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华少问纳尔西斯:“你们住在哪个客栈?我们去客栈详细谈吧。”
纳尔西斯喜不自胜,他最好华少一直跟着,不要跑掉,能跟他回神圣罗马帝国最好不过,不过他也知道作为大燕人,要走出大燕,必定要去官府办理文牒,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大燕的皇帝疑心很重,会不会把华少当成奸细?!
漠洲城由于这次大灾,缺衣少粮,百姓日子并不好过,米粮铺子照样大门紧闭,各种食铺仅有一两成开门营业。虽然已经出了二月,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似乎也都蔫了吧唧头抬不起来,街上行人极少。
纳尔西斯住在漠洲城最好的客栈“暖北阁”!大概北疆常年苦寒,所以才取了个暖字!因了该店食宿一体,在这乱糟糟的年头,店外有十来个彪形大汉一直在巡逻。
华少这些日子已是累极,神经崩的太紧,如今基本松懈下来,也不管天塌地陷,他先躺下来睡个昏天黑地再说。
纳尔西斯了解了他这么多日子的辛苦,于是也不打扰他,五人在房外自觉地给他轮流做护卫。
开始他是睡不着的,因为想着李嬷嬷,他心里有一些想法,但是目前看来关键不是李嬷嬷,还是自己的安危。但是想了一会,架不住困顿,他这一睡就是一日夜,直至次日午时,才慢悠悠醒来,只觉得全身发软,头脑昏昏。
“醒了?”伴随着温和的声音,是特有的淡淡的兰花香。
猛地睁大眼睛,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斜飞的剑眉,细长含笑的黑眸,眼神清澈透亮,温柔似水,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你,你怎么来了?”华少摇摇头,再次睁大眼睛,不是长泽又是谁!
“怎么?不高兴?”长泽挑眉。
华少四处看看,门窗完好,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纤尘不染的样子。似乎已经来了好久。
“你怎么进来的?”华少傻傻地问。
“嗯?走进来的。”长泽似乎理所当然地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你,前些日子去哪里了?”华少垂了眼眸,闷闷地抱了腿,把头埋在膝上。
长泽不语,华少闷了一会子,抬起头看着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有点伤感地说:“嬷嬷不见了!”
“我知道!”长泽说,“他现在不能出来见你。”
“哦!为何?”得到李嬷嬷的消息,华少还是放心了很多,但是不能见?原因很多,到底是哪一种?
“你那天去格里姆荒漠,三丫庙的接洽人是赵元梦和王允之安排的,并非绑匪!赵元梦故意拆散你和嬷嬷,因为嬷嬷武功好,他们认为离开他,你就任人拿捏了!”长泽说。
“拿捏?”华少琢磨着这句话,他苦笑,“只怕周西门都蒙在鼓里!他忠于武帝,一直不肯相信苏德和孟和放回了太子,我想现在他会有一些疑惑罢。”
“嬷嬷那天被带了弯路,并且在布拉克小镇,赵元梦布置了杀手杀他和秦攀。如果杀了李嬷嬷正好,杀不了就杀死秦攀,嫁祸李嬷嬷,李嬷嬷仍然难逃一死。”长泽冷冷地说,“武帝和赵元梦早就打算好,救回太子,你最好能在匪窝被杀,如果杀不死,还有周西门!”
华少全身冷汗!双拳紧握!
杀死李嬷嬷,就不会去匪窝找到自己,戳穿他们的谎言!
无论谁杀死自己,都可以推到苏德和孟和他们身上。
只怕周西门也在皇帝的算计中,不管他能不能回来,都不会叫他回来,他是“为国捐躯”!
他死了,可以消除周家过分大的势力,为未来新帝清除障碍!
他死了,就可以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大肆派兵讨伐消灭沙黄兵!
杀了沙黄兵,再也没有人知道万石赈济粮的去向!百姓只听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
算盘打得可真好!
华少坐起来,他一向是遇强则刚,武帝吗?放马过来吧!
长泽看他怒容满面,却是轻轻地说:“李嬷嬷如今安好!你且放心,估计会很快联系你,只是以后要隐身暗处,不能再公开随你出行。”
华少猜的出!估计赵元梦布置的杀手,被李嬷嬷全部干掉,再做什么手脚,让人以为李嬷嬷已死,而杀手们,全部被灭口了!
王允之对赵元梦,上位者之间互不信任,但却互相了解对方的奸诈!
嬷嬷,打的就是这个心理差!
“江南快回来了!”长泽说。
两人正说话间,纳尔西斯敲门:“华先生醒来没有?”
华少回一声:“稍等!”
看了一眼长泽,只见长泽掀开窗户,瞬间不见了!华少哭笑不得,走得倒快!
华少整理一下衣服,蹬上鞋履,站起来,忽然看见条案上放着一个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一件青色对襟宽袖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两天靛蓝色的夹棉长裤,还有一双厚实的锦靴。
衣裳应该是“锦上添花”的绣娘做的,裁剪得体,绣工精致,熨烫得平平整整,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
华少手摸着上好的衣料水滑的手感,心情一下子就灿烂起来。
开门,纳尔西斯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就露出来,后面跟着身材同样高大的但丁,褐色的卷发扎成一个马尾,褐色的眼睛深邃明亮,高鼻梁,修剪整齐的大胡子。
最后面,跟着的居然是周西门!
华少诧异道:“周大人还没有回京么?”
周西门:“有些事想与公子商议后再回京。”
一行人去了纳尔西斯的大套间,早有伙计端了茶饭和点心。
午膳用完,周西门问华少:“纳尔西斯他们如何打算?”
华少:“他们已经派人回国传信,只等他们的皇帝陛下传令,我亦是等待。因路途遥远,且关文复杂,小民已经拒绝跟随他们前往神圣罗马帝国。”
“如此,你可愿与我回京领赏!”周西门问。
“周大人怎么认为一定会有赏赐于我?怎知不是灾祸?”华少冷笑。
“如此何解?”
“前日与王大人对质,小民确认嬷嬷已然被害!”
“王大人不是讲未曾接到凶案么?……哦,你怀疑……”周西门疑惑地看着华少。
“不是怀疑,而是确定!”华少悲愤地说,“当我问及嬷嬷的去向,王大人声音高亢且回答语速过快,明显心虚,急于否认!所以我确定嬷嬷的去向他是知晓的!”
华少继续说,“问及嬷嬷是否被害?他虽淡定地回答‘无法揣测,最近没有接到凶案’,但却全身摇摆,以手摸鼻,眼睛望天,回答慢条斯理!这些确实表明他在说谎!
“问及,嬷嬷是晌午被害还是下午被害,他眼睛上看,又右看,这些动作都表明他在撒谎!”华少怒曰。
周西门第一次听说这些细节,他稍微的想一想,似乎是这样的,那天王大人似乎声音高且急速,他以为王大人是生气华少胡乱猜测!
“可是这些动作能说明他撒谎么?垫子上坐久了,必然摆动身体靠在凭几上更舒服一些。眼睛不看对方,有时候也是尊重!”周西门说。
“不,一般人说话根本没有那么多动作,比如周大人,刚才我说及王大人那天表现时,大人你的眼睛向上再向左转,并且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摸鼻子和摸下巴等小动作,说明你真的在回忆那天的详细情形,而不是在撒谎编造!”华少坦诚地说。
周西门大惊失色,他确实是在想那天王允之的话和动作,他记得当时他还因为王允之的怪异看了他两次。
一个长久浸染官场的人,总是有些官威,目不斜视、身正腰挺,不可能会有那些不合时宜的动作。即便他做的不动声色。
周西门再次看向华少,这个身量不足的少年,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才能出众,却从不骄傲自大;知识渊博,却从不卖弄;懂得忍让,总是谦恭和煦;满腹经纶,总是胸怀天下百姓;低调行事,却处处无限风华!
周西门自觉愧疚,自小努力,文成武德,骄傲的他,对华少是高山仰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这样的一个少年,如果能善待他,该是多么大的助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不可否认,华少分析的非常有道理,加之他在官场数年的浸淫,十之八九,李嬷嬷是被设计害死了!
他无语。他不想插手,不能插手!这不是他能管的。
“如此,本官回京城向圣上如实回报公子大功,替公子请赏!”周西门说。
华少诚恳地请周西门代为给凤鸣和方瑾请功,报告圣上三人联合官府已经破冰捕鱼数十万斤,解决百姓至少三个月以上口粮,望朝廷嘉奖凤鸣和方瑾!三个月后大地解冻,百姓粮食种子还请朝廷及时拨放,不要耽误春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请求周西门不要讲述华少的医术救人,那只是无奈之下冒险之举,不值得圣上关注!
周西门全然明了,他点头应允:“在本官职责内必须禀报的绝无虚言,职责之外,概不涉及!”
周西门告辞,骑马回京!
其实,他和华少都不知道的是,密信早飞入武帝案头:华少智比非常,宜重赏笼络,王允之,贪墨赈灾粮,杀……
周西门一路快马加鞭,不足十天就回到了京城。城门口,他下马,早有守门的卫尉迎了上来:“郎中令大人回来了!郎中令大人回来了!”
周西门点头,道一句:“辛苦了,回来一起喝酒!”
直接入宫复旨。
在宫门口遇见周府侍卫周艺,得知周夫人被皇后邀请入宫说话,而今天是休沐日,周英并没有上朝。
周西门把马拴好,大步走进皇宫。
皇帝听说周西门回来,显得很是高兴,周西门下跪行礼:“臣周西门叩见吾皇!”
武帝一身朝服,端坐龙椅。只见他头戴黑色冕冠,两侧穿插玉笄,与发髻拴结,极品白玉玉质十二旒(即十二排)安静地垂于前后。笄的两侧金黄色的丝带垂下,在颌下系着蝴蝶结。在丝带上的两耳处,各垂一颗珠玉,正是允耳。一身冕服,玄色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左肩映日,右肩担月,周围便是星辰相环,交领上是精致古朴的红色龙纹,双袖对称山川大地,山川上为玄龙,下勾勒大红华虫,腰系白色大带和革带,大红的蔽膝上绣着精致的玄龙,褐色的裙摆下露出一截朱鞋。
赵南立即挥手,沉静地喊周西门“免礼,请起”,然后就直接开口问周西门:“太子已然回朝,郎中令功不可没!不知郎中令此去北疆,可有收获?”
周西门暗自腹诽,最大的收获难道不是救回太子吗?
但是他只能恭谨地回答:“臣确实感受颇深!”
“哦?那郎中令说说看,朕也长长见识!”武帝心情极好。
“一是北疆百姓以解决饱腹,封邑大比前三名华公子、凤鸣公子、方瑾公子联合漠洲官府,破冰捕鱼数十万斤,足以漠洲百姓三个月饮食!”周西门答。
“好!好!好!”武帝连说三个好字,“郎中令此消息解朕忧思,朕心甚悦!三个月足以朝廷安排春耕夏播!”
“恭贺陛下!”周西门自然也是高兴,他继续说,“第二件事便是荒漠匪徒承诺不再兹扰北疆百姓,立足于自给自足以及与匈奴和西戎人交易。”
“噢?”武帝的语调转了几个弯,周西门的心里一跳,他垂了眸,等待武帝的问话。
果不其然,武帝狐疑地问:“他们是这么承诺的?”
“是!”周西门很肯定地回答。
“这倒奇了,土匪也开始讲仁义礼智信了么?”武帝嗤笑。
“匪徒基本是我大燕北疆百姓,不侵犯大燕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他们的家乡!”周西门沉静地解释,“何况华少公子也救回了他们的人!”
“哼!”武帝冷哼一声,“华公子倒是好心!救人还上瘾了!”
周西门心跳的厉害,他知道此时说话更不合适,于是垂手站立,沉默不语。
武帝死死地盯着他,不言语,似乎想看穿他的肚腹,看穿他的脑壳,里面都藏着什么秘密。
半晌他慢悠悠地问:“匪窝在何处?”
周西门回答:“臣不能确定!出入匪窝,换乘数次,一直眼布蒙蔽,无法辨别。臣与华公子在匪窝,被匪徒一直严加看管,行动受阻,无有自由。但是有一日匈奴来犯,战场在匪窝百丈之外,敌人不能靠近,臣猜测有陷阱或防御线!两方作战以弓弩为主,弯刀为辅。”
武帝干瘪的脸平静无波,眼睛里闪着精光:“如此看来,匪窝不仅难觅踪迹,即便找到,也易守难攻?”
周西门应:“应是如此!”
武帝又是半晌无语,忽然问:“那个华少如何?”
周西门:“年幼单薄,手无缚鸡之力,然才高八斗,满腹经纶!”
“可为朝廷所用?”武帝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龙案,有问没问一般地问。
“可用!臣观察此人对大燕倒是忠心。”周西门回答,“只是,臣认为此人年纪过幼,缺乏历练,识人识物不足,且有妇人之仁,暂不堪大用。”
“你倒是了解他!”武帝缓缓地笑了,“不过,十三岁确实小了点儿!先赏,历练几年再说吧。——你且说说,此去北疆还有什么稀奇?”
“臣还有一件好事报于圣上!匪徒为了表示此次对太子不敬,愿意向圣上贡献匈奴马五十匹,为感谢华公子救回罗公子,为华公子谢礼鸡蛋大夜明珠一盒,华公子拒绝,换了五十匹匈奴马敬献圣上。因此,匪徒共计献给圣上一百匹匈奴马!”
“如此甚好,甚好!”武帝欢悦道,“匈奴马战力强,耐力好,然而个头小,大燕马儿个头高大,然而脚力耐性不足,若匈奴马与大燕马匹杂交,必会大大改良。”
武帝一下一下地点头首肯:“这个华少,虽然年幼,确实有些忠心!”
“是!”周西门一直垂手恭敬地站着,武者高大的身躯,后背宽阔挺直。
武帝看着心里十分欢喜:“朕忽然想起一事——周大人可给郎中令指定婚配?”
周西门满面通红:“不曾!”
武帝哈哈大笑:“好,好!不曾婚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