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善清蓦然一愣,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顿住了动作,僵在了当场。
骆吉文舒见她不再挣扎,浮起满意的笑容来,静静地抱着她,目光却投向了窗外,外面天高日朗,绵延的宫阙一眼看不到头,远处的檐角下挂着一串铁马,午后无风,沉默地垂着。
耀眼的日头撒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来,时有微风拂进,微凉怡人。
两人相依相偎,唐善清心头无端地浮起几个字来,岁月静好,她有些怔忪,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奢望的举案齐眉,岁月静好的日子么?
“善清,你可记得,我们成婚那日,也是这样好的日头?”骆吉文舒喃语出声,她的发扰在他脸上,浅淡的痒意,他却舍不得松开手去拂一拂。
唐善清心头蓦然一顿,怔忪却没有了,冷笑着道:“皇上记错了,我们成婚之时是在初秋,天气已经凉了,不是盛夏。”说着,扭身从他怀中出来,冷着脸坐到了一边。
骆吉文舒软玉温香乍失,怀中空落落的,听出她话语中的冷意,不由得微微一叹道:“又使小性子了?”
唐善清别过脸道:“皇上记得的可不知是与谁的成婚之日?”
骆吉文舒凑近了些,没脸没皮地道:“善清记得这样清楚?”
唐善清回过头来剜了他一眼,道:“臣妾只成过这一次婚,自然清楚,皇上却不同,记混了也是有的。”
“朕也只与你有过大婚,哪儿能记错?虽然是初秋,但那日天高气爽,日头也是打眼得紧。”骆吉文舒微微笑道,他倒是还记得,她一身红装,额前一朵芙蓉花钿艳艳动人,鬓上的翠羽华胜熠熠生光,闪了他的眼睛。
当时自己却是怎么想的呢?对她,那时只有满心的厌恶和不悦吧,不悦她母家权高位重,碍了他的眼睛;不悦她闺阁女子,却有铮铮傲骨;不悦他并不同意,却只能娶她为妃。
把她娶进东宫之时,时时冷落着她,刻意给她找些不痛快,她却忍着,怎么都不说,还在人前端然而笑,更加让他恼火。
到后来,瞧中她身边的美貌丫鬟,故意收用,将册立的旨意特特拿去让她知道,从那以后,她看他的目光就更冷了几分。
入了宫,沐贵妃对她处处打压,自己虽然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止,她心中有恨也是正常的。
自己又是怎么才着意起她了呢?
那莫名其妙的梦回惊醒,梦中时常会梦见她的宫苑,凉月宫,那个偏远冷僻的地方,她倒是自得其乐,弄花莳草,一派悠然,一点都没有沮丧凄楚。
她鲜少提及他,即使是受了委屈,也只默默地承了,被沐贵妃责罚得三日下不了床,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的模样,那个叫谢莺的丫头跟在她身侧,连哭带求,她却只是喝止住了她要去求人的动作,眉眼清冷,她说的是什么呢?
“我便是病死,也不会去求他分毫。他想折辱我的心性,我偏不让他得意。”话里都是满满的傲意,他在梦里混沌着听得却是不大清楚。
日常的时候,她也总是一人闲坐,有一日,却见她拿出了一个匣子来,望着怅惘而思,她向来不曾如此,这让他倒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近前细看之时,却不过是一枚如意结,丝线分明,色泽鲜艳,他瞧得清楚,那是他们大婚之日,系在两人发上的如意结,意味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细细地摩挲了一会儿,脸上微微带了笑意,一双眼睛难得的温和如水。
“她……她竟然……”骆吉文舒不敢再看下去,心中惊悸,落荒而逃,却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而自己也不过是躺在景德殿空荡荡的御榻上,浑身冰凉。
他不敢看的那一双眼睛,是因为自己负了她吧?想到此处,骆吉文舒微微地叹道:“善清,是朕负了你。朕……朕欠你一个皇后。”唐善清闻言笑出声来,神色中不无嘲讽,“皇上不欠臣妾什么,皇上给的荣宠臣妾感恩戴德,在臣妾之上,尚有沐贵妃,皇后之位说来,却不该是臣妾的。”
骆吉文舒拧紧了眉头,道:“善清,朕……朕是真心。”
唐善清道:“皇上心意如何不真实,臣妾从未心怀不敬,臣妾……只是提醒皇上。”
骆吉文舒语气急切晦暗,道:“朕知道!”唐善清见他有些性急,乖乖地识趣不再试图激怒他。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被她激起性子来,松开手转身道:“你接着看书吧,朕还有折子要看。”说罢,长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出了侧殿。
唐和德和谢莺在殿外候着,见骆吉文舒匆忙急切步履不稳地走出来,一脸被惹毛了的表情,心中顿时悬起一块石头来,两人对望一眼,却不敢上前。
余成德心中呔了一声,两个没出息的东西,自己匆匆上前,笑道:“皇上,外面这日头正盛,小心出去热气打了头。”
骆吉文舒咬牙切齿,一肚子的火气全撒在了他身上,“混账奴才,当朕是傻的么?”
余成德吃了斥责,慌忙赔罪:“奴才该死!”
他脚步不停直直往外走,余成德却又紧紧跟上,道:“皇上,您这是往哪儿去!”
“朕去批折子,还能往哪儿去!”骆吉文舒丢下一句话,也不等他唱喏,自己率先出了门。
余成德急忙叫人跟上,站在当地一扬拂尘尖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起驾!”自己也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出了后殿门,外面日头朗朗,也平地起热,骆吉文舒站在廊下顿了半步,余成德跟了上来,陪着笑道:“皇上,这会儿批折子?”
骆吉文舒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哪里还有朕的去处?!”说着,却似是怅然地立在了原地,踟蹰不前。
余成德笑容满面,知晓他是不愿意走,便道:“前殿里,户部刚送来些折子,奴才给您搬过来,这后殿凉快,您搁这儿批折子吧。”
骆吉文舒斜睨了他一眼,吐字道:“你倒是机灵。”
余成德笑嘻嘻,道:“服侍皇上是奴才的本分。”伸手请了骆吉文舒回转进殿,见他进了门,让谢莺近前服侍,转头叫了唐和德上前殿去搬折子。
骆吉文舒坐了案前,唐善清只简单地请了个安,自己又坐回榻上翻书,两人也不说话,不多时唐和德搬了折子进来,在案头上放好,躬身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骆吉文舒压了性子,只觉得这旁边有她在,虽然不说话,感觉倒也不错,只是翻着折子,自己也入了神,拿过笔,细细翻看起来。
一时之间,殿中寂静地仿佛落根针都能听见,只有那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