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业喜滋滋的进了城, 当他看到李家那不伦不类的房屋跟摆设时, 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算不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有点想笑。
院子里没人, 这个时间, 李家都在忙着洗衣店的事情。这难不倒李怀业, 他轻松的越过院墙, 落到了院子里。
院子的结构跟以前一样,李怀业首先走进了张氏的房间。张氏的东西都毁在了那场大火里,所以房间里的东西都变了, 没有一件是李怀业记忆中的。
看了一会儿,李怀业不得不放弃,转身去了对面的房间。以前, 这个房间是他住的, 现在……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香味先飘了出来。李怀业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 就觉的特别好闻。
走进屋中, 他看见梳妆台上放着一面镜子, 一盒快基本用空了的面脂以及一把梳子。这一切都那么自然, 自然到他几乎能想象得出傅折桂每天是怎样坐在那里, 对着镜子梳头, 然后抹上面脂。
怪不得房间的味道这么好闻,李怀业轻嗅了两下,满意的坐到了床上, 肆意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个房间没有他任何的痕迹, 但他一点也不讨厌,甚至有种淡淡的喜欢。
躺在床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傅折桂回来。
张氏回来就发现有些不对,她记得她走的时候房门关的严丝合缝,现在怎么有了一些缝隙。难道有贼?张氏顿时紧张起来,先查看了一下藏银子的地方。
银子没少,房间也不乱,应该不是贼,那么会是谁?
突然,她听到傅折桂的房间有动静,心中顿时一喜,难道是傅折桂回来了?
“折桂,你……”她推开门,看到了刚从床上坐起来的怀业。
“大郎,你是大郎……”张氏浑身颤抖,根本不敢认李大郎。走时,他还是一个少年郎,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大郎,多熟悉的称呼,李怀业仿若穿越到了过去,他还是那个曾经的李家大郎。
“娘。”叫出这一声娘,饶是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李大郎也不禁红了眼圈。多少次在梦里,他都那样唤过,醒来以后,枕套全湿,他依旧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天禄。
“真是我的大郎,我的大郎回来了。”张氏抱住李大郎,哭的昏天黑地。
母子相逢,两人真是有说不尽的话,说着说着,两人就说到了李大郎怎么会回来的事情。
“你不是要在三天后跟公主成亲吗?难道公主跟你一起回来了!”张氏诧异道。
李大郎决定撒一个小谎,“公主不喜欢我,就让皇上免了我的官,把我赶回来了。”
“那你现在……”
“跟你们一样,是个平民百姓。”李大郎无所谓的道。
张氏先是有些吃惊,随即又想通了。说到底,富贵什么的,她也没真正看到,倒是李大郎,她最喜爱的儿子回来了,这才是真的。
“算了,公主那么高贵,你娶了也受欺负,当不成驸马就不当,还不如……”张氏想说还不如傅折桂好,可是她立刻就想到,“糟了,折桂以为你要娶公主,要了和离书离开了李家。”
李大郎,“娘你在开玩笑?”他还说要给傅折桂一个惊喜,现在,张氏先给他来了一个“大惊喜”,他莫名觉得脸疼!
“谁跟你开玩笑。你没看见,折桂都哭成什么样了,我都不忍心。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没进京,还不是因为……”
张氏还在唠叨,李大郎已经听不见了。他还奇怪李家人怎么没有进京,原来是那个女人,她以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李家,影响了李家。
可以想象的到,她离开时该是多么的伤心、惨烈,李大郎的呼吸有点不顺,他没想到他赌约的胜利是以这种方式换来的。早知道,他宁肯不要。
李大郎当即要去找傅折桂,可是李家人陆续回来,这些都是他的至亲,他自然不能就这么离开。
李家人知道他没了官职,又是一阵唏嘘。
田素兰靠在厢房的墙上,心情烦乱不已,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李大郎会变成平民百姓,现在,她该如何自处?
幸好这些日子田氏看的紧,她还没有失了身子。或者,她该另作打算。
徐氏不知道田素兰心中所想,还在念叨李大郎的事情,让田素兰听了更加烦心。
这时,李二郎端着一碗粽子走了进来,他发现田素兰有些不对劲,就问:“怎么了?不高兴。”言语间十分关切。
田素兰当然不能说是为了李大郎的事情,只道:“我的名声都坏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又是这件事,李二郎有些不安,“不是说了吗,以后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田素兰如同被点着的火-药一样,立刻将所有不满都爆发了出来,“以后是什么时候,你都说多少个以后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你给我两千两银子,我们明天就走。”
她已经算计好了,李三郎卖了唐家的宅子,李家得了三千两,她只要两千两即可。
“胡说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李二郎以为田素兰说的气话,还想安慰安慰她。
田素兰却翻脸了,“你到底给不给我银子?”
“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李二郎急了。
“你没有,你娘有。”
李二郎这才明白,田素兰是真的要走。再联想到李大郎的事,他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跟着我,就为了那些银子?”
田素兰扭过头不说话。
李二郎如遭雷击,田氏天天说田素兰是为了攀高枝才跟的他,他一直都不愿意相信,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不得不信!
徐氏此时却好像找到了出路,抓着李二郎大闹起来,“你这个天杀的畜生,坏了我女儿的清白,还不愿意负责,你还真当你们李家是什么皇亲国戚啊!
快赔给我们钱,两千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不然我就把你告到县衙里,让你一辈子吃牢饭。”
她这么一喊一闹,李家所有人都被惊了过来。
田氏一听徐氏要把李二郎告进牢房,立刻就不干了,“娘,你胡沁什么?是五妹不要脸的勾引二郎,关二郎什么事。要告,也要告五妹,她那么骚浪,早该把她关到大牢里去。”
田素兰立刻就不干了,“三姐,谁勾引谁,你可要说清楚,别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你还有名声?要不是这些日子我看的紧,你早睡到二郎被窝里去了,你个浪货。”田氏说着,就伸手去打田素兰。
田素兰往后一躲,躲在徐氏的身后,委屈的哭了起来。
田氏这一巴掌正好打到徐氏的脸上。
“啪”的一下,徐氏愣住了,田氏也吓了一跳。
下一秒,徐氏的声音就好似女高音一样爆炸开来,“你敢打你娘?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打啊,打死我算了。”她伸着脸往前凑。
田氏被她逼的往后直退,“我没想打你,我……”
徐氏直接倒在地上撒泼,“来人啊,快来人啊,李家这一群黑了心肠的,坏了我女儿的名声,还想把我们都打死,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氏简直要被气死了,前几天是谁追着赶着要嫁进李家,即使当小也情愿的,现在李大郎没了官职,她们就这么闹,这是诚心戳李大郎的脊梁,捅她的肺管子啊!
“你们,你们简直……二郎,你也不说句话。”张氏怒道。
李二郎看着这一出闹剧,只想笑,可是咧了半天嘴,他也笑不出。他就是一个可怜虫,还真以为别人会喜欢他的。
李二郎这样,徐氏闹的更凶了,田素兰也哭的更委屈了。
他们这样,等一会儿把百姓都招来,还真有点有理说不清的意思。
张氏习惯性的求救傅折桂,发现傅折桂不在,又把目光移到了李大郎身上。
李大郎伸手拿起那装着粽子的碗扔在地上,“啪”的一声,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他沉声问徐氏。
“给我们两千两银子,不然我们就去衙门告李二郎。”徐氏假装抹泪道。
“两千两银子?真是好大的胃口。”李大郎扫了一眼田素兰,又扫了一眼徐氏,立刻就明白了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嫁给二郎为妾,二,给我收拾东西立马走人。”
田氏有些急,田素兰嫁给李二郎为妾,她不同意。可是一看到李大郎的神色,她嘴里的话生生的被憋在了喉咙里。这个李大郎,看着没什么,可是怎么感觉这么吓人呢。
当然吓人,李大郎正为傅折桂的事情懊恼,田素兰还在这时候火上浇油,他的脸黑的都能当墨水用了。
徐氏也被吓住了,下意识的看向田素兰。
田素兰也有点发怵,但毕竟比徐氏好一点,她哭着道:“难道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吗?”
“天理王法,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李大郎冷声道。
他的目光太锐利了,田素兰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心里直发虚。
“半盏茶之内,你们若还是不走,就是同意嫁给二郎为妾了。”李大郎的话就好似审判一样,可是奇怪的是,谁也没起反驳他的心思,好似,本来就该这样一般。
田素兰这次才真的慌了,她不想嫁给李二郎,更何论做妾。起身捡了几件重要的东西,她拉着徐氏就往外走。
徐氏还不甘心,不想走。田素兰扔下徐氏,自己先往外走。这下徐氏才慌了,赶紧追着田素兰出了李家的门。
张氏等人大眼瞪小眼,没想到一场风波就这么连点浪花都没翻起来便过去了。
跟傅折桂以理服人不一样,李大郎靠的是绝对的实力。当然,也是因为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做到,否则,虚张声势也瞒不了多久。
张氏喜的又红了眼圈,还是她的大郎最好,以后的日子,她终于有了盼头。
这个结果,最满意的就是田氏,她自然对李大郎又敬又重。
李三郎也有中心有荣焉的感觉,这才是他们的大哥,李家的顶梁柱。
不说李家人如何心情激动,李大郎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这跟他经历的那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他现在比较关心他的小媳妇该怎么办,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小书生对她很是殷勤的样子。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傅折桂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这些天,傅老秀才的书稿已经完成了一小半,她为了赶时间,就自告奋勇帮他整理,希望能快点完稿。
又整理好一篇,她决定去歇一会儿,去看看她的小姐。每次累了、倦了,逗逗它,笑一笑,闹一闹,傅折桂都会觉的立刻轻松很多,整个人好像又活了一样。
转了一大圈,她也没找到她的猫,傅折桂有点担心,小姐平时都很乖的,现在是怎么回事?
“喵喵”院子里传来弱弱的猫叫声,傅折桂赶紧来到了外面。只见高高的皂荚树上,小姐蜷缩在一根树枝上,正害怕的哀叫着。
它看见傅折桂,似乎想往这边走。可是那树枝太高了,太细了,它一动,那树枝就开始颤抖,吓得它紧紧的抓住了树枝,声音都软了。
呃,傅折桂想问小姐,你既然害怕,是怎么爬上去的。不过她估计小姐也不会回答她的,她还是省省力气,想想怎么把它弄下来的好。
找了一根长杆子,她用长杆子去碰小姐,希望它能顺着长杆子爬下来。
小姐显然不敢,呜呜的哀叫着,似乎在抱怨傅折桂太简单粗暴了。
傅折桂听的心疼,转身去街上,看能不能找个人帮她把小姐弄下来。
五月间,除草施肥,地面的庄稼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谁没事在街上转。傅折桂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怎么办?傅登科去私塾上课了,傅老秀才那身体,就别指望他爬树了。朱先生倒是应该在,可是一想到让他爬树,傅折桂都觉得自己在作孽。
自己的猫,还是得自己来。傅折桂去后院找了一个梯子靠在皂荚树上,试了试,觉的还算稳,就往梯子上爬去。
这颗皂荚树有十多米高,小姐所在的那根树枝是比较矮的,也有八-九米高,傅折桂的梯子只有五六米,她站在梯子的最顶端,估计能勉强够到那个树枝。
但是站到梯子的倒数第二个格子时,傅折桂就已经腿软了。只有膝盖跟脚挨着梯子,上半身就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树上,傅折桂觉得下面的梯子似乎在动。
不行了,腰部没有着力点,傅折桂觉的自己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想往下退,脚迈下去,却怎么也够不着梯子的下一格。
若是此时有人给她指挥一下,或者她能低头看一下都好,可是偏巧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的身体又贴树干贴的很紧,根本没办法。
来回试探了几次,傅折桂的脸上出了一层细汗,她现在总算知道小姐是怎么上去的了。上去容易,下来难。
傅折桂都后悔死了,她就不该爬上来。现在怎么办,像小姐一样大叫救命吗?想想都觉得脸红。
李大郎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那只猫蜷缩在树枝上,那个女子如同猫一样挂在树上瑟瑟发抖。
莫名的心就软了,他过去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傅折桂感觉到有人,立刻道:“你帮我看看梯子的下一格在哪里。”
底下的人没理她,竟然在爬梯子,傅折桂又气又怕,“你别上来,这梯子禁不住咱们两个人。”
下面的人离的更进了,梯子开始颤抖,傅折桂都想一脚踹上下面的人。让他别上来,没听到她的话啊!
突然,那梯子似乎真的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咯吱吱的要垮。傅折桂吓得紧紧的抱住了树干,连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下一秒,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的腰,在往下扯。
艹……要不是失声,傅折桂一定会把下面的人骂的狗血喷头。
她的力量跟下面的那人一比,简直是小胳膊跟大腿的差距,没几下,她就被人从树上扯了下来。
就像浣熊一样,傅折桂四肢悬空,然后下意识的缠住了扯她的人。
是你?傅折桂仰着头,无声的问。
她的脸颊粉中透红,她的眼睛晶莹水润,她的胸……李大郎的呼吸有点重。
傅折桂也察觉到了不对,立刻怒道:“快把我放下去。”
李大郎伸了伸自己的手,示意他根本没抱着她了。
傅折桂羞的无地自容,抓住一边的梯子三下两下落到了地面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超级好。
李大郎则继续向上,去帮傅折桂把小姐弄下来。
也幸好如此,傅折桂才有机会收拾情绪。她定了定心神,抹了一把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想抬头去看树上怎么样了。
还没抬头,门外站定了一个人,是邓生,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书生袍,更衬的比昨天还要俊俏几分。
谁家少年足风流,谁家少年曾白衣!
他快速的看了傅折桂一眼,又收回了视线,“那个,你哥哥跟我说了你的意思,也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
“哦!”傅折桂有些奇怪,既然如此,他还来做什么。
邓生突然抬起了头,“这些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李大郎,他太无耻了。圣人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有了妻子,还想娶公主,简直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景朝的陈世美也不过如此。”
李大郎蹲在树上,真想下去把那个小书生掐死。
偏偏,傅折桂还觉的邓生的话挺有道理,所以点了点头。
邓生似乎受到了鼓励,“君子以仁信立天下,他这样的人,你不用担心,善恶到头终有报,他早晚会倒霉的。”
李大郎要被气炸了。
“嗯。”所以呢,傅折桂还是不知道邓生想说什么。
邓生的眼神有些游离,“那个,我不介意那些,我已经想好了,若是……”
再也没法忍了,李大郎从树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邓生身前,居高临下的逼问道:“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树上有人?邓生被吓了一跳。他刚才只顾着想该怎么跟傅折桂说这些,根本没往树上看。有些惊慌的向后退了两步,他才稳住心神,指着李大郎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李大郎抱臂道。忍住,忍住,他一再的告诫自己,这才没出手把邓生的腿打断。
“我……”邓生的书生气上来了,“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李大郎本想说傅折桂是他媳妇,可是想到傅折桂刚才那副恨他的样子,他的心思又转了一个圈。
傅折桂对他误会很大,以她的脾气,若是他这么直接说,她不肯听他的解释,肯定会立刻把他赶出去,他岂不是很冤。没准,还会给这个小书生机会,倒不如……
“我不喜欢你,有我在的地方,你就不能来,就这个理由。”李大郎蛮横道。
“蛮不讲理,你,你简直是混蛋。”邓生气的脸色通红。
“你再说一句试试。”李大郎伸出了一只手,他已经给他机会了,他还一再辱骂他,他真的生气了。
邓生还真有点威武不能屈的意思,挺着胸膛道,“说就说,你……”
“够了。”傅折桂真怕他们打起来,立刻喝止住了两人,“你们两个要打架就去别的地方打,我不想看。”
首先看向邓生,她道:“我不知道我哥跟你怎么说的,现在,我就把话说清楚一点,省的大家误会。我没想过要嫁人,也不喜欢你,更不需要你同情,是我哥擅自做主,才会弄成这样。
如果我们有失礼的地方,我现在向你道歉,但请你以后不要再说一些让大家尴尬的话。”
邓生有点反应不过来,看了看傅折桂的脸色,十分冷硬,就知道她所说不虚。突然有种还没表白就被拒绝的感觉,邓生面色羞红,再也站立不住,抱拳施了一个礼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傅折桂望着他的背影轻出了一口气,她确实不喜欢他这种花骨朵一样的少年,如此对他是不公平,可是快刀斩乱麻,对谁都好。
李大郎见到邓生被拒绝,舒服的就像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完,就听傅折桂对他道,“你有什么事,若是没事,麻烦你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