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生死关头,谁会有闲情和算计陷害自己的死敌邻桌对饮?
宋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眸看了眼——
因为是在城外临时准备的,那桌上菜色不多,也不十分精致,倒是酒香怡人,醉的人心意微醺。
宋灏的目光从那些碗碟上一扫而过,眼中闪过嫌恶之色。
宋涵脸一沉,然则还不等他说什么,宋灏却是已经牵着明乐的手大步的与他擦肩而过。
只不过他却没去左侧宋涵特意为他留的那一席,而是径自走到主位上宋涵之前坐过的那一桌几案之后,旁若无人的一甩袍子,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了下去。
宋涵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霍的扭头看去。
宋灏往那案后一坐,更是二话不说,大袖一挥,把桌上满满当当的碗碟扫了下去。
杯盘倾翻,茶水混杂着食物的汁液泼洒了一地,乒乒乓乓一通乱响之后,洁白无瑕的羊皮地毯上已经满目狼藉。
宋灏双手往几案上一压,修长的十指映在那桌面上的倒影光滑可鉴,暗黑色的桌面更衬得他的手上肤色白皙,关节分明的手指仿佛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般赏心悦目。
主位被占,宋涵的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
“既然二哥你说这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宋灏微微一笑,却是全然不理他的情绪,只就不徐不缓的从容说道,“今日这大帐之内,不再有宋氏兄弟,也不会有长幼之序。你是梁王,本王是殷亲王,尊卑有别,而且——我也如你所愿,暂且代你来做一回此间主人。这一席,换本王来坐,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顶着个兴兵造反的罪名,人头落地只是迟早。
虽然算计的步步精确,没给宋灏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但也诚然,宋涵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宋灏还能嚣张至此,堂而皇之占了他的主位不说,还这般趾高气昂的与他叫起板来。
这人真的是不怕死?还是事到临头,自知回天乏力已经疯了?
“呵——”宋涵愣了半晌,只觉得好笑,可是笑声没过喉头,最终却只化为防备至深的声声冷笑——
虽然身上只穿了件最简单不过的黑色便袍,但那男子眉宇之间的华彩太盛,一尊矮几阻挡在前,就仿佛已经将他捧上了天,置身于一个只能通过仰望才能碰触的高度。
宋涵嘴角的肌肉抽了抽,虽然胜券在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断涌现出来的却是一重比一重更为严重的恐慌情绪。
“老五——”宋沛更是如梦呓般的一声低喃,回过神来猛地用力甩甩头,快走几步过去道,“二哥疯了,你也跟着他一起疯了吗?谋朝篡位这是什么罪名?你也是敢随便说的吗?”
宋灏冷漠的一勾唇角,不置可否。
看着宋涵登堂入室,即使知道他现在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宋涵也终究是心意难平。
恨恨的一咬牙,他也跟着几步迎过去,一把拉住宋沛的手腕将他拽开,阴测测道,“老四你要我说多少遍?现在还是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宋沛被他拽了个踉跄,拧眉回头对上他的视线,本来是想说什么,却在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心里一凉,脸色惨白的闭了嘴——
此时的宋涵已经完全失控,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
宋涵见到他眼中恐惧不安的情绪,刚刚被宋灏打压下去的士气突然之间又再升腾起来,反手一甩将他推出去两步。
宋涵于是不再理他,径自走旁边的次席上拿起酒壶倒了杯酒,转而又移步走到宋灏几前,居高临下的斜睨了两眼之后,突然一弯身,重重的把那酒杯往桌上一拍。
他手下的力道很重,酒水洒出来些许。
“我一直都知道你演戏的功夫一流,这些年我防你也防的十分辛苦,好在是今天终于要有一个了断了,这一杯酒,不管你喝不喝,我都放在这里了。”宋涵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把心里蓄积多年的情绪都一股脑儿给释放出来。
按理说,宋灏这兄弟几个最需要防范的人应该都是孝宗才对,但是听宋涵这话的意思——
仿佛宋灏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再一想到数月之前,宋灏以雷霆手段除掉宋泽的事,明乐心里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无论是宋灏和宋泽之间,还是他与宋涵之间,这种你死我活的局面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某种原因,而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宋涵把那酒盅放下,并不等宋灏表态已经从那几案前面挪开步子,回头过去对宋沛道,“今日之事,你就是见证,回头到了御前要怎么说——老四你也不是个糊涂人,应该不用我再一句话一句话的教你了吧?”
“二哥!”宋沛不可思议抽着气,目光游移不定的在宋灏和宋涵之间不住的替换,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的苦笑出声道,“何必一定要这样,我们——”
“这话现在就真得是要去问老五了。”宋涵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的低头整理着袖口上的绣金图腾,口中冷笑不断,“你问问他,哪怕是皇上不追究了,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息事宁人的可能?”
他们几兄弟之中,只有宋沛和宋涵,一个碌碌无为一个不堪大用。
可以说,宋涵这人的存在,根本就不可能影响到宋灏分毫,可是从几何时起,这两人之间竟会发展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宋沛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看来,宋涵此时就是个疯子,略一犹豫,刚要准备从宋灏处再着手说服,宋涵已经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西北道的事,他暗中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把我拉下水的?我会到了今天这一步走投无路,全是拜他所赐,就算他肯,我也不会罢休,一定要看他身首异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西北道的赈灾粮款么?”宋沛怔了怔,急忙笃定的摇头,“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老五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