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有分寸的,即使敬重萧氏,也是因为萧氏是他生母,这件事我会与他说清楚,想必他也不会是个是非不分的。”老夫人道,语气之中隐隐带了丝哀求的味道。
知道明乐和萧氏母女之间既然无法挽回,老夫人也就不再强求。
而她割舍不下易明峰,一则因为将他视为武安侯府的希望,二来也是因为血脉。
明乐并不急着反驳,而是语气平和的突然开口道,“祖母还记得我哥哥吗?”
老夫人一愣。
虽然易明峰和易明威的排行都在明乐之上,但显然她口中所称的“哥哥”并不是这两个人。
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孙,老夫人还是忍不住的心口一阵抽痛。
那是她的第一个孙儿,样貌出色,文武全才,一直是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即使现在的易明峰再让她满意,也始终无法磨灭她对第一个孙儿的期望和感情。
“凡儿!”老夫人捂着胸口低低的唤了声,口中喃喃说道,“如果还活着,他现在也该是儿女成群了,只可惜——”
“天意弄人,都是命啊!”老夫人说着一叹,狠狠的闭上眼,脸上痛苦的神色仿佛还停留在当年痛失长孙的那一日。
“天意吗?”明乐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脸上神色突然一变,冷厉之中带了浓厚的恨意,一字一顿的说道,“老天不会平白无故的瞎了眼,我们易家几代人都忠君爱国,从不曾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祖母难道真觉得我哥哥他命该如此吗?”
老夫人闻言,身子又是一僵,心里打了个突儿,再睁开眼时,眼中就多了明显的防备之色。
她相信易明乐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这样的话,但这话背后隐隐显露出来的迹象却让她畏惧不前,不敢放开了心思去思量揣测。
黄妈妈跪在明乐旁边,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思考,所有的思路都跟着明乐的话在走,脱口问道,“九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大少爷他——”
“黄妈妈!”老夫人突然厉喝一声。
黄妈妈忙是闭了嘴。
明乐知道老夫人心里的排斥。
或许她并不是想要维护易明峰,只是因为那些丑恶的真相让她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坦然面对。
“哥哥惊才艳绝,又得了陛下亲封,是承袭武安侯府爵位的第一继承人,原本那次狩猎回来他十六岁的寿辰一到便可以顺理成章接管侯府的一切,可偏就是那么巧,好好的一场皇室狩猎盛宴,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就只叫他有去无回。”明明看出了老夫人的排斥,明乐也在意,仍是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
说话间,她抬手拂开厚厚的刘海,露出额头上那块用脂粉也无法完全遮掩住的疤痕,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还记得我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吗?”
当初易和和易永辉死的时候,因为没有亲见,老夫人心里痛则痛矣,却未曾有过那么强烈的震撼,反倒是易明凡出事的那一次,满脸是血的孙女,面目全非的长孙,那场景太惨烈太震撼,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时常的在梦里遇见。
易明凡的死因被归咎为一场意外,而明乐那次受伤的事却成了无头公案,慢慢的被人遗忘,最后不了了之。
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一直凌乱不堪的四下里乱飘。
她死死的捏着手指,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即使再怎么害怕,再怎么不甘愿——
她依旧是想要知道当年的那些真相。
“那一次皇家围猎,萧澄总管所有的马匹坐骑。”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明乐知道,老夫人都懂。
而也恰是她这一句看似最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压断了老夫人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呵——”短暂的沉默过后,老夫人突然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顺着眼角蜿蜒着往下滚落。
黄妈妈软在地上,脸色铁青,不可置信的摇头道,“就是为了抢夺爵位,他们——他们害死了大少爷?”
这太可怕了!
老夫人双手捂住脸,肩膀抖动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黄妈妈早已泪流满面,满面慢眼的凄惶之色,捶着地面哀哀道,“这真是作孽啊!”
明乐一动不动,面容沉静的跪在那里。
对于老夫人,她所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老夫人哭了很久,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感情,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浓厚的化不开的凄凉和痛苦。
她的长孙,她曾经最喜爱的孙女,还有她的外曾孙和儿媳——
她原来还时时抱怨老天不公,却从未想过,这些所谓天灾竟然全是人祸,长子那一房的所有血脉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斩杀殆尽。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夫人才勉强抹了把眼泪重新坐直了身子。
“哥哥的死,母亲的病,还有五姐和浩心——”明乐见她冷静下来,就面无表情的重新开口道,“三月初在我和爵儿从柳乡回来的路上发生的那件事我姑且可以不去计算在内,哪怕是一命抵一命——所以我做的事,希望祖母你不要插手。”
这些年里,她已经习惯了用沉默的方式来隐藏痛苦。
老夫人看着她无喜无悲的面孔,更是清楚的看到了她的决心和信念。
“我——”哭了这么一通,老夫人的身子已经近乎虚脱,出口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她哽咽了一下,然后又用力的闭上眼,慢慢道,“心里有数了!”
没有明确的表示出什么,所有的态度却已经十分的鲜明。
“谢谢祖母!”明乐扯了下嘴角,这个弧度却未能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听着她轻缓的脚步声步步远离,近乎被抽空了思绪终于一点一点慢慢回笼,仰头倒在身后的软枕上。
“老夫人!”黄妈妈哭着爬过去握住她一只手,自己则是拼尽全力抑制着才勉强没有嚎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