了,可以想象,将来秋收时又会是怎样一副情况。
大牛做的买卖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乡下的农家,时常听说某家过不下去了,廉价将果蔬卖掉。毕竟,没了主食吃会死,但不吃菜却不至于丧命。
还有自家养的家禽家畜,连人都吃不饱饭了,谁还管这些牲口呢?低价卖了有之,有些索性不养了,弄得大牛一度收食材都费劲儿。
也因此,可以说眼下这个情况已经初步影响到了省城、府城地界。至于底下的小县城,想也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假如郡守大人再继续这么不作为下去,只怕接下来会出大事的。
人要是连最基本的饱腹都做不到,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说白了,这就是求生欲,能活着谁想死?
最可怕的是,在暗潮汹涌之下,却是一片祥和的省城。
大牛能做的也就只有帮助那些从礁磬村出来的老乡,如果是亲近人家的,留在自家铺子里做事,关系平平的,则想法子帮人寻一份简单能户口的活儿。
对了,他到底还是盘下了一个铺子,只因自家的院子离那些小食肆集中的街面还是有一大段距离的。再一个,自家是宅院,门口虽有能通过一辆牛车的道路,但总得来说还是十分不方便。每次进来还行,他们家处于胡同的前段,但要出去却要绕着走很长的路。反过来说,假如就干脆停在胡同口,又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家里搬东西……
种种麻烦,致使大牛索性寻了个铺面盘了下来。
这回倒不是花钱买的,而是租的。因为是毗邻小食肆、茶馆、酒肆附近的,租金还不便宜。但这么一来,做买卖确实是顺畅了不少,而来投奔老魏家的亲戚老乡们,也能有个暂时落脚之处,省得一窝蜂的全部挤到家里。
到了这一步,大牛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扩张生意了,尤其碰上像今年这种收成特别不好的年份。要知道,一旦秋收之后,确定粮食大量减产,不光会影响到来年,还会直接导致很多人放弃饲养家禽家畜,毕竟这里头需要的饲料也不少。
吃食买卖最重要的源头一旦出了问题,哪怕大牛再怎么努力,也一样起不了作用。
到了六月初,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物价上涨。
米粮油盐开始涨价,紧接着是蔬菜肉类。相较于其他吃食,粮价涨得是最恐怖的,不说一天一个价,反正对比去年这个时候,涨了几乎有五成了。
做买卖的倒是很方便囤吃食,可饶是如此,也不可能真的囤积几年的粮食。况且,他们家如今又不是住在无人关注的乡下地头,真要想挖个地窖囤粮食的话,肯定会引起邻家注意的。
到了秋收前夕,对比去年,粮价已经涨到了一倍有余,饶是省城这边的官老爷们试图装作一片歌舞升平,也没办法了。
老魏家肯定是没到缺衣少食的地步,相反,大牛还让几个堂弟收了一批粮食,草草的伪装一番后,避开人群送往乡下老家。还告诉他们,自家老院子后头有个暗藏的地窖,仔细说明了地方,为此还特地指挥猪崽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这才让他们回去。
管不了太多,但起码还能保护亲近之人熬过这个坎儿。
在堂弟们离开后,大牛和二牛暂停了买卖。事实上,粮食短缺的危机已经开始出现端倪了,省城这边,高端的酒楼尚且未曾受到影响,但那些原本就是针对平头百姓的小食肆,却是首先遭到了冲击。
道理也很简单,粮食涨价,其他蔬菜肉类涨价,那些动辄就卖十两二十两一桌菜的酒楼不怕什么,可小本买卖呢?
一碗阳春面本来只要三文钱,如今因为成本上升,得卖五文钱才能回本,食客们还会买吗?
各种影响都是方方面面的,偏省城这边的老百姓还觉得官老爷肯定会有所作为的……
有吗?
倒是做了一些事儿,却是忙着甩锅,忙着粉饰太平,忙着送礼行.贿。
窝头放假回来,告诉家里人,省学那边有小道消息说,郡守大人手眼通天,目前正准备从其他地方运一些粮食过来,还威胁其他人,若不搞事,等粮食运到起码能让粮食危机暂且缓缓,可假如有人将事情闹大了,影响到了他将来的仕途,只怕……
“谁跟你说的这个事儿?”杨冬燕皱了皱眉头,她觉得像这样属于机密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该直接透露出来,尤其窝头看着还是个小孩子。
“梁家那边。”窝头想了想,补充道,“就是让猪妹去上学的那个梁家。也不是跟我说的,是我很偶然间听到的。”
“你不是说梁家的背景特别大?”杨冬燕对其他印象不深了,可她还记得当初窝头说这事儿的时候,双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说梁家来头可大了,还说在南陵郡的本家更能耐。
——尽管她直到这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南陵郡有什么姓梁的大人物。
窝头只道:“那就说明郡守大人背后的靠山更能耐呗。”
“他姓啥?”
这是个好问题,就是窝头不明白,为啥甭管摊上啥事儿,他奶每次最关心的就是对方姓啥。
没等窝头开口,一旁的小杨氏就笑开了:“娘你可真逗!你就是知道郡守大人姓啥,还能找他祖宗告状不成?”
“你闭嘴!”杨冬燕没好气的怼了她一句,扭头继续追问窝头。
窝头不知道。
他就没关心过这个。
“不知道就去打听打听,姓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杨冬燕嫌弃的看了一眼窝头。
窝头:……怎么有种即将失宠的感觉?
生怕自己真就失宠了,窝头都没等回省学,就将郡守大人的姓氏给打听出来了。其实,姓氏真不是什么秘密,假如想要打听人家全名的话,那兴许还有些难度,光一个姓氏,窝头先前是没那个意识,真想打听还是很容易的。
郡守大人姓蒋。
这个姓氏……
杨冬燕她熟啊!
上辈子那个倒霉儿媳妇,就是永平王妃,就是姓蒋的。可问题是,王妃是侯府千金,还是出身世家大族的。也就是说,蒋家是个大世族,嫡系旁支无数。哪怕明确的知道,郡守大人就是蒋家人,那也不清楚他背后的靠山是不是侯府。
更别提,蒋这个姓氏也不怎么稀罕,如果只是碰巧呢?
抱着这个疑惑,杨冬燕背着人偷偷的将倒霉儿子从头到脚骂了个痛快。
说真的,永平郡王很久都没受到这个待遇了。
不记得从哪一天起,老太太再度骂人就只骂他二弟了。要字帖,找二弟;要经史子集,找二弟;前阵子还说要绘画专用的笔,还是找二弟。
刚开始的时候,永平郡王确实相当开心。毕竟,对于整个王府而言,老太太要的那点儿东西,连九牛一毛都谈不上。
关键是东西吗?关键是太折腾人了。
可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永平郡王就……
要怎么形容呢?反正就是心里不太得劲儿了。
本来,每天睡觉前都会想一想,今晚老太太会不会入梦,如果入梦了她会说些什么,最近天气凉了要不要银霜炭,临近考学了也许需要科举用书,还有提神醒脑的薄荷膏……
结果等老太太不再入梦后,永平郡王就变成了,每天入睡前先下意识的想到老太太,随后再想到老太太已经不爱他了,就算真的缺了啥,也是绕过他直接找他二弟的。
哎哟,那种感觉哟,可别提了。
心里空落落的,又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二三事。好像曾几何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随着他二弟的出生,他某一天就莫名的失宠了。等他和二弟成家后生了孩子,那就不是单纯的失宠问题了,而是直接像一阵风吹过……
老太太一年到头都不带想起他们几回的!
可那时候,老太太还活着,但凡他想到了,还能去请个安。要知道,老太太虽然不带挂念他们哥俩的,可只要亲自过去请个安,还是能感受到那种久违的关怀爱护。
然而,如今老太太没了啊!
没了不说,托梦都故意绕过自己,只托梦给他二弟了。
永平郡王神色凄然,连最爱的小妾屋里都不去了,甚至人家都打扮一新,特地来他跟前堵他……
他绕了一个圈儿,避开美妾,去了祠堂。
祠堂这种地方,在绝大多数的人家里,都是代表着阴森恐怖的。毕竟,正常情况下,祠堂一年到头也开不了几回的。事实上,曾经的永平王府就是这样的,老太太还在的时候,饶是老王爷没了,她也就是依着习俗,到了固定的日子,才会开祠堂拜祭。
可这不是,老太太没了以后,酷爱托梦吗?
于是,在前两年,永平王府重新派人修缮了祠堂,归整一新,还时不时的派人前去通风换气……
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以前的祠堂也不是没有下人打理,只是主子们一年到头都难得过来几回,也不用抱怨下人不当回事儿。
永平王府这边,当主子的,尤其是王爷王妃,三天两头的往祠堂跑。刘二老爷更是动不动就抱着一摞亲笔写的书籍过来供奉。还有刘二太太,她别的事儿不做的,就是隔三差五的拿碎银子包,虔诚的放在供案上。
下人们还敢偷懒吗?
祠堂啊,愣是被下人们里外打扫得特别干净,说是一尘不染都毫不夸张。
这不,刚仔细清扫之后,连地面都是让小丫鬟趴在地上,先拿湿帕子擦了一遍,又拿干帕子仔细擦干了的。
前脚刚打扫完,后脚就迎来了满脸悲戚的永平郡王。
王爷那副表情该怎么说呢?假如老太太是前些日子刚走的,那么他这副模样丁点儿问题都没了。
但是吧,老太太啊!
老太太都走了八年了!
就算有再大的悲伤,您也该学着放下了吧?
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开口,她们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王爷脚步踉跄的走进祠堂,随后齐齐的离开祠堂范围,走到完全听不懂里头动静的地方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以安心歇一会儿了。
这也是永平王府的规矩,但凡有主子进入祠堂,下人们必须立刻离开,包括主子们的贴身丫鬟。
尽管这些规矩听着就挺奇怪的,但都卖了身当下人了,还有资格议论主子?让干嘛就干嘛,横竖那是供奉着刘家先祖的祠堂,能干啥事儿呢?
是不能做什么事儿,又因为离得比较远,下人们真的不知道王爷他做了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稍后,王爷离开祠堂的时候,明显眼圈泛红……
唉,老太太哟,您怎么走得那么早呢?
就有那些年轻的小丫鬟忍不住好奇,询问嬷嬷们,老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曾经那些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旧人们,原本一直很担心老太太没了以后,自己得不到主子们的重用,只怕将来也就那样了。又有那些嬷嬷们,倒不是很担心自己,怕的还是儿女们,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家生子,一家子的荣辱都系在王府里。老太太没了,就算主子们初时念旧情,等日子久了呢?一两年是看不出什么的,三五年之后呢?
如今,八年过去了。
老太太虽然早已走了,可她依旧活在王府每个人的心目中。
“你问老太太啊,她是一个雍容大气的人,那气度那仪态,是连太后娘娘都夸赞的。”
“老太太人可好了,我伺候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她红过脸发过脾气,便是对跟前的小丫鬟都是好声好气的。真不愧是连先帝爷都称赞的老太君。”
“唉,老太太什么都好,就是走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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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冬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