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那杏子大眼痴痴地看着他, 眼里的雾气旋开既合,苏甜甜勉强地笑了笑,眼里却有眼泪掉下来。
见到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常清静僵硬了身子。
苏甜甜胡乱擦了两把泪水, 牵着裙子, 冲出了客舍。跑到门前时,却又侧过了身子,哭着道:“可我喜欢你啊, 小牛鼻子,我最喜欢你了。”
等到常清静再回到桌案前时,面前的字帖不论如何都写不下去了。
常清静握紧了笔, 侧眼看了一眼竹挂幔,夜风徐来。
似乎是要下雨了。
到后半夜,果然下了雨。夜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客舍的竹屋檐上, 竹制的风灯明灭未定。
相传蔡邕用“柯亭”第十六根竹制笛,便是这般清凉清透的音色。
雨拍屋竹。
常清静静静躺在竹席上,忽而又闭着眼皱紧了眉, 翻来覆去地一直未能入睡, 脑子里一个疑问一直在反复回荡。
苏甜甜当真喜欢他, 他当真值得人喜欢?
“小牛鼻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心里却好像下起了夜雨, 淅淅沥沥到天明。
苏甜甜刚冲出屋门, 转身就和孟玉琼撞了个正着!
两人各自一愣, 都怔在了原地。
孟玉琼:“苏姑娘?”
目光越过苏甜甜往前一看, 脑子一转, 立刻就明白了点儿什么, 脸色微妙地有些难看。
“苏姑娘, 男女授受不亲,你半夜去小师叔屋里,让别人看到了难免说些闲话。”
这话说得有点儿重了。
不过这还是孟玉琼性格温柔,不爱和人吵架,顾忌到这是个姑娘,故意软化了嗓音劝慰般地提点。
但这淡淡的一句话,又仿佛在苏甜甜脸上扇了一巴掌,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苏甜甜狼狈地避开了孟玉琼的视线:“我……我……我对小牛鼻子是真的……”
孟玉琼目光落在苏甜甜微湿的眼睫上,面上不显,心里却更加失望:“小师叔他性子古板,不通人情世故,苏姑娘如果不是真心的,就别去招惹他了。”
“小师叔人很好,他性子又冷又直,不合群。”
“苏姑娘你知道吗?不论去斋堂吃饭,还是练剑,小师叔都是独来独往的。”
一开始玉真也不喜欢常清静,总是对他抱怨常清静这人做作虚伪,有什么了不起的。直到有一次长老课上,玉真没带书,常清静将自己的书借给了他。
玉真虽然性子大咧,但十分敏感。
少年抿着唇,面色依然是冷的,但神情却透出了点儿紧张,好像在担心他愿不愿意接受和他共看这一本书。
等到玉真一句“谢了”的时候,常清静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情软化了点儿,僵直的脊背又放松了下来。
那天回去之后,玉真就告诉了玉琼。
“小师叔很可怜。”
“他没有朋友。”
从那天之后,孟玉琼,孟玉真和常清静三人就走近了点儿,走近了之后,孟玉琼才发现,这少年虽然冷淡,但对他们两个都十分重视关切,在这冰冷的外表下燃烧着的是一捧近乎多情的正义热血。
很快,孟玉真就被常清静这极高的天资和修为给攻略了,甚至把自己的佩剑也送去了剑阁,改造成和行不的哥哥差不多的款式。
后来常清静下山历练,从寄回来的书信中,孟玉琼错愕地发现,常清静好像变了一点儿,比之之前那副小古董的样子,变得更加有“少年气”有“人情味儿”了,而这一切似乎是那个叫宁桃的姑娘带来的。
宁桃算得上常清静第一个朋友,第一个主动接近他,喜欢他,照顾他的好朋友。
孟玉琼他刚刚特地去凤陵仙家那儿打探了一番,苏甜甜明明就有个名唤谢溅雪的青梅竹马,说是两人情投意合。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常清静又算什么。
孟玉琼静静地看着苏甜甜,淡淡地说:“不论姑娘是出去什么目的,欺骗人感情,于情于理,都是件下|作之事。”
……
“来啊,过来!不是想死吗?!”美大叔怒气横,长啸一声,“我成全你!来!”
宁桃眼疾手快地蹲下身,另一道剑气就贴着她头皮擦了过去。
然而这还没完,一道又一道的剑气,纵横交织,逼得宁桃滚来滚去,纵高跳低。
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从地上爬起来,宁桃晕头转向,气喘吁吁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剑气,急得大叫。
“停停停!!道君我错了!”
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宁桃郁闷地鼓起脸!如果老头儿真打算杀了她,凭她这拙劣的反应能力,根本躲不过去,他就是故意让她狼狈地东躲西藏。
老头儿冷哼了一声。
那道剑气立刻悬停在了她脖颈前。
宁桃胆战心惊地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这道剑气推到了一边,飞快跑到了老头儿身前,“道君我错了,你累了吗?我帮你做个马杀——我帮你捏捏肩!”
说着,不待美大叔反应,就已经摆好了手势捏了下去。
桃桃早就知道老头儿,阿不,这位美大叔根本不会杀了她,虽然老头儿他经常间歇性抽风大笑,但她觉得,他其实本性并不坏,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经过她刻意的这么一打岔,美大叔终于不再沉溺于往事了,冷冷地哼哼唧唧,面色阴沉,算是接受她的马杀鸡。
“马杀鸡”这方面,宁桃还算是有经验的。宁妈平常就爱让她捏肩膀,还不乐意让宁爸捏,说宁爸的手像“钉耙”,捏得她疼死了。
宁桃一边捏,一边说:“道君,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你武功这么高强,我什么都不会,你杀了我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哼,我想杀就杀谁。”
顿了半刻,美大叔突然冷喝道:“停下。”
宁桃不明所以地松开了手。
这是又要做什么?
眼角余光瞥见宁桃懵逼的表情,美大叔怒道:“你不是说不公平吗?我不欺负不会武功的女娃娃,既然你有心,那我就教你几招,等你学成了我就杀了你!”
“照我说的去做,去那边坐下。”见宁桃迟迟没有反应,美大叔把铁链晃得当啷响,森然道,“怎么,耳朵聋了吗?叫我这样请你过去?”
桃桃完全是被一个惊喜给砸懵了,砸得晕头转向,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立刻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直冲向了老头儿指着的方向,立正,昂首挺胸。
“道君,我准备好了!”
天知道,她太想变强了!
经过这么一遭之后,她想变得强一点,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就和上次指导她怎么辟谷,怎么运转灵气一样,这一次老头儿教她的是蹑罡履斗,天罡七星步。
老头儿嫌弃地直皱眉,“你身上这灵气隐约可见蜀山那群牛鼻子的痕迹,我便先教你这个。”
听这称呼首先排除了面前的老头儿是蜀山剑派的弟子,宁桃好奇地问,“道君是师从哪里呢?”
老头儿明显不愿多谈:“哪里不都一样,各家各派功法我无一不通,无一不晓,难不成我还教不了你了?!”
宁桃瞬间被震了一下。
这就是大佬的底气吗?!
于是,宁桃便开始兢兢业业地学着踏阵法,背口诀。
等到把这天罡七星步都练熟了,老头儿便开始教她刀法,“刀”是用剑气削尖的石头凑合用的,主要教的是九天震雷刀法中的其中一式,名叫“六合归元”。
“六合归元刀法,由气牵引,倘若你学得好了,指哪打哪儿,百发百中,绝无虚发,故名‘归元’。”
宁桃有些茫然,举手认真地询问:“呃……等等,是那种百分百砍中的意思吗?”
老头儿皱眉:“百分百砍中?你要这么理解倒也可以。”
宁桃睁大了眼。
百分百砍中,那这简直就是作弊器吧!!
老头儿看出她的激动,毫不客气地往她脑袋上兜头泼了盆冷水。
“就算能百分百砍中,绝无落空,你也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抓住机会,破开对方防御,而这一刀究竟能伤对方几分,端看你修为造化了。”
“如果对方实力足够强,” 老头儿嘴角扯出个嘲讽的笑,“那你这招就是百分百给人挠痒痒。”
宁桃:……
秉承着“从实践中学习”的教学态度,美大叔教她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发出剑气,让她挥舞着“刀”一一打回来,打不回来就去死。
这让宁桃倍感绝望,她只是想自保而已,而不是想现在这样,像只每天都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惨叫鸡。
“啊啊啊啊啊!!道君饶命啊!!”
“要死了呜呜要死了!!”
然而老头儿教学态度十分严厉,一丝不苟,简直就像是打算让她考清华!
在这样的教学强度下,她难免受了点儿伤,但伤着伤着就习惯了。
比起这个,更让宁桃挫败的是,她的学习进度。
好难,她学不会。
而且老头儿明显就是个天才,一个天才来教她,常常被她气得面色铁青。
宁桃好几次想小声辩驳,她就是普通人啊。只是在天才看来,她这种普通人就成了十分悲催的蠢材了。
在老头儿的鞭策之下,宁桃愈发用功,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地练习。
好几次蹲在水洼前,照镜子,看着镜子里这头发乱蓬蓬,灰扑扑的,衣衫褴褛的少女,宁桃自己都有些脸红。
可是有老头儿这样的天才尽心尽力地教自己,她不认真点儿都说不过去了。
只好赶紧沾着水随便拨弄了两下,继续灰头土脸地埋头和剑招死磕。
三二一。
夜半,星光自山洞顶部的洞口洒落,落在了那两尊披坚执锐,描金涂彩的神像上。
美大叔猛一晃铁链,长啸一声:“去!!”
剑气如虹,披着星光,夹着极尖锐的破空哨声,朝着宁桃飞去。
不远处的石台上,宁桃双手持握刀柄,目光灼灼,不敢有任何轻忽。
剑气迎面冲激,稍有不慎,就是毁容的风险。
桃桃瞳仁近乎缩成了针尖儿大小,倒映出这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的剑气。
剑气逼至眼睫前时,宁桃脚下往后踏出半步,抡起石刀,照着这剑气往下斫去!
“喝——哈!!”
在剑气逼近喉口前,霎时间四分五裂,贴着脸颊擦过,没入了身后的石壁中!
少女颊侧乌黑的长发撩起,又落下。
竟然没一根头发丝儿被这剑气砍断。
老头儿:“去!”
“喝——哈!!”宁桃全神贯注地大喝了一声,又一旋身的功夫,石刀在半空划开一道银芒。
刀气乍起。
惊才绝艳。
伴随着剑气纷至沓来,宁桃的动作也越来越利落。
星光洒落在少女肩上,小姑娘眼里好像也荡起了耿耿的星河,脏兮兮的褴褛的裙摆一扬一舞,流畅有力,简洁明快。
等到这一波剑气过去之后,桃桃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目光灼灼地看向老头儿,激动地差点儿跳起来。
“老头——阿不!道君!你看我学会了!!”
在她没日没夜的努力之下,她终于勉勉强强学会了“六合归元”刀法了!!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桃桃眉开眼笑,抱着石刀激动地挥来挥去。
看到宁桃在石阶下认真比划的模样,老头儿反倒又怒了,睨了她一眼,冷声嘲笑。
“怎么?做我的奴隶,做我的狗很不甘愿吗?就这么急着想杀我泄愤?”
宁桃一顿,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刀”,抬起眼,目光灼灼,又认真地说。
“如果真学成了,我想把道君您放出来。”
她这话是认真的。
这几天,她常常会想到小青椒,想到吴芳咏,想到苏甜甜。
但是桃桃她很庆幸能碰到道君。
小姑娘目光灼灼,眼里闪动着认真的光芒,山洞顶部落了些日光,日光为她的虹膜打上了一圈金色的光。
那是他被关押在这数百年来,鲜少见到的阳光的颜色。
老头儿像是被这目光烫到了,猛然噎住了,半晌,这才移开视线,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那就去做啊,不过,等我挣脱出来了,我第一个吃了你恢复功体,到时候你就算后悔,就算痛哭流涕跪着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晃了晃手腕上的铁链,老头儿闭上了嘴。
宁桃不知道的是,六合归元刀法之艰深,宁桃能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就学了个五六分,已经是十分难得,足够碾压秒杀不少人。
甚至包括于——
天赋极高,心高气傲,一直在和这刀法死磕的常清静。
她并不是蠢,只是来自异世的身体暂且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的灵力,体内杂芜太多,又兼之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理论教育,踏入修行的大门要比旁人艰难不少。
就像是一个从小到大一直接受的都是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教育的姑娘,你要她想象出身体里有股灵力有股气,这实在是有点儿
但如果能坚持不懈,长久的修行下去,洗髓伐骨,等把体内的杂芜洗干净,将那些基础的理论知识学透彻,迟早必有成就。
至于这件事儿,他是绝不可能直说的,和当初年轻的他相比,这女娃娃实在蠢得他不忍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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