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司老头儿一瞪眼,抬手就要去拍他的脑门。
祁哥儿早就防备着,一溜烟的就给蹿了。
左司老头儿也没有闲情和他闹,脚下步子不停的快步去了后院。
推开那间药庐大门的时候,纪浩禹正单手撑着头坐在斜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呵欠连天的翻看他的那本手札。
整整三天没合眼,纪浩禹的神色明显都能看出几分倦怠,眼底的乌青也是显而易见。
而且明明是气色不好,却偏还要穿一身风骚无限的大红锦袍,对比之下,那张脸上的颜色就更不怎么好了。
“窝在这里做什么?怎的这是终于想开了,趁着我老头子不在,过来偷师的?”左司老头儿没好气道,上去就要抢那手札。
“闲着没事随便翻翻,巫医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纪浩禹是练武之人,又胜在年富力强,自是轻而易举就闪身躲开了。
左司老头儿一扑成空,就干脆转身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抓起旁边桌上放了一夜的茶水,就着壶嘴咕噜噜的直接灌了半壶下去,然后才是舒坦的靠在椅背上。
纪浩禹手里抓了那本手札,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可是较之往日却是明显要浅淡几分。
左司老头儿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便靠在椅背上翻了个白眼道,“纪匀那老小子病的差点丢了小命儿,你不去看他也就算了,我听说整个京城现在也被你闹了个鸡飞狗跳,你也撒手不管了?难不成是改了性子了,窝在我这里做什么?”
纪浩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心不在焉的没接他的话茬,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坐皱了的衣袍。
片刻之后再抬头的时候他才似是不经意的开口道:“皇叔他——还好吧?”
“不知道!”左司老头儿没好气道,往旁边一梗脖子就咬着壶嘴慢慢的饮茶,“想要知道,你自己看去,我老头子也是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叫我给你跑腿传信的吗?”
纪浩禹和纪千赫之间有心结他是知道的,他不能明着开口劝,但是对于这一次的事多少是想说点什么。
纪浩禹自是明白他的心思,不过也只假装听不懂,笑道:“既然是这样的话,还是等回头我得空了亲自过去探望皇叔吧,不过巫医——”
纪浩禹说着一顿,冲他抖了抖手里的手札道,“这个放在你这估计也只是个摆设,借我几日吧。”
左司老头儿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满脸都是怀疑质问的神色。
“我就是借来看看,过两日就叫人给你送回来。”纪浩禹打着哈哈道。
左司老头儿是觉得他心里有事儿,不过他随意惯了,向来不喜揣测人心,遂也就懒得多费心思,摆摆手道,“你喜欢就拿去吧,几张破纸,还当是什么宝贝了。”
纪浩禹笑了笑,将东西拢在袖子里,并没有推拒,“巫医你一夜奔波,应该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改日还手札的时候再来看你。”
言罢就弹了弹袍子举步朝外走去。
左司老头儿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光影闪了闪,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他道:“小子。”
纪浩禹是鲜有遇到他这样郑重其事开口的时候,心跳一滞,迟疑了片刻才止了步子回头笑道,“怎么?巫医还有话要说?”
左司老头儿捧着茶壶,脸上嗔嗤躁怒变化生动的表情第一次消失的了无踪迹。
他看着背光站在门口的纪浩禹,看着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目光移开看向远处光影朦胧的一扇窗子慢慢道,“过去的事,能不放在心上的,就尽量都别记挂着了。我老头子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到了这会儿可是什么都看开了,有什么坎儿是过不过去的?天大的事情,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就都烟消云散了。纪匀和你娘是都死心眼,当年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其实何必呢?这世上的什么事,牵扯起来靠的都是缘分,强求不来的。”
纪浩禹一时微愣,他是怎么也不曾想到左司老头儿会突然和他说了这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脸上表情僵住,一时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蛊物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惧光,所以左司老头儿这里就只有一门一窗通向外面,而那扇窗如不是非有必要,也是常年不开的。
此时屋子里的光线黯淡,老人的脸孔却越发显得祥和,几乎赏心悦目一般。
纪浩禹看着这个总是游戏人生一般肆意洒脱的老者,一直低落了许久的心情突然略有几分好转。
犹豫了一下,他便重新举步走了回去,挨着左司老头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巫医,您说——”纪浩禹开口,心里虽然已经打了无数遍的腹稿,但是这一刻真要开口的时候还是异常艰难。
左司老头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很是瞧不上眼的挑了眉头,“半大丁点儿的毛头小子,做什么学人家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娘虽然没有正式拜在我的门下,我可是一直拿她当嫡传的弟子来看到的。认了这个辈分,你就是我的徒孙,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是需要忌讳的?”
若说之前听了宋灏和明乐质疑苏溪尚在人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心里只下意识的否定这样的念头的话,那么经过这一夜对左司老头儿这本手札的钻研,此时纪浩禹的心里已经连否定这件事的最起码的底气也没有了。
不仅仅是明乐说的宋灏和他各自中迷药的那次,还有明乐被人暗算的事情,再到穆兰琪莫名其妙的死因,乃至于当年被毒杀在了天牢里的延平公主——
对照了手上的手札之后,这桩桩件件都是有迹可循。
左司老头儿与世无争,是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头去的,那么现在会做这件事的还能有谁?
苏皇后还活着?那个他认为死了十多年的人——
她还活着?
那个曾经悲苦愤恨抓着他的手对他交代遗言,诉说自己的不甘和遗憾的,他所谓的生身母亲,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