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宁直立在王霆讳面前,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焦距,直视王霆讳的眼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大人不光孩子在这里吧?”
锦宁的语调很平和,就像是柔韧的丝线一样,似乎轻盈柔静地诉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虽然声音温柔但是传递出来的意思却并不那么友善,相反带着冰刀一般冷刺的锐利质问。
“你什么意思?”王霆讳放下阿庸,他是习武之人,对于近处的风吹草动自然此锦宁还要清楚。
他不会不知道每次过路秦玉儿都会躲在远处偷偷望着这里,只是他从来都不去理会,她也从来不会追过来。
锦宁看着远处那个探头探脑看向这边,又因为两人的目光弹过来而畏手畏脚的女子,心里一阵酸楚。转过头,清丽秀雅的眸子盯着王霆讳,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娶她,是真的为她好吗?”
看着王霆讳的眼神如巨山般坚定不移,锦宁知道了答案。那不是一个丈夫对一个妻子矢志不渝的爱恋,而是一个男子汉信守承诺的担当。
王霆讳垂下了眸子,黝黑的瞳孔似乎更加漆深,他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的,“这是我的责任。”
锦宁点了点头,眼中的悲悯之色更浓,“是啊,是你的责任,那你可有关心、在意过她的想法?”
“我……”被锦宁这么一质问,王霆讳底气不足地看向远处躲在柱子后面的人影。
毕竟这是王霆讳自己的事情,也不好多管,锦宁叹了口气道,“王大人,锦宁只是不希望你辜负一份真情罢了。”
想起秦玉儿小心翼翼而又含情脉脉的眼神,锦宁总觉得不对王霆讳说上几句,是对这个温柔深情女子的愧对。
尤其是看到她每次埋在厨房忙进忙出的作点心,烧水烹茶。好几次她都想对她说,你别做了,他真的吃不了几口的。
可是她不听,还是照做不误。说吃不吃是他的事,做不做是她的事。
这样一个贤惠温情的女子,是该得到好的结局的。
自打李重晟把她们母子扣下以来,王霆讳还从来没有和秦玉儿说过话,每次来也都是陪着阿庸玩闹一会儿。“她……怎么样?”
锦宁道,“这我就不知道,你自己的娘子自己去看吧。”
说完,拉着阿庸就走了。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阿庸还乐呼呼地回头冲王霆讳摆了摆手,“爹爹再见。”
王霆讳被锦宁噎了一下,又想起李重晟那不说则已一开口绝不落空的说话风格,指了指锦宁远去的背影,又指了指李重晟的承桢阁,道,“你……真是一模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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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晟王府忙的不可开交的累状,明王府是草木皆兵的恐状。
从前都以为的富贵鼎食之家如今开始有衰落的痕迹了。或者说从前不太明显的败落今天算是彻底解开了。一上午已经有一大波的下人嚷嚷着要走了。理由千奇百怪,有生病的,年纪大的,也有家里忙脱不开身的。甚至还放言明王府熬不过这个月。总言之,大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趋势。
气的李重明不顾姿态,直接推门而出站在院子中间叉腰大骂道,“你们这群下贱胚子,本皇子还活的好好的呢,你们这就忙着要脱身啊。把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我告诉你们,谁要再在这儿给我传一些风言风语,立刻让人拖下去活活打死。”
李重明这一番怒斥,把众人吓得连连低头表忠心。混乱的王府总算是表面上稳定了下来。
回到房间的李重明心里又气又急,满腹的焦躁暴动,恨不得现在把李重晟拉过来狠狠地捅上两刀。
虽然他也知道这事实在是怪不到李重晟头上,可是一想到是他主审这件事,他就立马恨得牙痒痒。心里也明白,他主审,自己怕是没有半点好处。
再加上他这几日连着上书求见皇上都被挡了回来,心里更是急躁,按耐不下。
岂不知皇上的心情和他差不了多少,也是百爪挠心焦虑不安。急得在宣政殿直打转。
本来他的意思是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算了。
可是如今越闹越大,偏巧他又把场面铺的很大,草草了事,实在是难以服众。且不说能不能给昭和皇室面子,就是自己国家里面百姓这一关也过不去啊。
陷入两难之地的皇帝忍不住大骂道,“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他知道李重明算不上光明磊落的君子,常常背后有些小动作,但他没想到他居然胆子这么大,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欲行储君之事,真是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其中有几件大事,就连本来全面调查这件事心里大概了解的李重晟都有些心惊。
庆州是明王的封地,本是富庶肥沃之地,只是李重明敛财之心甚重,赋税过于高昂,再加上各级官僚也惧于明王殿下的威望压着不发,直接导致三年前庆州地区饥荒连连,百姓苦不堪言。
由于大批百姓外逃,这才压制不住上报朝廷,但在上报的奏章里只说是刁民作乱、天公不济。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况且再李重明强力压制下出逃的人也只有一两千人,皇帝也就没有过多理会,只照例询问了几句,就下令派发了赈灾银两,要求好好安置这几千流民。
谁知李重明并没有将银钱发到这些人手中,而是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这些出逃在外的百姓带到了一处荒芜的野地,带着温和的笑容俯身作揖向他们赔罪。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又饥苦难耐的百姓受宠若惊地齐齐磕头拜在李重明面前,以为苦尽甘来,这位主子终于良心发现,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谁知上一秒是天使降临,下一秒就是恶魔登场。
嘴角温柔勾起的角度被冰冷腹黑的地狱般的冷笑代替。
一挥手之间,跪倒在他脚下的人就被身后的士兵刺穿了胸膛。
“啊……”
“救命……”
很多人到死都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瞪着无辜的眼睛满脸惊恐的倒在李重明面前。
这个平时大度温和的皇子嘴里的话却冷酷地令人心惊,“一个不留。”
紧接着就是满天的血腥气,哀嚎声,还有刀剑划过血肉的声音。
一千五百人,就这么葬送在了那个晚上。
“明王坑杀那些人的地点本来是僻静不易察觉的荒芜之地,可是,正好有一行人上山采药回途中休息路过此地,见到有奇贵的药材就挖了起来,谁知……就挖出了人的骸骨……现在是,千真万确赖不掉了。”
皇帝听着自己的密探探来的消息,气的打翻了堆在自己面前成堆的来批判指责李重明失德的奏章。两颊的息肉绷得紧紧的,混浊老成常年让人看不清楚情绪的眼眸喷出火焰般的怒火。
自己这个儿子,无论是在自己还是在朝野上一直以来都扮演着温和大度的形象,没想到心胸如此狭隘,手段如此歹毒龌龊。真是让他又愤怒又寒心。感觉自己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偏生这个时候他还得压着不发,至少得等到顾景文走之后再行处置吧,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连着生了好几天气的老皇帝似乎有些词尽了,在听到密探继续说的一些事情,包括戕害朝中一品官员、诬陷嫁祸别人的戏码,只是摇着头骂道,“蠢货,蠢货啊,真是个蠢货。”
皇帝此刻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没有半点良心的废物脓包。
难道这么多年来自己给他这么高的位置和别人无法企及的荣宠还不能明白自己对他的期待吗?
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恶事?
可是对于此刻的李重明来说,他并不后悔自己做这些事。他后悔的事做了这些事却没有处理干净,让人抓住了把柄。
一杯一杯闷酒下肚,这位曾经恩宠满身的皇子落魄地摇头苦笑着,不知何时眼角突然爬上了细纹,头发散乱着,满身的酒味酒渍,坐姿也七扭八歪,是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尊贵体面。
柳琳璐守在他的身边,却并不上前阻拦,只是看他实在是不成体统,才压下心中的哀伤和担忧,小声地劝说道,“别喝了。”
李重明突然笑了一下,眼底却是苍凉和哀伤,“呵,这次真的彻底没戏了,”
他把头转向柳琳璐,深色认真道,“只是苦了你了,嫁过来不到一年,福还没享够,就要和我受罪了。”
“殿下~”柳王妃半真半假地推了推李重明一下,她哪里就是这种嫌贫爱富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温柔似水的女子此刻眼里多了几分决绝,“我既嫁给了殿下,自当是生死相随的。”
李重明苦笑了一下,平时对于自己这位正房妻子除了相敬如宾之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谊,如今大难临头反而生出了些爱怜和眷爱。
只是并没有让他心里有一星半点的安慰之感,反而更添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