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娘只觉得头皮发麻,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她虽蠢钝,如今却也看的明白,这件事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见到事情已了,几个钳制她的婆子松了手,易明澜身子一软砰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然后她又强撑着爬起来,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踩着鹅卵石的小径朝着襁褓里的浩心走过去,孱弱的身子仿若一缕幽魂游荡不止。
郑妈妈慎得慌,不觉抓紧手中婴孩的尸体往后退了退,孙氏缓过一口气来再度厉声喝道:“还等什么?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院里侍立的婆子们得令,纷纷抄了木棍一拥而上,卯足了力气往易明澜身上招呼,易明澜不哭也不喊痛,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包裹她儿子尸身的襁褓一步一步倔强的走过去,她的身子不断的被冲击,几次被人打趴在地却又仿佛毫无感知一般爬起来再度执着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直到最后一次僵硬的跪在那里再也站不起来。
婆子们被她身上的煞气震慑着,不知不觉的住了手,易明澜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向亭子里悠然而坐的易明真,彼时易明真正垂眸神色悠闲的慢慢拢着杯中茶叶,氤氲的水汽溢出来,让她妆容细致的脸孔仿佛沉浸在遥远的画墨之中。
反观自己,易明澜突然就想笑,然而笑声漫过喉咙却无端演变成了沙哑而凄惶的哀嚎——
“彭子楚,今日你这般待我,我死不瞑目,我咒你彭氏一门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孙氏被她怨愤的神情镇住,稍后回神听她咒骂自家爱子不由的恼羞成怒,忽而两步冲上去一把夺了一个婆子手里的木棍对着易明澜的脑袋狠狠的捶下去。
棍棒之下温热的血水自她发间蜿蜒而下,易明澜的身子半跪在那里就只是不住的发笑,笑到最后脸上就不知不觉弥漫了道道泪痕与血水连成一片,整个视线之下弥散开来一片残红。
院子里乱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蜷缩的易明乐的瞳孔也被这血色浸染,惊惧、痛苦、不甘,种种情绪变幻,在某一刻的清明冷澈之后忽而就疯狂燃烧、恨意翻滚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武安侯府的正厅里,老夫人于氏靠在红木的太师椅上,身上一件云锦织金丝线的褙子罩着他有些发福的身板儿,整个人看上去雍容高贵,素来慈爱和善的脸上却是布满一层寒霜,隐隐的透了丝戾气出来。
二房和三房的人,除了外出经商的三老爷易永贺和奉命办差在外的世子易明峰,其他人无论嫡庶,全都聚在这里。所有人都偷偷打量着老夫人的脸色,整个屋子里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气氛,静的让人心惊。
易明乐在老夫人的心腹黄妈妈身后默无声息的站着,小小的身子略带几分瑟缩的拽了黄妈妈的一角袖子。
黄妈妈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抖,心疼的低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聊作安抚。
易明乐一声不吭,和她转醒后这三天里的表现一样,她只是更加用力的垂下头去,长长的刘海遮掩住眼中清冷锐利的锋芒,她冷眼旁观默默的注视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并且牢记在心。
平阳侯夫人孙氏坐在下首的那张红木椅上已经仪态端庄的在饮第二杯茶。
“咳——”易家二老爷、武安侯易永群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却是对着首位上的易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事儿——”
他说话间,孙氏手下拢茶叶的动作已经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下意识的抬眼朝上首的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手里挂一串碧玺串子的佛珠,连着半个时辰不动不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此时闻言才面无表情的斜睨了易永群一眼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易永群虽然顶着个武安侯的名头,骨子里实则并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人前他是风光无限的武安侯,背地里却并不管事,尤其对老夫人,更是敬畏的很,更有甚者这次还是内宅女眷出事,他这个一家之主虽然碍着面子必须在场,实际上却是不合适插嘴的。
二房夫人萧氏出自武威将军府,是个心机颇深的干练人,闻言便是代替丈夫陪着小心对老夫人开口道:“母亲,此事事关重大,既然已经发生了,我看也没有旁的法子,横竖这人都已经没了,好在亲家母谨慎把这消息都压死在后院里,怎么着也要全了我们两家的脸面,不如——”
这些年武安侯府老夫人早就不管事了,大事小情全都是萧氏在处理,若不是这次事关易明澜这个长房嫡出的小姐,老夫人估计也不会插手。
不过她既然来了,这屋子里头的所有人就必得以她为尊,所以萧氏在说话间还不忘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脸色。
易明澜未出阁前,在这府里是所有小姐当中最受老夫人看重的,萧氏也知道,所以言辞间便只敢试探着来。
老夫人手里又捻了两下佛珠,像是在忖度什么,她却不正眼去看易永群夫妇,半晌却把目光移给孙氏,冷淡道:“亲家母,你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孙氏讪笑着赶忙放下茶碗,起身福了福,这才谨慎的观察着老夫人的脸色开口道:“老夫人,家里头出了这种不体面的事都是我教管不严,我本也是没脸登你这个门的,可这五小姐到底也是我彭家八抬大轿自你府上抬回去的人,怎么着我这也得上门给你个说法不是?”
虽然同是一品诰命的侯府夫人,她在这易老太太面前也总自觉矮上一截,毕竟武安侯府这种一等功勋世家的名望远不是一个即将没落的平阳侯府可比的。
孙氏这般努力的伏低做小,老夫人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兀自盯着手里佛珠意味不明的冷冷一笑。
孙氏心急之下就侧目对身后侍立的易明真使了个眼色,说实话,对于老夫人易明真也是惧怕的紧,只是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做都做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祖母!”一咬牙,易明真就一步跨出去,端端的跪在地上,惭愧道:“五妹妹是孙女亲自迎进府门的,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孙女管束不周,丢了我们侯府的脸,请祖母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