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因着方才那一记远程炮而微微了一下, 但甲板上还算平稳。
李画盈擦了一下湿淋淋的脸, 把紧紧贴在额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她抬起头, 水雾里渐渐显出一艘巨船,体型丝毫不输他们所在的这艘。随着渐渐驶近, 它周边的护卫舰也一同显现出来, 竟是来了一整支水师。
周涛一边抚着山羊须, 一边摇着扇子, 踱步而来。霍丛和李画盈终于明白, 方才周涛那句“以防不时之需”到底是何意了。
李画盈忽然觉得有些脑仁疼——为什么她堂堂大覃公主, 和个亲都这么艰难?
霍丛此时一点也不奇怪父王给他派这艘船来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周涛,问道:“周叔,父王早就知道晏凤清会来?”
“何止你父王?”周涛慢悠悠地道, “整个凌州城的赌庄都在开押, 压平阳郡主不来的, 一赔一千。”
霍丛:“……”
周涛又继续道:“压公主赢的,也是一赔一千。”
李画盈:“……”
仿佛是怕吓到了这大覃公主, 想要给她一些安慰, 免得她刚入东晋边境, 就遭到太大打击一样, 周涛想了想,补充道:“公主您放心,咱们王府上下都已经拿您当世子妃看, 王爷还押您赢呢!”
李画盈又沉默了。半晌后, 她才道:“嗯……感谢王爷对永宁的信任。”
眼看着周涛又要开口, 李画盈估计,这周军师还会再说些什么让她无言以对的话,不由得有点头皮发麻。霍丛看着她的脸色,简直想直接点住周涛的哑穴。
副将一边骂骂咧咧地跑过来,一边准备喊霍丛备战,就听到他们家的山羊须军师道:“将军,王爷不单止自己押了公主赢,他把您这个月的月银也压进去了。”
副将当场脚下打滑,差点摔倒。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军师,脱口而出:“我/日,老周你是不是傻,怎么没拦住王爷?将军他有多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平阳郡主出了名的凶残,永宁殿下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将军怎么可能会让她应战?应战也不可能赢的好吗!老周这猪队友!
霍丛:“……”他觉得要认真考虑一下换参谋和副将。
李画盈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问:“那平阳郡主想跟我比试什么?”
霍丛皱了皱眉头,道:“娇娇,这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回舱内换上干净衣服,别着凉了。”
“可是——”
“没有‘可是’。”李画盈还想追问,霍丛干脆亲自拉起她,带她往回走,一边吩咐副将,“老林,下令全速后退。”
“是!将军。”林副将领命而去。
“世子,”周涛的声音仍旧在背后响了起来,“若是世子您让公主躲在您身后,以后公主在凌州皇城,怕是不会太好过。”
李画盈微微一愣,注意到这位周参谋对霍丛的称呼,从将军变成了世子。
是无意的么?还是别有深意?
霍丛脚下一顿。
李画盈也跟着停下来,然后感到握着自己的大掌微微一紧。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霍丛。
霍丛微微眯着眼,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冷道:“那我便一直在她身前,谁敢多说一句。”
周涛叹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
霍丛拉着李画盈一直往里走,心里着实窝火得很。
在大覃境内,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小公主出意外。上元节那天还没什么损伤,可沉梦这事,足足让小公主受折磨了大半个月,第二重解药还遥遥无期。
好不容易到了东晋,到了他的地盘,竟还碰到这等事情。
小公主自小娇贵,本就与东晋女子大大不同。那晏凤清还大张旗鼓地来捣乱,这让小公主心里如何想?对东晋好感全无,以后还要怎么生活在东晋?
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成个亲么!
李画盈明显感到霍丛是很生气了,轻轻地用手指撩了撩他的掌心。霍丛身子一僵,原本略急的脚步缓了一些。
他侧过脸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愧疚:“娇娇,对不住。”
李画盈眉眼一弯,笑了笑,道:“阿鲤说的什么傻话呀?你又没有错。”
霍丛不说话了,显然还在自责。
李画盈眨了眨眼,细碎的日光落在漆黑的瞳仁里,变得柔和而朦胧,看得霍丛心中也忍不住一阵柔软,心里的郁卒之气顿时也散去大半。
“我觉得东晋的百姓很有意思。”她微微歪了歪头,白净的手指抵在下巴处,像是认真地想了很久,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大覃的百姓从来不敢非议皇族。东晋皇族这样的也挺好的,与民同乐,想来百姓都过得很开心。”
东晋尚武,全民皆兵,等级既没有大覃森严,也没有西漠那样随便,刚刚好。她上辈子没来得及看到最后,不过既然北寒没能将她交出,东晋定然是继续攻打,直至灭了北寒。剩下的西漠不成气候,被吞并也是早晚的事。至于南夏,本就毒林瘴气之地,不要也罢。
霍丛没想到她能这么想,心头定了不少。他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是有些无奈:“娇娇说得对。凌州里那些人,简直是太开心了,都敢拿我们来消遣了。”
这话说得不假。东晋皇城里的百姓们,都穷得只剩下钱了,押注也就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
两人一边说着,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霍家军,但仔细一看,所有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
平阳郡主是定国公亲闺女,麾下的定江军一直是东晋第一水师。霍家军从亲王近卫发展成一支军/队,最近才开始接触水训,但已经看上了那第一水师的名衔,想要跟定江军交一交手。
李画盈的侍女们和墨字卫也在到处找她,两边一来一去刚好就碰上了。弦月看着李画盈衣裳都湿了大半,连忙迎上去,担忧道:“殿下,咱们先快去换身干衣。不然这春寒料峭的,怕是容易感染风寒。”
霍丛对弦月道:“你们照顾好公主,都先回内舱吧,别出来。”
“是,驸马爷。”
李画盈回头看了他一下,关心地说:“阿鲤小心些。”
霍丛笑了笑,道:“嗯,我会的。”
随后,霍丛让一名士兵领李画盈众人去了战船一层的房间。李画盈先换了身衣服,出来时,一抬头便看到霍家军已经分布于战船上面四层,各就各位。
“永宁妹妹不好奇嘛?不如一同上去看一看?”
李画盈循声望去,潵无霜正笑吟吟地看着她,身后跟着萧丞淮。她皱了皱眉头,几位墨字卫也将手搭在了佩刀上。
墨一沉声道:“请二位离我家殿下远一些。”
潵无霜的目光从李画盈身上,落到了墨一脸上,眼波潋滟,嗔怪道:“亏你们大覃自称礼仪之邦,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墨九哼哼两声,没好气地看了这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心道,你也说是待客之道了,你俩是不是客,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潵无霜却是较真上了,笑着问道:“那墨一公子,本公主须得离你们家殿下多远?给个准数,行么?”
墨一显然没想到潵无霜会这么问,用眼神询问李画盈。
李画盈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潵无霜身后的萧丞淮,对方也在盯着她。她别开目光,道:“潵无霜殿下就算了,萧王爷,劳驾你回避一下,本宫不想看到你。”
潵无霜挑了挑眉,回头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看萧丞淮。
萧丞淮之前被她捅了一刀,伤口是包扎了,但青茗还没给他解药,此时他脸色仍是一片苍白。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平静,面目表情地说:“打扰了。”说着,转身就走。
潵无霜见李画盈松了口,亲昵地上前挽住她的手,热情地说:“我就知道永宁妹妹不是真的讨厌我。”
李画盈忍住想要把手抽出来的冲动,努力用和蔼的语气问道:“潵无霜殿下知不知道,那平阳郡主说的东晋传统,到底是什么?”
潵无霜既然喜欢那东晋皇子,跟霍丛也很熟,想来对那东晋的传统,应该是很清楚的才对。
“嗨呀,这还用问啊?”潵无霜果然知道,且反而惊讶李画盈没听说过,“你们大覃当初为什么叫我们番邦?不就是觉得我们粗鲁无德,不知羞耻么?”
李画盈心道,什么当初,除了东晋,你的西漠和萧丞淮的北寒,即使到了如今,也依然这样无耻。
潵无霜见她不吭声,也不怎么在意,继续道:“听说以前,我们那些地方,要是看上了哪个人,但是那人又要成亲了,便可在成亲当天上门去抢,抢过了就是你的了。”
李画盈忍不住嘴角一抽,这都什么习俗?
“多好的传统啊……可惜你们覃人来了之后就没了。”潵无霜扼腕感叹道,“真是生不逢时。”
李画盈:“……”
是了,这潵无霜在做了女皇之后,听说是面首无数的。
李画盈想了想,又问道:“怎么抢?按你这说法,贵族家里侍卫众多,岂不是可以对平民为所欲为?想抢哪个就抢哪个。”
“所以后来改成只能一对一决斗了。” 潵无霜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一般都是男子间才会决斗,女子还是很少的。更何况,现在这种传统早就废了。那平阳郡主武功不低,你还是听阿丛的话,别理她就是了。”
李画盈不置可否,潵无霜拉着她靠近了船体的防护墙。
战船每层都在船舷以内建了半人高的墙,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开一个方形格子,即可做窥探外敌之用,又可通过此孔放箭,刺矛。
李画盈这靠近一看,竟发现那平阳郡主的船队,似乎离霍丛这战船又近了一些。
忽然,雾里又传来方才那种声音,李画盈这次有经验了,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朝她的侍女侍卫们大声喊道:“快蹲下!”
此时霍丛正在战船二层布置,冷不防听到下面传来李画盈的声音,连忙跑到边上往下看,就看到他那小公主正带头蹲在防护墙下,身后蹲了一帮侍女侍卫,还有那潵无霜,两人挤在一起凑到那方孔上。
就知道这潵无霜是个祸害,小公主都要被她带坏了。霍丛几乎都要被气笑了,冲着李画盈喊道:“娇娇,你在那里做什么?快回房里去!”
李画盈被抓包了,抬起头,尴尬地冲霍丛笑了笑,乖乖地退了回去。霍丛这才舒了口气,重新回去指挥。
他们这种战船太大,不管是速度还是灵活性,与小型战舰根本无法相比。平阳郡主坐镇主舰,让护卫舰上前包围了霍家军的战船。
平阳郡主遥遥喊道:“霍丛!要不让永宁公主出来,要不你直接从了我,你选哪个?”
“我哪个都不选。”霍丛黑着脸道,“晏凤清,你玩够了没有?这是大覃与东晋的联姻,岂容你胡闹!”
平阳郡主嗤笑一声,不屑道:“还‘大覃’呢?现在哪怕是南夏都不比覃弱了。这覃也是有能耐,为了钱连公主都舍得卖了,东晋与覃联姻简直吃了大亏。她能嫁到东晋来,偷着笑去吧!”
“晏凤清!”霍丛怒喝道,“你再侮辱我妻,休怪我不客气!”
看来那胆小如鼠的覃公主是不敢出来了,既然是这样,她就强攻吧。平阳郡主冷哼一声,当即也不说话,直接扬手下令攻击。
晏凤清原本也没想着能得到霍丛,只是不甘心输给那覃公主。她堂堂定国公之女,出生便被封为郡主,从小与霍丛认识。
她自小便仰慕他。为了配得上他,她努力练武,勤学兵法。如今,她统领定江水师,正是与霍丛门当户对。
他总是一脸冷冰冰,她觉得没关系,反正他对哪个女子都这样。
直到那覃公主出现。
年前霍丛使覃回来那天,她也和凌州城其他少女那般,去了皇城大街迎接。那天的女子都特别疯狂,因为她们看到,那从来不苟言笑的霍将军,从出现那一刻,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那真叫一个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只是那人目不斜视,直接打马而过,连将军府都不曾入,便先去了皇宫。
当夜,她就听说了,霍丛跟陛下说,要娶那覃公主。
传闻那覃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还善舞,但性子却是刁蛮娇纵任性。
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得到霍丛?她守着霍丛那么久,那覃公主见都没怎么见过的,就抢走了霍丛?她不甘心!
不单止她一个人不甘心,凌州城内所有未婚少女都不甘心——武安将军夫人,怎么可以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女人,霍将军一看就是老实人,若是那覃公主嫁给他,他的日子得多难过!
千千凌州少女向平阳郡主哭诉,霍将军不能落入这种女人的魔抓里。
所以,她今天来,就是要给那覃公主难堪的。
晏凤清眼角发红,面无表情地看着护卫舰放下撞角,全部对准了霍家军战船。
霍家军这边,林副将看到那一支支尖锐的撞角,就感到肉疼,气得大骂:“季仲!你他娘的!我们这船有多贵你知道不!自己人打自己人很有意思?”
这完全就是私斗,打着传统的旗号,有可能不用被罚,但修理费肯定是要自己出的!
他们家主帅的月银,平时经常拿来给弟兄们修补增添装备,将军府都穷得叮当响了,刚发的月银又被王爷给赔了进去——虽说是支持公主押她赢,可这也太不理智了!
定江水师的副将季仲不慌不忙地回道:“就你们霍家军的东西贵,我们定江水师的也不便宜啊。”
眼看着那护卫舰就要扎掉霍家军许多银子,有人大喝——
“都住手!”
晏凤清冷哼一声,提高了声音:“继续!”
水雾里,忽然出现九艘船影。那船队来得悄无声息,鬼魅一般,虽只是中型船,但每艘船的船首处赫然挂着一支明黄锦旗,上面绣着水麒麟。
“平阳郡主,请你即刻停船,没有人可以在羽林军面前伤害皇族!本皇子再说一遍,没有人可以在羽林军面前伤害皇族!平阳郡主,请你即刻停船,即刻停船!”
羽林军船队一出现,所有定江水师的护卫舰都停止攻势。
霍家军战船一层里,潵无霜听到了霍行远的声音后,拍了拍衣裳,高兴地站了起来,满眼期待:“阿远终于来了。”
她用手肘碰了碰脸色沉沉的李画盈,道:“永宁妹妹,咱们出去吧,阿远来了,他们打不起来的。”
弦月担忧地看着李画盈,有点想要安慰她,但那平阳郡主的话,实在也是太难听,想让人不生气都难,其余人也都一脸愤懑之色。
李画盈点点头,道:“好。”
因着霍行远率羽林军前来,且船上挂了皇徽,故而霍行远此时出面,代表的是东晋永安帝。皇子喊停,没有人敢违逆。
霍行远与霍丛亲如手足,全凌州都不看好阿丛与那小公主,他怎能袖手旁观?若不是皇后诸多阻挠,让父皇迟迟不肯将羽林军借给他,他也不至于来得这样晚。
霍家军战船放下吊板,霍行远率先走过去,平阳郡主见状,也只得领着麾下几名要将去了霍家军那边,与霍丛对立而站。
霍行远来到战船二楼,众人行礼,他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霍丛正要让人去请李画盈等人出来,就看到李画盈和潵无霜一同上来了,身后远远跟了个萧丞淮。
李画盈曾一舞名动天下,虽然东晋尚武,但民间宫廷里也好歌舞,要说对她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霍家军还好,定江水师那边齐刷刷地看着李画盈,不单是因为她的美名,更是因为她居然拿下了这石头一般的霍家军主帅。要知道,他们家郡主捂这石头都不知多少年了。
唔,体态柔美,步子轻盈,一看确实是自小练舞的妙人儿。
霍丛见定江水师那边这般目光,心中很是不满,忽然觉得那原本有些碍事的面纱,多少还是有点用的。
他快步迎了上去,有意无意地将那些窥探的目光挡住:“娇娇。”
李画盈看到他眼里有担忧的神色,朝他抿唇一笑,眨了眨眼,眉眼间带了几分俏皮。
霍行远正想走向李画盈,突然看清她身边人是潵无霜时,当即露出一副头疼的表情。幸好潵无霜没有如他想象中扑上来,暗道毕竟是一国公主,多少还是知道要分场合的。
恰好萧丞淮也到了,几人互相行礼。
平阳郡主看着从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霍丛,故意站到李画盈身前。他看着李画盈与霍行远寒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含着一丝宠溺。
明知道这样会讨他厌,但她还是忍不住来挑衅。反正得不到,出口恶气也好。她打断了对面几人,道:“李画盈,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躲在他后面么?”
霍丛笑意一敛,微微拧了拧眉头。
李画盈看到不远处地山羊须军师摇着扇子,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一点担心与帮助的意思。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他之前突然唤霍丛为世子,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什么,是她还不了解的。
霍丛正准备开口,李画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阿鲤,让我自己来,别担心。”
霍丛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晏凤清的激将法太拙劣了,小公主这么聪明,想来早就看得透测。为何还要跳进圈套里?
李画盈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还记得昨晚你说过的话吗?”
霍丛微微一愣。
她轻声道:“我不怕手握利器。”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愿意护着她,挡住他身前,可她也愿意踏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
霍丛闭了闭眼,终是微微退了半步,站到了她旁边。
李画盈终于与平阳郡主面对面碰上了。她们互相打量着对方,李画盈在那女子眼中看到了不甘。
好在,这平阳郡主毕竟是将门出身,虽是不甘,但胸襟坦荡——连方才那些船炮,看着吓人,但全是落在船边。
东晋第一水师,怎可能无一命中?霍家军也不会怕这些,所以这平阳郡主,根本就是为了吓唬她而已,没打算伤她一分一毫。
李画盈看向对面那女子,微微颔首行礼,目光澄澈:“平阳郡主,久闻大名。”
平阳郡主原想着,要是这覃公主一直缩在后面,便继续嘲讽她,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有多胆小,没想到她竟真的敢出来。
且观她脸色自如,竟然连礼仪姿态一概不落下……哼,倒还有一分胆识。平阳郡主目光锐利地看着李画盈:“可有听说过东晋的传统?”
“略有耳闻。只是,决斗抢亲,始终是东晋成国以前的风俗,如今东晋今非昔比,若是参照旧俗,怕是不妥。”李画盈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不会武功。若是郡主赢了,胜之不武;若是……”
李画盈笑而不语,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省掉的后面是什么。平阳郡主额角一跳,咬着牙说:“胡扯,武斗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李画盈莞尔:“既是这样,郡主为何还要决斗,来欺负我不成?”
潵无霜和霍行远向来不太掩饰自己,当即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李画盈侧过头,看到霍丛也是一脸笑意,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句“调皮”。
平阳郡主一噎,发现自己被李画盈绕住了。
这狡猾的女人!
“我不服气。”平阳郡主冷哼一声,直接说了,“既然你不会武功,那就不比武。”
眼看着李画盈又要说话,平阳郡主这次学聪明了,直接抢先说道:“你们覃国当初强武征战,骑射阵法了得,这才收服了四个附属国。听说你们的开国皇帝留下的训示,后世子孙不得骄纵懈怠,贵族无论男女,五岁以后便要进炼武堂学习——可有此事?”
有,不止炼武堂,还有生花阁,取妙笔生花之意。贵族子弟上午在学文,下午习武,所以覃前期一度非常强大。
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后来的贵族子弟慢慢变了样,大多人进了炼武堂和生花阁,本事没学多少,惹事生非的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画盈也会骑马,只是那马需得温驯听话;她也会射箭,只是准头不好。她心想,这平阳郡主对大覃知道的还不少。
李画盈点点头:“确有此事。”
霍丛握了握拳,脊背绷紧。
平阳郡主眯了眯眼,一脸探究地看着李画盈。
这覃公主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她胆小如鼠,但她又站了出来。想着她可能百般诡辩绕开祖训,她又大方承认了。
她晏凤清堂堂定江水师统领,麾下两万东晋儿郎,自是跟那些为了一个男人要生要死的女人不一般。
若是这覃公主仗着霍丛宠爱,便躲在他身后作天作地,她当然是要教训一番,可这覃公主显然不是。
她今天来的本意,只是要给覃公主难堪。可如今发现这覃公主与她想的不一样。她不讨厌这覃公主。
甚至还有点欣赏。
但是,今天如此阵仗出来,她又拉不下脸来就这么回去。
于是,平阳郡主咳了一声,正色道:“永宁殿下说得对,旧俗不再适用,比武也不行。既然殿下习过骑射,那平阳便与殿下比一比骑射。”
李画盈点点头:“请郡主赐教。”
平阳郡主暗道,够爽快。
尽管骑射比刀剑决斗要好得多,但霍丛仍是担心得不得了。
霍家军战船足够大,从船头到船尾足有三十多丈,船侧过道能骑马。霍行远站在船头处,用细线吊了一只铜铃,李画盈与晏凤清,需得分别从船尾骑马,最先取得那只铜铃的就算赢了。
李画盈道:“一人只配一箭,可行?”
晏凤清有些惊讶,莫非这覃公主能百步穿杨?不过她对自己的箭法也很有自信,于是便点了点头:“行。”
晏凤清今天没带马,向霍家军借用。霍丛将自己的坐骑拉了出来,把缰绳放到李画盈手里,嘱咐道:“娇娇,这场比试本就毫无意义,不可逞强,知道吗?”
怎么没意义呢?你一个月的月银都在里面了……李画盈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仍是乖巧地应道:“嗯,知道。”
霍丛想了想,仍是不放心:“你真的会骑马?”
“真的,”李画盈哭笑不得,“阿鲤,放心好了,没事的。”
“你还笑。”霍丛觉得自己都要愁死了,“射箭也会?”
李画盈想了想,道:“还行,二十步以内能射中人那么大的物体。”
霍丛:“……”
算了娇娇,要不咱们还是认输吧。
“你们有完没完?”清平郡主已经骑上了马,在船尾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霍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
“来了。”李画盈回头应了一声,又对霍丛道,“好啦,我要过去了。”
“小心些。”霍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轻声对它道,“乌金,要听娇娇的话,知道么?”
乌金仿佛听懂了似的,用头轻轻拱了拱霍丛。李画盈扶着乌金的脊背,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动作利落。
霍丛见此状,心中放心了一些,同时又很自豪。
他的娇娇不但会跳舞,还会骑马!
真厉害!
李画盈控着马,走到平阳郡主旁边。平阳郡主看着她胯/下的乌金,脸上一阵酸溜溜。
这死乌金,不是除了霍丛之外,其他人都不让骑么!
李画盈与平阳郡主各自准备,两人都是手中持弓,背着箭筒,筒里仅有一支箭。搂上士兵的忽然一擂战鼓,平阳郡主一马当先,策马冲了出去!
平阳郡主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乌金仿佛不甘落后,不用李画盈催促,便自行发力,眨眼马头便几乎追上了前面的马臀。
“乌金,不急,”李画盈低声道,“慢一点。”
乌金稍稍放慢了速度,李画盈顿时被平阳郡主拉开了几个身位。
眼看着过道已经将近跑了一半,平阳郡主与李画盈一前一后将背后的箭抽了出来,搭在弓上。
船尾众人不由得摒住呼吸。
不是因着两人抽箭准备射铜铃,而是因为那大覃公主,那骑马的架势,简直跟刚学的没两样。
扶着缰绳还好,这公主现在两手都放开了,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这……这简直……”
“勇气可嘉……”
十五岁的李画盈,竟已经这么刚烈了么?萧丞淮握了握拳头,紧紧盯着李画盈的背影,手心微微冒汗。
墨字卫一个个冷汗都下来了,弦月和其他侍女也不懂骑马,不知道自家殿下有何不妥,但看墨字卫的表情,也都开始急了。
霍丛看着那小小的人影,悔得肠子都青了。虽然知道乌金不会将她颠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胆颤。
这丫头!还说会骑马,根本就只有上马的动作能看!要是换称普通的马,她早就被甩下来了!
平阳郡主与李画盈分别拉弓。
平阳郡主微微后仰,瞄准船头处。
冰冷的箭头抵在食指上,李画盈紧紧地看着平阳郡主的动作。
霍行远简直不忍再看,问霍丛:“你家小公主这瞄的是哪里……”
霍丛沉默了一下,道:“好像是平阳郡主的马。”
他话音刚落,平阳郡主已经拉满弓,正要松手的瞬间,李画盈却是比她先放箭了,准确地扎在了平阳郡主的马上。
霍丛:“……”
那一箭正好扎在马臀上,平阳郡主的马受惊,人立而起。同一瞬间,平阳郡主正好松手,于是那箭彻底偏离了原方向。
“你!”平阳郡主又惊又怒地回过头,瞪了李画盈一眼,却见李画盈扔下弓,冲她笑了笑,一夹马腹,骑着乌金瞬间超过了她。
平阳郡主这马是向霍家军借来的,毫无契合度可言,受惊后疯了似的原地打转。她收紧缰绳,一边努力控着马,一边抬头,看到李画盈已经接近了船头,干脆弃马,运气沉膝,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向船头掠去。
后头所有人目瞪口呆。
定江水师的人气得直跳脚:“这覃公主太奸诈了!”
李画盈毕竟是自家主帅的心头肉,对于这种诋毁将军夫人的行为肯定是不能忍的,当下立马反击:“这叫随机应变你们懂不懂!”
乌金已经冲到了船头,李画盈勒了勒缰绳,喊了声“停下”,乌金嘶鸣着抬起两条前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船舷边。
她把脚从马镫上移开,抬起腿并到乌金背上,腿一收,直接站到乌金背上,然后跳到了船舷。
李画盈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显笨拙,手脚轻盈,仿佛在跳舞一样。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霍丛一下子就想起了去年她献舞时,夜风很大,她只脚尖踮地,折腰旋转,他在台下忧心她会被风刮跑,而她始终稳稳当当。
然而,此时此刻,她脚下不是平地,一侧就是冰冷的江水。霍丛只感觉心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李画盈舒展双手平衡身体,踮起脚,点跳着靠近了那铜铃。她手一伸,眼看着就要触到铜铃,肩膀一沉,手被压了一下,跟铜铃错开了。平阳郡主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公主,挺厉害啊。”
平阳郡主将李画盈往后拉了一下,正要去摘那铜铃,却听得李画盈一声惊呼,眼角余光瞥到她往船外摔去。
“娇娇!”
“殿下!”
远处传来了霍丛和其他人的喊声。
平阳郡主眼皮一跳,急急转过去,看到那覃公主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眼里混杂着不解、伤心、委屈等等。
等等!这眼神,这覃公主误会了!平阳郡主只觉得头都大了,想都不想,连忙拉住她,将她扯到自己身前。
然后,她就看到这大覃公主,从袖里翻出一把匕首,知道自己又被算计了,火大地一把握住拿着匕首的手腕。
李画盈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单纯的平阳郡主。她拿着匕首的手一松,另一只手迅速地接住了往下掉的匕首,手腕一抖,挽了个漂亮的弧度,稳稳地抵在了平阳郡主地脖颈上,笑道:“郡主,你命都在我手里了,那铜铃就给我了吧?”
“你……你……”平阳郡主被气得七窍生烟,“你无赖!”
见船尾众人纷纷往船头赶过来,李画盈收回匕首,学着霍丛他们平时的样子,冲着她抱拳笑道:“兵者,诡道也。郡主,承让了。”
霍丛正好大步跨了过来,李画盈一脸高兴地邀功:“阿鲤,我赢了!”
然而,霍丛黑着脸跳上船舷,一声不吭,二话不说将她夹了下来。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她皱着眉抬起头,对上他那闪着怒火的目光。
李画盈一缩脖子,瞬间就怂了。
阿鲤有点凶。
“哇,从来没见过将军这么生气。”
“吓死人了这脸色。”
……
众人不敢阻拦,纷纷让道,由着霍丛将这胆大包天的永宁殿下带走了。
“啧啧,这小殿下真是厉害。”潵无霜摇了摇头,转脸看到萧丞淮怔怔地看着霍丛离开的方向,“你看什么,阿丛又不会对那小殿下动真格。”
萧丞淮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唇。
李画盈在十七岁之前是不会用匕首的。
他记得她第一次企图用匕首刺杀他的时候,他还握着她的手腕,跟她说,她这样连一只小猫都扎不死。
他强行将她拥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招一式教她怎么用。
她方才匕首换手的那一招……
萧丞淮看着那两人消失的背影,紧紧地握住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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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两晚总让我想起以前大学时通宵赶某篇杂志稿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哈哈哈,感慨。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陪伴,我觉得我特别幸运,认真地比个小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