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休沐结束后,苏辄之带着汗青公子去礼部报道。苏辄之是礼部官员,引路这件事情由苏辄之出面最为妥当。
皇帝将皇家七大藏书阁之一的文津阁腾出来,用以做字典编撰。选文津阁有三个好处:
一是里面藏书多,想要查找资料比较方便。
二是文津阁周边有健全的生活设施,所有参与修缮字典的人员都可以住在文津阁里面。
第三个原因是最重要的原因,文津阁地处东南,远离城市。文人骚客在里面可以专心工作,不会整天想着往秦淮河之类的烟花酒楼跑。
苏辄之一大早就带着汗青公子出门,想必要到下午甚至更晚苏辄之才能回来。
我在心里念了一百遍阿弥陀佛,但愿文津阁里的宦官有胆识有魄力,能镇得住汗青公子那个调皮鬼。让汗青公子好好去山上闭关修行个几年,等字典编撰完成以后,他那些臭毛病应该能有所改善。
我悠哉悠哉泡一壶茶,只叹酌泉公子走之前也没时间好好教我几门茶道。我泡茶的手法还是自己跟着书上学的,也不知道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手法到底对不对。
一壶水没烧开,阿虎突然气喘嘘嘘冲进房子里来。
“干嘛?苏辄之不在你就毛手毛脚的!”我瞪阿虎一眼。
阿虎喘着粗气,一手指向他来的方向说:“采丝姑娘急着找王爷!”
“采丝?”我眉头一挑,难得啊,秦淮河的姑娘终于也有主动上门找我的一天。“请进来吧。”
“哦!好!”阿虎转头跑出去。结果阿虎还没跑出我的院门,一个比阿虎脚步还要慌乱的身影一头栽进我房里来。
“秋月!!!”采丝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她站在门口大叫:“采薇姐姐出事了!”
“扑通扑通!”我小火炉上的水烧开了,但是我的一颗心却被一根冰锥狠狠刺入,鲜血淋漓!
终于,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采薇现在在哪里?”我逼迫自己冷静,用最平常的语气问采丝。
“在采香楼。”采薇说,“妈妈刚才才接回来的。”
还好,我心里稍微平静一些。没有在大牢里,也没有在义庄,说明人活着,而且朝廷也不准备拿采薇当替罪羊。
“我跟你去采香楼。”我起身换衣服。为了避嫌,我耐着性子给自己梳洗上妆。
冷静,手不能抖,手抖了妆会花。
冷静,还不能哭,哭出来妆会花。
我裹上雪兔裘衣,一身素白与采丝一同坐进辇轿里。
出门前我特意吩咐阿虎:“等苏辄之回来以后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来,要是我回不来,帮我拖住他。”
阿虎可怜巴巴站在王府侧门口,看他的面色,差不多他明天又会想着跑栖霞山去烧炷高香压压惊。
我用手托住额头,只听得采丝在我身边哭哭啼啼。
“采薇现在情况怎么样?”我问采丝。
“我也不知道……呜呜呜呜……”采丝一双眼睛哭得比兔子眼睛还红,随便眨巴两下又便掉下几颗豆大的泪珠子。“妈妈是请了人才把采薇姐姐抬回来的。我就看过一眼,全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能抬回来肯定是活的。”我安慰采丝,其实更多的是在安慰我自己。大安医疗水平有限,虽然现在尚且有一口气在,但这口气还能吊多久,谁都不好说。
伙头工跟我已经混得有几分脸熟,见我和采丝从后门进去,正在干活的几个伙头工赶忙给我让出一条道来。
采香楼还没有开张,趁着周围没人,我三步并两步直接冲上楼去。距离采薇越近,我心里越慌,脚下的步子也越快。我可以听到从自己鞋底传来的风声,虽然细碎,却震得人直冒冷汗。
采薇的房门是开着的,几个姑娘正抬着水盆进进出出。我往那些水盆里看了一眼,每一盆水都被鲜血染成恐怖的鲜红色。
“秋月来了!”采桑叫唤一句,急忙往旁边给我让出一人宽的过道来。
“谢谢!”我来不及寒暄,一步冲进门里往床上看。
房子里很暖,里面放了三个火炉。
床上躺了一个人,却看不出来那人是谁。床上的人没穿衣服,赤裸的身体上全是大面积的红肿和创伤。鲜红的血液还在不停往外流,再这样下去,估计等不到太阳落山就……
一个老大夫正在用针线缝合炸开的皮肉。幸好针脚细密,缝合之处都能立刻止血。
老鸨站在窗边不尽叹气,她没有哭泣,因为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不是第一次见,或许在很久以前她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
见到我,老鸨缓缓走过来,请我到堂外去休息,不要打扰大夫救人。
我听从了老鸨的建议,随她一同走到客厅,在茶几前坐下。
“赵尚书现在在哪里?”我语气平和,就好像在说一件跟我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被带进宫去了。”老鸨说,“还是禁军司马亲自拿的人。”
我一枚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每一节指节都绷得如冰雪一样惨白。
为了扳倒一个户部尚书,皇帝竟然用这样残忍的方法牺牲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样的交易很值得,因为采薇轻如鸿毛,而户部尚书重比千斤。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用区区一片鸿毛扳倒千斤重的巨石。
可是采薇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会说会笑会跑会跳的人!
针线扎在血肉里非常疼,但是采薇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在此之前,采薇已经经历过比这个还要疼上千倍万倍的残忍折磨。采薇早就已经疼得晕厥过去,现在老大夫把针线缝她身上,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采薇说,她愿意陪我去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
我好后悔,好后悔把我要做的事情提前告诉她。我应该自己一个人默默离开的,我不该连累采薇,连累她遭受千刀万剐的残忍虐待。
不多时,老大夫从卧房走出来。“老夫已经替姑娘将伤口全部缝合。老夫还给姑娘的伤口上过药,十日内伤口千万不能碰水,否则伤口感染。两日后老夫还会再来给姑娘换一次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