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元嘉八年,九月十一。
重阳节的一场大雨到天刚亮时才渐渐止住。这场大雨冲刷着京城,也带来了阵阵的寒意,冬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的近了。
此刻的谢将军府上却笼罩在一片焦躁不安里。谢二夫人徐氏来回的踱着步子,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谢若仪与她妹妹若兰联袂而来,若仪见母亲这般不由得道:“父亲那里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一点音信也没有。我这心里觉得害怕,总觉得这次你们父亲要受大难。”徐氏想起了年初她在庙里求的那枝大凶的签,那签说不定马上就要应验了,所以她心里害怕。
若仪他们的父亲是奉旨入京,这次回来,若仪连她父亲的面都还没见着,父亲就入宫去参加皇帝举行的重阳宴了,只是重阳宴也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然而关于父亲的消息半点也没有。这样的情况之前也遇见过,那是元嘉六年的时候,父亲也是被突然召回,那次父亲回家板凳还没坐热就入宫去了,这一去就在在宫里呆了两天两夜,后来连家没有回就直接去了大营。
若仪连忙劝抚:“母亲您别多虑,这次说不定也和两年前一样,父亲他才打了胜仗不久,不会有事的。”
“我这里坐卧不安,心里怦怦乱跳,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见母亲如此,若仪少不得要说:“既然您不放心,不如我去一趟荀家,找荀绍问问。”
“你还是不要出门了,你不在身边我更担心,安安静静的等你七哥回来吧。”徐氏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谢家人在惴惴不安中过去了这一天,转眼已是九月十二。
徐氏一夜噩梦,不得好眠,天还未亮她就起来了,正在整理衣裳,帘外的丫鬟就在向她禀报:“夫人,七爷回来了,说要马上见您。”
徐氏听说哪里坐得住,她略整理了衣带就跟着出去了。前来与母亲伴宿的若仪此刻也醒了,她迅速的穿好衣裳也跟了出去。
谢七郎见着他母亲当时就跪下来了,徐氏见状不由得大惊:“你父亲怎么呢?”
“父亲被收监了,至于什么罪名,儿子暂时没有打听到。”
徐氏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山摇地动,要不是谢七郎和后面的若仪伸手扶住了她,徐氏当时就会栽倒在地上。
徐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就说会有大祸,那枝签果然应验了。”
若仪和七郎好一番劝阻也没让徐氏情绪稳定下来,到了最后若仪不得不给母亲服用了助眠的药物,希望母亲能好好的睡一觉,不然真的担心母亲会因此崩溃。
安顿好了母亲,若仪又出来和她七哥商量。
“情况到底如何,七哥还知道些什么?”
谢七郎摇摇头,又滚下热泪来:“宫里的消息本来就瞒得紧,就是这句话也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
“荀家呢,你有没有去问荀绍?他毕竟是镇抚司的人,消息肯定灵通。”
谢七郎满是颓丧的说:“我去过荀家了,但荀大人也好,荀绍也好,他们都不见我。”
若仪大惊,喃喃说:“怎能这样?我们家出了事,荀家怎能袖手旁观。”荀绍可是她的未婚夫,再过不久,她就会嫁到荀家去了。
徐氏睡了半日已经醒来,她睁开眼就见若仪坐在跟前,徐氏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父亲有什么消息了吗?”
若仪怅然摇头。
徐氏听说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在此刻,有仆妇在窗下禀报:“夫人,荀副使带着他的部下来我们家了。”
“荀绍来呢?他在那里?来得正好,我有话正好要去问他。”若仪安抚了母亲两句便匆匆的往门外走。
“若仪!”
若仪突然听见母亲的呼喊,她回过头去瞧了母亲一眼,又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冲他发脾气,也不会对他抡拳头,会好好的和他说话。”
徐氏坐在床上,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女儿,若仪不过停留了片刻,依旧朝前面去了。
还没走出母亲居住的院子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又有丫鬟匆匆来报:“三姑娘,镇抚司的那些人反了,见什么抢什么,弄得乌烟瘴气的,家里上下都乱套了。”
若仪大震,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的屋子,接着又继续快步朝前面去。荀绍他带着自己的部下这是来谢家做什么来着?
四处可见逃窜的家人,井然有序的将军府完全变了样。走到半途的时候,若兰跑了来,拉着若仪哭道:“姐姐,我们的家完了,谢家完了。”
若仪紧绷着脸说道:“这个家还完不了,也不能完。”
他们谢家几代忠烈,一心报国。为何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若仪和若兰终于来到了前院,荀绍依旧骑在马上,就在那里,他们所隔不过一箭之地。往日对她百依百顺的那个男人此刻已变成了恶魔,带领着他的手下对她的家园肆意的糟践。
“谢良贵投敌叛国,罪孽滔天。皇上已经下旨,查抄将军府。所有男丁皆收监,听候问罪,所有女眷皆没入娼籍纳入教坊司,不得有误!今天你们谁也别想从我荀绍的身边溜出去!”
荀绍宣读了谢家的罪名,可是为什么?谢家男儿出生入死为的都是大楚,她的父亲不会背叛大楚,谢氏一族满门忠烈绝不会做这样的罪恶之事。
哪怕若仪从小就习谢家拳,可还是没能击退镇抚司的这些人。她们都被绑了起来。
“荀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父亲他肯定不会叛国,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再没有任何的碰触,荀绍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只是冷漠的让人将这些家眷给带走。
还没走出将军府的大门,若仪就听得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喊:“二夫人投井了。”
父亲以叛国的罪名择日问斩,谢家男女老幼均逃不过这场灾祸。若仪呆在女监里,从谢家嫡女沦为了阶下囚。她亲眼目睹不堪受辱大伯娘撞壁死在她的脚下,她亲眼看过地狱是什么样子。
等待他们的命运又将会是什么?
若兰早上被提出去了,这一出去就再没回来过。她也染了一身的病痛,哪怕她自幼跟着母亲习医,然而她连自己也医治不了,连自己的家人也无法解救。只怕自己时日无多,恍惚间她梦见了母亲。
“谢若仪,你出来。”
她听得狱卒叫她的名字,她慢慢的挪出了监牢,秋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往哪里。押送她的狱卒见她慢腾腾的,棍子就向她挥来。
没打几下,若仪就倒下了,这一次,她再没能爬起来过。
………………
雨声潺潺,才要进入梦乡的男子被人叫醒了。
“爷,您要打听的那个女子已经有下落了。”
“当真?那得赶快走门路给买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把她买下。”
前来回禀的仆人却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死了……”男子念过这两个字,却是浸入骨髓般的刺痛,几年前他还记得谢家府上的那次寿宴,那个女子明媚如花,这才几载的功夫怎么就死呢?
男子想起了那日的盛事来,思虑了许久才终于吩咐道:“想办法寻到她的尸骨,找个地方安顿好她。”或许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这件事了。
仆人答应着便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一辆马车在黄泥路上快速的奔驰着,等到一处有山有水,风景如画的地方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上的男子缓缓下来了,他的腿脚不大方便,拄着拐慢慢的走着,一直到了那座坟堆前他停了下来。
坟头上还没有长出青草,面前虽然也立了个石碑,但碑上并没有镌刻任何的字迹。男子久久的伫立在那里,时隔多日,没想到再见面已隔了阴阳。他那不曾说出的话这一辈子再没了机会。
男子将几朵新摘的山茶花摆放在她的墓前,虽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但他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天她穿了条石榴红裙,她的头上就戴着这样火红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