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的动作自然而随意,丝毫也不觉得僵硬或者拘谨,仿佛做这样的事,就是理所应当一般。
修长的指尖绕过,把明乐颈边的丝带紧了紧重新打了个结,皮肤上微凉的触感不觉印刻在皮肤上。
蜻蜓点水般不经意的一触,明乐脖子一僵,下意识的就想后退,但转念一想,对面这人是宋灏,就又强自忍住,等他把带子重新系好这才不动声色的稍稍往旁边略一侧身避开,一边冷静说道:“又不是什么大场面,不用了!”
她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宋灏自是察觉到了,不过他却也不点破,而是就势抬手把她耳际被风吹乱一点鬓发捋到耳后。
“易明峰就在西北道上,中间空出五六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宋灏说道,语气也和手下动作一样有条不紊,“易氏的这个状况,路上会走的很慢,到时候你这边快马加鞭有一日就足以赶上他们的行程,对宫里,就说是去广月庵还愿吧,两天一个来回,小皇姑那里,我会提前给你打好招呼。”
“其实我只要跟太后说是回去探望祖母就行了。”明乐道,别开眼睛回避他的视线,“庆膤公主那里,因为这种事就把她卷进来,不太好吧?”
“正是因为有些事,她担的住,让别人卷进来反而不好。”宋灏莞尔,并不把话挑明——
对于明乐自己上禀的行踪,姜太后必然不信,但目前一段时间内她肯定不会追究,而其他人就未必了。
一旦孝宗和易明心等人有心求证,没有谁的话会比庆膤公主的话更可信了。
“那就听你的吧,马上就到时间上早朝了,你快去吧,我也该回去给太后请安了。”宋灏想的周到,明乐也不拒绝,微垂着眼眸尽量不去和他正面相对,说完才抬头对上他专注俯视下来的眸光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走。
宋灏皱眉,突然抬手拽住她的手腕。
明乐脚下步子一顿,眼中笑意就在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用力一抿唇角,率先开口道,“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暂时,我不想听!”
昨天宋灏曾说,等她从御书房出来,有话要和她说。
后来从孝宗那里出来之后,明乐也不是忘了这回事,只是故意避开了。
诚如她也知道,有些话要宋灏下定决心说出来会有多难,他们彼此从一开始就都不是坦诚的人,所以到了这一步,有些话,不说也罢!
宋灏看着她压在厚厚刘海下面的小半张脸孔,目光一沉再沉——
的确,有些话,要他说出口太难,更何况是对面这样一种强势拒绝的姿态,再要开口,便是难上加难。
一直以来我行我素成了习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是会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较之以往,反而更加生疏起来了?”宋灏自嘲的一勾唇角,语气半真半假,“听我说一句,真就这么难吗?”
他很不喜欢这种事事拘谨的状态,但好像,自从他和明乐达成共识以来,就已经很难自在而随意的和她面对面了。
果然,他们都是天生的戏子,只适合在尔虞我诈中逢场作戏的人吗?
宋灏原以为明乐不会回答,却不想,明乐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现在,殿下还有话想说吗?”
宋灏要说的话,她能预料道,而那种所谓的“解释”如果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话——
就会显得太过沉重!
该是,单纯的利用和交易要来的好上一些!
这样隐晦的拒绝,唯有宋灏听的明白。
宋灏闻言一愣,沉默片刻像是在思忖,然后突然说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北上。”
明明是在宣布一个决定,但那语气,却莫名的总让人觉出几分征询哪怕是商妥的意味来。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明乐不置可否,只就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宋灏决定的事,其实,从头到尾她都很少有能够强势拒绝的余地。
抿唇一笑,明乐再度开口,轻声的笑了笑:“不过既然同样为难,我们又何必彼此为难?”
她的语气一直随意而自在,却始终低垂着眼眸没有回头。
宋灏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的情绪就越发烦乱起来。
感觉到他手上忽轻忽重越发不能确定的力道,明乐想了想,就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宋灏落在她腕上的手指下意识的想要收紧,但明乐的动作太快也太决绝,他倒不是抓不牢靠,而是被她这么坚毅的举动震慑,略一犹豫,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那一片裙角已经飞下楼梯口,消失不见。
脸上原来仅剩的一点表情也在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宋灏垂眸看着自己落空的右手长久的沉默,一直到过往的冷风把关节冻的近乎麻木,他才一点一点慢慢收拢五指,于虚无的空气中,仿佛努力的握住了什么。
而这一天流放的旨意一下,平阳侯府的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易明真自己因为始料未及,一路上总觉得做梦一般,每天入夜都希望一觉睡醒之后一切又归于原位。
然则这种好梦,却随着北去途中逐渐下降的气温和一夜的暴雨被彻底的浇醒。
这已经是北去路上的第六天。
一夜冷雨未歇,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破败的房檐上坠落。
易明真抱着胳膊蜷缩在竹木床的一角,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一边又尽量注意着对面客房里几个衙役的动静。
因为得了孝宗的特别“关照”,她并没有随其他的流放犯人一起走,而是被单独的一队官兵押解,单独上路。
这一路走下来,那些人并不照顾她,同样也不为难。
起初还防备着这些人会在途中对她下手,觉都不敢放心的睡,但是经过这么几日,没有发现移动,易明真也就慢慢松懈下来。
连日里徒步赶路,消耗了太多体力,想着这样的雨夜并不方便行动,易明真这才放心,裹了裹身上破旧的棉被,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