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老大夫从卧房走出来说:“十日内伤口千万不能碰水,否则伤口感染。两日后老夫还会再来给姑娘换一次药。”
“多谢先生。”我起身,往老大夫手里塞进一个小元宝。
老大夫走后,我轻轻撩起被子,重新看过一次。采薇身上只有两处没有受伤,一处是脸,一处是手。脸还要留着给人看,手还要留着弹琴,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体无完肤。
触目惊心的刀口从腋下一直划到胸前,又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脊柱,两条刀疤几乎要将采薇横劈做两半。除此之外,烙铁印,皮鞭痕,还有毛发被暴力揪掉后留下的伤疤。
采薇的胸口已经被老大夫缠了厚厚的绷带,像马甲一样将两道刀伤完全遮住。
我把被子轻轻给采薇盖上。多希望下次我再掀开被子的时候,采薇能够变回原来光洁漂亮的身子,没有刀伤,没有烙印。
“药来了!”采撷小心翼翼抬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
“给我吧。”我接过采撷的汤药,抿唇尝了一口。入口极苦,和在场每个人的心里一样苦。
“采薇姐姐不见醒,这药怎么喂啊?”采撷嘟着小嘴说。
“直接往嘴里灌。”我坐在床边,耐心吹冷汤药。我猛喝一口苦进心里的汤药,然后对着采薇的嘴用力渡了进去。
一碗药喝得还算顺利,之后我又给采薇渡了些菜粥和鸭血汤。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采薇慢慢转醒了。
今日采香楼关门歇业,别的楼子都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唯独采香楼里安静得鸦雀无声。
“醒了醒了!”采丝激动得大叫一声,她一步扑到采薇床边问:“姐姐身上疼不疼?”
“这不是废话嘛!”我推开采丝,凑近采薇小声问:“可有内急?”
采薇应该是被疼过头了,没认出我是谁。她只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小声哼一声。
我起身对满屋子的姑娘说:“你们都出去,我要伺候采薇更衣。”
“更衣?”一屋子的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指指采薇说:“采薇姐姐还不方便穿衣服。”
我朝天翻个大白眼,直接轰人!“采薇要上厕所,你们都出去!”
“哦!”一群姑娘刚要转身,然后又全部用惊异的眼光转过来看我。
老鸨上前一步拉着我说:“秋月金贵,这等下人做的事让姑娘们做就可以了。”
我反手拉住老鸨,耐心劝说:“一年多了,妈妈应当早就看出来,我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般金贵。以前我学过如何给昏迷中的人更衣,也伺候过昏迷中的人更衣。妈妈且放心,把采薇交给我便是。”
老鸨拗不过我,只得暂时带着一群姑娘往外走。
我小心在采薇身下放上提前准备好的便盆,避开伤处将采薇扶着半坐起身。
采薇登时疼得满头大汗,她极度痛苦,一次小解便僵持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
我不急躁,耐心帮采薇撑住身子。直到采薇在我怀中慢慢放松下来,我方才缓缓将采薇放平躺下。
采薇意识渐渐恢复,她迷离的眼神往四周看一圈,然后渐渐聚焦在我身上。采薇没有说话,单纯是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眼神看我,好似她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样。
“门外的可以进来了。”我一声唤过,十几个身影瞬间如洪水一般灌进房间里来。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很陌生,感觉今天是我第一天穿越到这里来。
我起身让出床前一亩三分地,好生交代:“别说太多话,采薇身子累。”
老鸨请我回到客厅里坐着,她主动给我倒茶,可是她提茶壶的手抖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也抖得厉害。“秋月,当真,与老生……想得不大一样。”
我喝口茶,心里稍微舒坦一些。“我既然与大家互称一句姐妹,这句姐妹就不是白叫的。我早已在栖霞山发过大誓愿,我愿扮作女儿身,替世间女子尝尽苦难,替世间女子背负骂名。”
“哎……”老鸨长叹一口气,她肥嫩的粗手捻起红绣帕,捂住口鼻痛哭起来。老鸨哭得特别伤心,她的哭声与其他姑娘不同,里面夹杂了多少辛酸血泪,只有老鸨自己知道。
房间里只点了几盏油灯,冷清凄凉。伙房送来晚饭,我邀姑娘们一同入座,安安静静团坐在一起吃饭。
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秦淮河上的艄公喊着号子为酒客摆渡。河水两岸有数不尽的的欢声笑语,姑娘们叽叽喳喳朝河面上的酒客示好。
我一连在采香楼住了三天。
采薇说看不到我会做恶梦,晚上我便和她并排躺下,紧紧握住她的手。采薇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她会捏捏我的手指。我也会立刻起身,替她翻身按摩。
一直到了第四天早上,采薇终于可以下床走路。采薇开始慢慢恢复,我却被累得头重脚轻。
采丝可怜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采薇姐姐虽然伤得重,但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五肺,想必再养上几日就可大好。秋月照顾采薇姐姐这么多天,都累得不成人样了。要不我送秋月回去,好好睡个觉。”
“也好。”我确实不能继续在采香楼多住。采香楼已经恢复营业,人来人往,人多眼杂。若是时间久了,皇帝也会起疑心。
况且我真的很累,无能为力的累。回去的路上,我刚坐进辇轿就睡着了……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我睁眼就看见辇轿外站着一个满脸晦气的人。我无力去讨好他,也懒得去讨好他,只跟采丝道了声谢便独自走下辇轿。
“那女子是何人?”进门以后,苏辄之第一句话问得果然是方才挽在我手臂上的人。
“美人。”我淡淡回苏辄之一句。
苏辄之追上前说:“主子这几日……”
“苏家这个月就能入官籍。”我打断苏辄之的话,直截了当跟他摊牌。
我脚步不停,径直往我的厢房走。但愿我那房里已经放了炭火,不然我今天要睡冷被子了。
苏辄之在我身后顿了一下,接着又追上来问:“主子这几日外出,是否与户部尚书有关?”
我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后说:“是。”
“主子!”苏辄之又跟上我的脚步。
我转过身,表情淡漠,语气也淡漠。“辄之,我很累,我想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