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善听到最后, 再度跪倒地上:“奴才一时昏了头, 竟然差点犯下大错!”
我宽慰说道:“你虽然担负着将来振兴整个端亲王府的责任, 不过究竟是个孩子, 而且你的原意是为了新月好,却不知道, 有的时候, 需要更狠心一些, 才是真正的对对方好。”
克善抬头, 说道:“奴才愚蠢, 请娘娘教导奴才应该怎么做。”
有些事情,与其直接吩咐他去做,倒不如他自己想通了再去实行来得效果要好。
他既然已经决心如此,我只需要推波助澜就是了。
想到这里,说道:“克善你刚刚不是说,努达海在外头已经有了新欢?”
克善一呆,旋即点点头,说道:“不错,云娃跟莽古泰就是为了这个瞒着奴才, 他们怕奴才知道了会生气。”
我沉吟,说道:“以新月的脾气,假如知道了努达海另外喜欢上了别的人……”
克善惊了惊, 眼睛几番眨动, 最后说道:“娘娘的意思是……”
“你原本就是想进宫见新月, 对她说这件事的, 不是吗?”
克善点头。
“那你想到新月听后会如何吗?”
“大概……会伤心。”克善迟疑说道。
“假如一次狠狠的伤心,能够截断她所有念头,让她以后不会再痴心妄想的以为努达海是她非君不嫁之人的话,本宫觉得,这次伤心也是值得的,何况……”伸手过去,将克善从地上拉起来,说道,“其实克善,就算你不说的话,新月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因为……努达海此刻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克善起身,认真说道:“奴才只是也跟莽古泰想得差不多……替姐姐觉得不值,不过,听娘娘一说,奴才转念一想,觉得这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姐姐真的断了念想,那以后,自然不会再为了努达海的事情而流泪伤心了。”
我趁热打铁,接口说道:“到时候,本宫会替她找一门极好的亲事,以新月的容貌,才情,谈吐,和硕格格的名头,这八旗中的青年才俊,可着她挑拣,到哪里选不出一个强似努达海百倍的人呢?”
克善听到这里,也觉得前途有望,刹那之间扫去阴霾,脸上露出喜色来。
他自进来坤宁宫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才粲然而笑,显得天真烂漫起来。
“好了……”我叹了口气,伸手拉拉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腿边上,说道,“试想一下,若不是当年荆州之事,此刻你跟新月,还都是天真无邪,承欢膝下的时候,新月备不住也选了好人家,欢欢喜喜等着过门呢,哪里似现在这样整天哭哭啼啼,悲悲戚戚的?你想,新月如此,你阿玛额娘在天之灵,可会安生?”
克善小脸儿上一片郑重:“皇后娘娘,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奴才绝对不会让姐姐委屈了自个儿的,不会让阿玛额娘在天之灵不得安息,请娘娘准许奴才去见姐姐一面。”
“嗯,你不说,本宫也是要准的……新月就安排在我这坤宁宫后面的芷青居,说来,本宫上午还去见过她,她正在弹琴呢……如果知道你来了,定会欢喜无限。”
说着,便招来宫女,吩咐说道:“带克善小世子去芷青居,小心照料着小世子。”
克善谢恩离去,我看他边走边深思的样子,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隐约成人的排算谋略之姿,双眉略略皱着,步伐不紧不慢,目光凝重看向前方,显然是在心底想着见了新月该怎么样儿的说辞。若是普通的小孩子要见姐姐,恐怕早就活蹦乱跳喜笑颜开迫不及待了,哪里像是克善如此以大事为重的沉稳风度?
这孩子若是教育得当,将来必定是大清的栋梁!就是看在这个份儿上,也万万不可让新月自贱了身价,给克善头上蒙羞。务必想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来才好。
宫女带着克善离开,我才唤容嬷嬷来,吩咐说道:“嬷嬷,派几个精明能干,有眼力界儿的宫女,去芷青居那边看着点儿。”
容嬷嬷眼睛一眨,看向我:“娘娘的意思是?”
我说道:“克善这一去,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以新月的个性,哭哭啼啼自然免不了,但最怕的是她不声不响做什么傻事,这件事情的最终结局还没出来,本宫可不想先无疾而终了。”
容嬷嬷点头:“奴才明白该怎么做了。”便自出外去,特意挑选了几个能干的宫女,派到了芷青居去,并叮嘱好了一有风吹草动,便随时回来禀报。
这边儿上安排妥当了,向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间,却想到一个人,当下立刻重新挺起身来,唤道:“嬷嬷!”
容嬷嬷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我皱眉说道:“差点儿给忘了,昨晚上……在延禧宫内出面的那个小禄子,他屡次立功,本应该重赏的……如今他人在延禧宫内,本宫又一时忘怀,此时想起来,恐怕经过昨晚一事,令妃会对他不利,就算明目张胆的不敢下什么毒手,小禄子留在那里也无济于事,他又是个极其聪明伶俐之人,就如此当作弃子,未免可惜,不如找个法子,让他回到本宫的坤宁宫做事。”
容嬷嬷说道:“娘娘说的是,不如让奴才去走一趟先看看究竟?”
“嗯,你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说本宫看小禄子机灵,想让他过来当差,谅令妃不敢拒绝,怕只怕她……”
我停了下来,让容嬷嬷速去。
容嬷嬷领旨而去,我坐在殿内闭目等候,大殿内静悄悄的,我在脑中轮番谋筹:此刻乾清宫那边乌雅,克善见了新月之后如何,善保在外头的动作进行,还有小禄子的状况……
将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感觉还没有什么大的不妥当,才缓缓地舒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此一刻,却见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上,欲进不进的样子,大概是见我闭目养神,以为睡着了,所以不敢打扰。
我扬声说道:“门口站着的是谁?”
门口的太监才匆忙进来,行礼说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奴才方才以为娘娘睡着了,一时不敢进来打扰……”
“废话少说,到底有什么事儿?”
太监说道:“回娘娘的话儿,是努达海将军府的雁姬,在宫门外请旨要见娘娘呢。”
啊……雁姬。
我心头迅速一想:合着克善前脚入宫,雁姬后脚就跟着来了。不过她来的可够慢的,我原本以为她早就沉不住气要来了的。
“宣!”
一声令下,太监步步后退出去,一溜小跑宣人去了。
我端然坐着,一会儿的功夫雁姬便进了门,行过礼,说道:“奴才又来打扰娘娘安静了。”
我一笑,说道:“本宫估摸着你该早就来了,没想到今儿个才到,可见是经过新月之事,让你的忍耐性也长了不少。”
雁姬略带愕然,抬头看向我:“娘娘怎么知道奴才一早就想来见娘娘的了?”
“你且休问,”我说道:“只让本宫来猜猜看,你上一次来是为了新月,这一次来却是为了另一个新月吧?”
雁姬身子一震,眼睛动了动,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是听克善小世子说的?”
我笑而不语,说道:“你只告诉本宫,是也不是?”
雁姬愁眉苦脸,忸怩片刻,才说道:“不瞒娘娘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这回努达海喜欢上的女子,又是个什么样儿的?”说实话我心底也是好奇,当初善保说“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善保容貌非凡,当初的新月,他也只淡淡赞美一句“容颜秀美”,那如今的这位,应当是沉鱼落雁之人?
雁姬略有点窘迫,说道:“奴才倒是没见过,只隐隐听到那女子的琴声,弹得着实是好。”
我略带讥讽,说道:“也会弹琴,果然也是个有才情的了?”
雁姬皱眉,问道:“娘娘,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一个新月还没完呢,又有一个会弹琴的姑娘出现了……奴才可真是……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我淡淡一笑,看着雁姬说道:“你急什么,你就该好好地喝点茶静静地看戏才是!”
雁姬望着我:“娘娘您的意思是,让奴才等?”
我点点头:“最多一两天的功夫,而且,……现在这个女子不是和硕格格,也不是端亲王的遗孤,更没有个将来会当亲王的弟弟,雁姬,本宫来问你,假如努达海要纳她为妾,你会如何?”
雁姬咬着唇,忍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总比……娶一个格格进门要好吧。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你倒是容易满足,”我看着她犹豫的样儿,笑道,“其实无论哪个进门,都是年轻貌美,争锋一时之人,你在意新月,不仅仅在意她的身份吧,最让你不甘心的,是会突然有人争夺了努达海对你的宠爱,你有勇气进宫来求本宫,就没有勇气将一个即将与你争宠的女人拒之门外吗?”
雁姬愕然看我:“奴才……奴才倒是想,可是……”
“你有没有想过,先是一个新月,而后另一个会弹琴的佳人,再往后呢?第三个,第四个,尘世间的红颜知己有多少,若是努达海都看中了,你都会一一任由她们进门吗?”
雁姬神色大变,眼中泪水泛出,握着帕子摇头说道:“不,奴才不愿意!……”
谁会愿意呢?
一帮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宠爱。这种事情,我早就习以为常,谁叫我人在帝王家,没有选择呢,所以只有斗!明争暗斗,争锋夺爱。
但是雁姬不同,她跟努达海二十几年夫妻恩爱,忽然之间跑来几个女子要同她分,她怎会甘心?要撒手离开,也自然是不现实的。若不点醒她,她会浑浑噩噩,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到时候,努达海的将军府,未尝不是第二个皇宫内院。
我倒是乐见雁姬同几个女子之间争斗、你死我活,但是我有心笼络,便更想让她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先做好一切准备。纵然日后再有类似新月和那弹琴佳人的事情出现,我都希望雁姬不是如今日这样惊慌而焦心,毫无底气的妥协同意,我需要她选择她自己的立场:战或者退。
这一次我帮了她,但将来仍旧新月新星之类层出不穷,我愿到那时,雁姬不必再来找我,而是自己便会解决一切。
我看着她面色变化,说道:“新月之事,本宫答应过必定会为你解决,但是日后呢?若有人真的要嫁入将军府,你便当真笑脸相迎?想想你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不过本宫相信,能够把将军府上下管理的妥妥当当二十年的雁姬,不会是那种任人踩踏耍弄之辈。”
雁姬听着,脸上悲戚窘迫的表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思之态。
我知道她已经明白,便说道:“本宫言尽于此。你安心回府去吧,好好想想本宫的话,好好想想,日后究竟该如何。”
雁姬不再多话,缓缓起身行礼,出声说道:“皇后娘娘一番苦心,奴才若是不明白就妄自为人,请娘娘放心,奴才必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语声优雅,动作娴静。
我点头,目送雁姬,见她慢慢退了出去,人站在坤宁宫的门口上,不动,先缓缓地长舒一口气,随即放平了肩,甩起手来,一步一步,仪态万方地走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