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璟问话后, 发现眼前人还低着脑袋,几乎都快把脸埋在自己胸前,不由觉得疑惑, 再仔细一看,发现此人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他眼神微变,伸手强行把对方脸抬了起来。
这人居然就是他要找的破兔子。
雪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撞上崔令璟。他因为只穿了单衣,所以走的都是最偏僻的路, 哪知道崔令璟为了寻他,又不想引其他宫人注意, 也往偏僻的路走。
于是,两人直接撞上了。
雪芽还未从之前的事回过神, 现在又撞见此时最不想见的人,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长睫轻抖, 眼神难掩害怕。这种害怕让他不敢出声,连“陛下”都没有喊。
崔令璟也没想到撞到自己的人是雪芽, 尤其雪芽还是这幅打扮。
他将对方脸上害怕的神情收入眼底, 又巡视雪芽全身。虽已是春日,但仅穿单衣在室外还是容易受凉,况且雪芽还没有穿鞋子。
一双原本雪白的脚沾了灰土。
“你怎么……”崔令璟话问到一半突然停住, 他想起两个月前。
那时候雪芽干的是扫雪的活, 当时向他诉苦, 他派人给雪芽送去药膏, 但因为被贺续兰撞见他们在红梅林的一幕, 这两个月, 他尽量避嫌, 在贺续兰面前, 更是提都不提雪芽一句。
没想到两个月过去,雪芽似乎过得更惨了,这次居然连衣服都没得穿。
崔令璟思索事情,沉默不语,雪芽则是被崔令璟的反应吓到,他认为崔令璟肯定看出来了,心里定是在想怎么杀他才好,于是当即就跪在地上。
因为膝盖有伤,雪芽跪到地上的时候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陛……陛下……”他声音结结巴巴,还带着哭腔。想求饶,可是好像没办法求饶了,他估计是死定了。崔令璟那么喜欢贺续兰,肯定会杀了他。
崔令璟听到了雪芽跪地时的吸气声,他看向雪芽的腿,蓦地问:“你腿怎么了?”
雪芽听到“腿”,立刻摇头,“没,没什么。”
“给朕看看。”
崔令璟想印证自己心里的猜测,于是强行把人拉了起来。雪芽不太配合,尤其是他要雪芽主动卷起裤腿的时候。崔令璟本想用身份施压,但转念还是放弃这个念头,靠着力气把人摁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自己动手去卷裤腿。
即使他亲自动手,雪芽依旧不配合,一直想把腿抽出去,脸色是越来越白,眼泪都出来了。崔令璟先前就发现雪芽哭过,恐怕哭了还不止一次,眼皮已经微肿,眼角还是红的。
“陛下,奴才腿没事。”雪芽怕崔令璟发现他腿上的指印,他腿上的指印不止一道,“陛下,别看了。”
他求崔令璟。
可崔令璟看到雪芽这反应,越发认为有古怪。他曾有一次心情不佳,把雪芽压身下,当时雪芽胆子极大,居然敢凑过来主动索吻,明晃晃地自荐枕席。如今不过看个腿,就吓得眼泪汪汪。
不像故意拿乔,应该就是害怕。
雪芽的小心思几乎向来都写在脸上,譬如两个月前扫雪一事,他明显看出雪芽在盘算什么,所以并没有应允雪芽,把对方调到身边伺候。这一次,他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心计,只看出了害怕。
这种害怕,比那次他抽了雪芽一顿更甚。
所以,崔令璟没有理会雪芽的话,强行将雪芽的裤腿往上卷,卷到膝盖上方时,他发现雪芽两个膝盖都是青紫的。
瞧痕迹,似乎是新伤。
因为看到伤,崔令璟停下手,没有再往上卷。
他盯着雪芽膝盖处的伤看了好一会,才说:“什么时候伤的?”
雪芽哪里敢说实话,只摇头,他怕崔令璟再往上卷,挣扎着把自己的腿抽了出来。一抽出来,他就快速放下裤腿,抱着腿,缩在美人靠上。
雪芽也不敢看崔令璟,低着头,身体还在抖,吓出来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润湿衣裳。
崔令璟看雪芽反应如此剧烈,对心里的猜测信了八分。他料定雪芽是被罚怕了,怕得不敢说,即使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原来的雪芽虽然蠢,但脸皮厚,不害臊,有时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挺解闷的。
阖宫上下的人都畏他敬他,只有这只破兔子每次看到他,就傻乎乎往上凑,心思写在脸上,受了点委屈就立刻告状,想让他主持公道,仿佛他是对方的什么人似的。
但这一回,破兔子状都不敢告了。
崔令璟将人脸扭过来,拿出手帕将雪芽脸上的泪水擦掉,“你现在在朕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雪芽僵着身体,抿着唇,由着崔令璟给自己擦眼泪。
为什么崔令璟要给他擦眼泪,崔令璟待他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是因为他要死了吗?
这呆呆的模样落到崔令璟的眼里,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崔令璟顿了一下,“你若实在不想说,就算了,你在宁伏宫的处境,朕已知晓。朕现在还不能把你调出宁伏宫,但等过段日子,你还是可以回到朕身边伺候。”
说到这里,他用手轻轻摸了摸雪芽的脸,发现温热的脸颊此时都是冷的,不由皱了下眉。
雪芽到底在宁伏宫过着什么日子?
崔令璟脸色沉下去,想将雪芽提过的黄公公喊过来问话,宫里的人向来会捧高踩低,雪芽在这里受虐待,估计不是贺续兰的主意,而是伺候的宫人自作主张。
但仔细一想,崔令璟认为自己不能喊。若是喊了,必定惊动贺续兰,那贺续兰就会知晓他在为雪芽出气。
不能叫人来问话,也不能把雪芽调出宁伏宫,崔令璟见雪芽这幅可怜模样,怜惜心更起,在贺续兰那里起的燥热之气渐渐消退。
“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会把你重新调到朕的身边伺候,这段日子你先乖乖听话,若是有人训你,借故罚你,你都不要顶嘴,知道吗?”崔令璟哄道。
哄完发现雪芽反应不大,思索一番,他扯下腰间的玉佩塞到雪芽手里,“这是朕贴身佩戴的玉佩,这都赏给你了,你应该就知道朕不是骗你玩。”
九五之尊戴的玉佩自然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不像雪芽身边的饰品。雪芽进宫那么久,戴的首饰都是银、中下品珍珠,玉和金子都没有摸过。
小倌出身的雪芽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他一看就知道这玉佩不是凡品,那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有,做工极其精致,几乎可以用巧夺天工四个字来形容。
被玉佩吸引的雪芽顿时停下哭泣,先是盯着玉佩看了一会,随后又翻来覆去地检查,还对着阳光看,最后还准备塞嘴里咬一口,还好看不下去的崔令璟拦住了。
搁平常,崔令璟定要嘲讽雪芽眼皮子浅,但考虑雪芽现在这种状态,他将这句话硬生生忍下去,努力温声细语说:“这又不是金子,你咬什么?你若这么喜欢咬,下次朕让人送你一匣子金子,你咬个够。”
除了对贺续兰,崔令璟很少温声安慰过什么人,所以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奇怪,不过雪芽完全被崔令璟话里的“金子”吸引。
他虽然知道这块玉佩是好东西,但在他眼里最好的东西是金子。老鸨就是这样教他们的,收什么都不如收金子的好。
“真的?陛下要赏我一匣子金子?”喜出望外的雪芽连自称都忘了,不仅忘了,他还破涕为笑,直呼,“我要有金子了!”
崔令璟被雪芽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乐,刚刚还哭成那样,不过一块玉佩,一匣子金子就高兴成这样,还真是好哄。
若是贺续兰也这般好哄就好了。
“对,你要有金子了。”崔令璟捏捏雪芽的脸,“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听话,这几日,朕就让人把金子给你送过去,表现乖的话,以后还有赏赐。”
他正说着,突然手里被塞回一块玉佩。
雪芽才哭过,一双狐狸眼红通通的,“陛下,这块玉佩也能换成金子吗?”
崔令璟脸黑了,“不行。”他重新将玉佩塞到雪芽手里,“这玉佩你必须好好保管,若是丢了、砸了、缺了一角,朕都找你算账。”
雪芽一听,脸垮了一半,这哪是赏赐,这不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崔令璟哄好雪芽,估摸时间应该不早了,就说:“朕要回去了,再待下去,该有人寻过来了。你在这里好好听话,知道吗?”
短短一会儿,他说了几遍“听话”。
雪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颊又被捏了一下后,崔令璟起身离开了。他看看崔令璟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手里的玉佩,突然反应过来崔令璟不仅没杀他,还赏他玉佩和金子。
为什么?
正在雪芽想不通之时,一串脚步声传来。
他受惊抬头,看到来人是黄公公。
黄公公身后还站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一人拿着外袍,一人拿着鞋子。
黄公公看到雪芽,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朝雪芽走过来。
雪芽见状立刻偷偷将玉佩藏在手心,起身喊了声黄公公。
“你怎么待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好了,太后那边还等着你过去用早膳。”黄公公对身后的小太监行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给雪芽披上外袍和送上鞋子。
“黄公公,我能不能回房?”雪芽现在光听到贺续兰的名字就感觉害怕。
黄公公笑了下,“傻孩子,今早的早膳都是江南点心,你不是江南来的吗?今日尝尝家乡口味不好吗?”
雪芽不想尝,但黄公公不容他抗拒,硬是把他送回到贺续兰的寝殿。雪芽身上还有崔令璟的玉佩,他趁黄公公等人不注意,将玉佩塞进了怀里。
到了寝殿,黄公公等人没有跟着一起进去,只让雪芽单独进去。
雪芽揉了下眼睛,才慢吞吞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