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画盈怔怔地看着霍丛, 不知为何,渐渐觉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霍丛看着李画盈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竟是红了眼圈, 当即有些不知所措, 胡乱地用拇指刮了刮她眼角:“好好的怎的哭了?”
李画盈在厚厚的垫褥上蹭了蹭, 缩到霍丛怀里, 闷声说道:“把他们赶回自己的地方去就行, 我要你平平安安。”
霍丛忍不住笑了, 单手支起上半身, 另一只手挑起李画盈的下巴:“娇娇的夫君, 是要做第一名将的男人啊。”
李画盈:“……”
她想起来了,当初霍丛围剿水贼归来后, 霍丛说如果她以后不想他出战,他便不出战。当时她就是这么跟霍丛说的——
我的夫君, 是要做第一名将的男人。
李画盈撇撇嘴,小声道:“好啊, 霍将军, 都会拿以前的话来堵本宫了。”
霍丛眉眼间笑意愈深,见李画盈要伸手挠他,他握住她那作乱的手,牵到唇边, 一边看着她,一边亲了亲她的纤细手指:“今日便是九月了。”
这话转得有些莫名其妙,况且李画盈一心看着霍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啊……是, 九月了。”
霍丛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肩背, 落在她的小腹上, 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九月,便可服下沉梦的第二重解药了。”
李画盈终于明白霍丛的意思了。
沉梦之所以是北寒皇室秘毒,除了用来控制权臣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作用——毒杀作乱后宫的宠妃,而沉梦不但要人命,而且能让女子无法受孕。
“我希望我们的孩儿,”霍丛继续道,“若是女孩儿,我便比大覃陛下宠娇娇那般,更宠我们的小小公主;若是男孩儿,我希望他将来不需要少年老成,不需要小小年纪就忧国忧民,像阿远那样,也挺好。”
霍丛认真地轻声道:“天下第一名将不过是虚名,可我要给我们的孩儿一片没有战火的河山。”
若是他国来犯,东晋不是要将来犯者赶回去,而是要让他们回不去。既然要打,便要打得他们几十年内,甚至一百多年内毫无再犯之力。
后面那句,霍丛没有说出来,但李画盈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杀伐之心。她不希望交战,并非不相信霍丛的战才,而是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国生灵涂炭。但霍丛不说,李画盈也不提,转而问他喜欢女孩多一些,还是男孩多一些。
话题轻松了起来,两人又玩闹了一会儿,才双双起来洗漱。
霍丛说是可以陪李画盈一天,但才过了半天,林绍飞那边就派人来给霍丛传话,请示军务问题,霍丛听完后又让传话人口头回复。这样来回了四五遍,连李画盈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阿鲤,要不你还是去军营看一下吧。”
不然这么下去,她那刚淡下去的娇纵任性之名,怕是又要再次扬起来了——外患之际,还要让武安将军扔下军务,在府里陪着自己,听起来有了点红颜祸水的意思。
霍丛也有些无奈,安慰了李画盈几句,就匆匆回军营了,临走之前说等解封令下了之后,她若是觉得闷,可到府外走一下。
凌州城果然当天就解封了,李画盈带了两名墨影卫出门,却不是为了解闷,而是来到了陆少鸣所在的外使馆。
陆少鸣正在指挥随从收拾东西,有人通报永宁公主来访时,马上便出去迎接了,等出得前厅,李画盈已坐下喝茶了。
“下官陆少鸣拜见殿下。”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陆大人已经代覃出使,想必已经深得皇兄倚靠。”李画盈看着恭敬地跪在她身前的年轻人,却没有马上让他起来,“大人果然非池中物。”
陆少鸣在做太子幕僚的时候,便知道李画盈引荐了好些和他一样出身寒门的人,在太子的资助下,即将考取功名,进入朝堂,假以时日,朝中的清流党派便能跟世家抗衡。
而大覃内忧外患,正是眼前这位永宁公主,委身于东夷之地,为大覃争取了扭转局势的时间。
他虽然与这位永宁公主相处的时间部多,但也知对方实际上并非骄纵之人。今日突然造访,他相信对方并不是为了赞他一句非池中之物。
“下官不敢忘殿下伯乐之恩,”陆少鸣再次以额触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此生必定为大覃、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
“大人,北寒、西漠已经改了国号,不再是我们的附属国了。如今只剩东晋和南夏,可它们也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蛮夷小国。”李画盈顿了顿,问道,“本宫来东晋之前,虽然北寒和西漠都未退出附属国。但大覃的状况,皇兄是知道的,为何他要让你转告永安帝,封城抓捕萧丞淮?他是否预料到,此举之后,北寒朝政局势变化,最终改国号?”
既然永宁公主将他引荐给太子,便是要他辅助太子改变大覃朝政局势。如今北寒、西漠更改国号引起她的担忧,语气中已有问责之意,陆少鸣却丝毫不慌:“殿下莫要担心,一切都在太子殿下预料之中。”
李画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从沉梦的第二重解药开始,她就有所怀疑。
北寒那边显然有人趁着萧丞淮不在,暗算了萧丞淮一把,重挫了他在北寒朝中的势力。如此一来,北寒朝政没了萧丞淮压制,北寒帝提前改了国号。随后陆少鸣带着她皇兄的信,让永安帝搜捕萧丞淮。
萧丞淮背腹受敌,竟是有点北寒与她皇兄里应外合的意思。
但是这个想法太荒唐了,她的皇兄怎么可能跟北寒人有关系呢?可这想法一但成了形,便挥之不去,她握了我拳头,压着心中的火气,问道:“皇兄既然提前布好局,大覃与东晋势必要有一场谈判,那么另一位使者是已经在路上了?”
“殿下英明,”陆少鸣道,“按计划算日子,使者快马加鞭,不日便会到达东晋边境。太子殿下将代替陛下,与东晋皇帝约谈。”
“荒谬!”李画盈怒不可遏,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案几上,“你们要本宫的夫君出战,却半点计划不透露给本宫?!”
陆少鸣猛地抬起头,先是不可置信,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殿下,下官本以为,您方才之所以问那些问题,是在担心大覃国运。”
“难道本宫不是?”李画盈怒极反笑,“大覃国库空虚,连钱都是跟东晋借的。一封信让凌州城封城半个月,是怕北寒不给萧丞淮安个叛国之罪?北寒西漠兵强马壮,若是现在就起兵,你们哪儿来的底气打这个仗?”
北寒皇帝狼子野心,性情残暴。上辈子北寒攻打大覃时,还曾下过屠城令,只是萧丞淮违抗了。如今萧丞淮不在,没人能说动北寒皇帝,谁知道那个疯子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来?
“殿下,您的夫君,我们大覃的驸马,是东晋霍家军的主帅。”陆少鸣仍是不卑不亢,“太子让下官转告殿下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殿下身在何方,殿下都是大覃的公主。”
这句话,陆少鸣在中秋节那天说过。
李画盈当时只道是她皇兄怜惜她,告诉她大覃永远是她的后盾,可此情此景此话,却是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弦月和墨一等人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李画盈只觉被气得有些头晕,缓了半晌后,缓缓道:“请陆大人转告皇兄,本宫从未忘过自己的责任,请皇兄放心。”
陆少鸣道:“谨遵殿下吩咐。”
李画盈知道陆少鸣也只是按她皇兄的吩咐办事,他如此尽责,也是完全达到了她当初的期待了。她叹了口气,道:“陆大人请起吧。”
陆少鸣从地上站了起来:“谢殿下。”
之前陆少鸣在中秋之后拜见永安帝,那天之后凌州城封城,李画盈即使心中有疑问,非常时期也不方便来行馆确认。其实她心中早就有一些模糊的轮廓,今天来,无非也只是证实了心中所想。
剩下的,也只能同她皇兄当面问清楚。
李画盈目的已达,没过多久便带着众人离开行馆了。
在弦月与墨一等人心中,他们的永宁殿下是很少这样大动肝火的。弦月和墨一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弦月点点头,随后柔声朝心事重重的李画盈道:“殿下,这几日在府中闷着,不如弦月陪殿下四处走走?”
李画盈摇了摇头,道:“算了,没心情。”
一众人于是打道回府。
李画盈心中明白,眼下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正向着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发展。她最初的目的只是保护大覃,如今大覃仍在,她的父皇母后皇兄皇姐都在,千防万防防萧王,却没想到她的皇兄成了最大的变数。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的皇兄李明贤,他的目标从来不止是解决大覃内部,让大覃免受附属国的反噬,而是想让东晋和寒、漠联军开战,互相消耗,重振大覃天下共主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