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我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我将宅院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照看,自己带上散钱开始游走四方。
我的名气很快超越了父亲,我成了下一个江南各大乐坊红极一时的乐师。
与父亲不同,父亲是清倌,一生只在帷幔背后弹琴给客人听。我却不在乎那些可有可无的气节,或者说与人交欢时更能让我忘却烦忧。
一日,有个号称棋王的人请我去为他助兴。我应了他的约,多半是因为我好奇谁能为自己的棋艺夸下如此海口。
两日后,我照旧坐在一席帷幔后面。透过略带透明的帷幔,我看到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青年同时与两人对弈。
我一曲还未弹完,与棋王对弈的两人已经相继投子认输。
新的一轮棋局是以一对四。结果还是一样,我一曲尚未结束,那四人的气数便尽了。
又是一轮新棋局,这次是以一对六。我心生好奇,若是我弹一个短一些的曲子,能否赶在棋王赢了那六人之前弹完?
我选了一个相对短些的曲子,不想棋王竟在我弹出最后一个音时抢到棋眼。
最后一局,以一人之力对抗八人。这次我选了一个极短的小曲,终于在开局没多久我便把小曲弹完。
那次对弈,观战的人很多,对弈结束很久众人迟迟不肯离去。众人不走,棋王便不能走。棋王不能走,我便也不能离开。
直到众人散去,棋王方才起身。我正准备离席时,一个狂傲不羁的身影突然挡住了我的去路。
“先生何故将乐曲越弹越快?”棋王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愤怒与不满,一双莹润的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忍住笑,一身清雅闲适,冷眼看着这青年才俊不为人知的一面——暴跳如雷。
从那天起,棋王成了我的常客。他自称碧云居士,却总是四处与人对弈讨战,丝毫没有居士该有的雅兴。
我的常客还有很多,唯独碧云是我的阳春白雪,我发自内心不忍染指于他。
蹉跎度日间,我年过二十五岁。父亲有我这般年纪时,我都已经开始学琴。可眼下我依然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无妻无子。
直到有一次,我听说京城外有个古怪的制琴师做了一把琴,名唤凤焦。听说那个古怪的制琴师,就是几百年前砍下凤栖梧桐的人。
起初我确实心存疑惑,一个制琴师怎么可能活几百年,不过我丝毫没有犹豫,得知消息后便立刻动身前往京城。
我在城外见到了那个古怪的制琴师,向他询问关于凤焦琴的事情。与我猜的一样,凤焦琴就是被火烧过的凤栖琴。
其实凤栖琴并没有被完全烧毁。当年是母亲故意烧了几间空房作为掩饰,再将烧焦的凤栖琴扔到荒郊野外,假说凤栖琴葬送于火海之中。
父亲临终前拉着我说:“昨夜凤栖托梦给我,说它尚且存留于世。找到它,把它找回来!”
带着父亲的嘱托,我向古怪的制琴师讨要凤焦琴。那个不知年岁的怪老头让我二选一,要么出白银千两,要么用凤焦弹一首曲子。
我自认琴艺过人,便选择弹奏凤焦。可惜等我见到凤焦时,我方才知道这把琴早已不能弹奏。
凤焦被火烧得破败不堪,弹出的琴音亦是破败不堪。
“你弹得不好,回去吧。”制琴师将我赶出门,不再给我接触凤焦的机会。
没有白银千两,我便想去找一个肯替我出白银千两的人。
一日,我遇到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得知我的忧愁后,他替我出了一个主意。他让我去小王爷那里做个门客,从而求小王爷替我出白银千两。
我没有多想,一口便答应了商人的建议。
后来我才知道,这商人姓苏名顾,是镇北军主帅苏远将军的唐侄。苏顾颇有手段,出身商贾也能混到从四品京官。
进了王府没多久我便后悔了。十三王府就是一个金丝笼,进得来出不去,因为王府的长史就是当年骗我进府的商人,苏顾!
进府第一年,苏顾劝我不要一来就向王爷讨赏。我听从他的话,安安分分住了一年。
可惜一年未满,府中又进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棋王碧云居士。直到此时,我才知道我们都陷进了一个无法脱身的沼泽。
进府第二年,苏顾以太皇太后薨世为由,让我不要向王爷讨要丝竹,以免犯了禁忌。
直到第三年,我以为心愿可以达成,不想小王爷突然变成了一个叫秋月的人。
秋月是我此生见过最笨,却也是最可人疼爱的人。他会易容,每日把自己打扮成个女人的样子在府里跑来跑去。
死气沉沉的王府,因为秋月的出现变得不再沉闷,客卿都喜欢远远看着秋月,相互间说些诸如男女之事的逗趣。
王府中人来人往只有男子,我们明知秋月也是男子,却依然讨论若是这样的可人压在身下,他是否会如女子一般娇柔。
第一次注意到秋月,是他在除夕跳了一曲《洛神赋》。我生在乐坊,长在乐坊,从小对伶倌舞姬司空见惯。
纵使我听惯丝竹管弦,我却从未见过秋月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轻盈曼妙。
莲,虽是出淤泥而不染,但莲终究出自淤泥,无论如何是断不掉埋在泥沼中的根系。乐坊的歌舞便是如此,再是假装清高也抹不掉骨子里的媚俗。
秋月则不同,他自称从九天下凡。他就像银河之水,一颦一笑清净纯粹,干净得不染半点风尘。
世间能歌善舞者数不胜数,可惜普通女子受清誉约束,纵有天人之姿也只能将起舞弄清影留给自己的丈夫。我无妻妾,无福享受其他女子如秋月那般干净纯粹的舞姿。
得知苏顾经常将秋月关在房中,偶有出门定是去书房找苏顾背书。我便时常邀约碧云去与苏顾下棋,只为能与秋月多见几面。
我的心思被苏顾察觉,从此苏顾故意错开秋月与我到书房的时间。
一日我远远看见秋月从书房出来,出门后他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厢房,而是从他的贴身小厮手上接过一包东西后去往池塘。
眼见四下无人,我悄悄跟了过去。
“王爷。”我在假山下故作惊异唤了一声。
“唔?!”秋月高高坐在假山顶上,嘴里不知塞了什么东西,一张小脸鼓鼓囊囊转头看我,样子可爱极了。
“你怎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我仰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