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晓瑜想了想,还是把昨天在镇上遇到包世兴以及把包氏父子告上公堂最后流放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静娘之前就知道程锦绣的事了,倒是不怕把前因后果都说明白。
静娘听罢,难免对包氏父子唾骂一番,“我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被流放也算是罪有应得,不过要奴婢说,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杜晓瑜道:“死了多便宜他们呀,受活罪才叫折磨人呢,那苦寒之地岂是他们这些人待得住的,早晚有一天被活活折磨死。”
“也是。”静娘吐了一口气,又看向杜晓瑜,“姑娘要起身吗?奴婢给你梳洗。”
杜晓瑜指了指自己脖子里,问她,“明显吗?”
静娘无奈点头,“有点,一会儿用粉遮一遮,应该能糊弄过去。”
杜晓瑜满心感激,笑道:“那就有劳静娘了。”
静娘没好气地睨她,“奴婢可只帮姑娘这一次,下一回,呸呸呸,可不能再有下一回了。”
杜晓瑜愣是被她弄得没脾气,“好好好,我答应你,没有下一回了,要真有,也是我嫁人以后,成了吧?”
静娘心想,这还差不多,只要姑娘铁了心不僭越,那活阎王本事再大,总不能强迫吧,想来他也舍不得强迫,否则这两年来哪里还会当眼珠子似的躲在暗地里疼。
快速穿好衣服,杜晓瑜走到镜台前坐下,由着静娘给她捣腾。
大约花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捣腾完毕。
杜晓瑜往镜子里一看,脖子里那些可疑的印子完全被抹去了,静娘手艺了得,竟然丝毫看不出故意遮掩的痕迹。
杜晓瑜十分满意,站起身的时候故意蹭了蹭静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静娘又好气又好笑,“姑娘平日里哪有这么亲近奴婢的,分明是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才没有。”杜晓瑜哼了哼,“我对你原本就要比对别的下人特别一些。”
她也没撒谎,心中对于静娘,除了亲近,更多的是敬重,敬重静娘的品行为人。
但有一点静娘说对了,杜晓瑜就是因为心虚,所以对于静娘的“帮忙遮掩”而对她分外亲昵,只不过,杜晓瑜不好意思承认。
静娘哪看不出来杜晓瑜面上一闪而逝的羞窘,也不再埋汰她,转而说起正事,“那按照姑娘的意思,老爷月初就得去镇上继任了?”
“对。”杜晓瑜收敛了多余的思绪,吩咐道:“你去帮我把爹娘叫来,我当着大伙儿的面把这事情说清楚,至于交接什么的,我也不懂,让爹自己去办。”
“好。”静娘应声出去。
杜晓瑜推开房门朝着堂屋走,一路上遇到几个小丫鬟笑着跟她打招呼,杜晓瑜因为心虚,总觉得她们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脖子里的吻痕,于是加快了步子。
不巧,过转角的时候撞到了程锦绣。
程锦绣惊呼一声,把杜晓瑜吓得够呛,她拍拍胸脯,瞪着她,“锦绣姐姐,你怎么走路没个响儿呢?”
程锦绣疑惑地看着她,“我刚才在后面叫了你两声你都没听见,没辙了才会想着抄近路来拦你的。”说完,揶揄笑道:“我哪想得到妹妹心事这样重,竟然连我一个大活人都看不见直接撞上来,哎,妹妹刚刚想什么呢?说来给我听听?”
杜晓瑜被问红了脸,假意推她一把,“你少贫,我不是让静娘去告诉你待在房里静养的吗?怎么出来了?”
程锦绣道:“反正这宅子里清静,在哪都是一样的,再说,我背上的那些伤昨天及时敷了药,休息一夜也结痂了,不妨事,屋子里太闷,我出来走走。”
杜晓瑜想着反正静娘还没把人请过来,索性陪着程锦绣走了一段。
从昨天打赢了官司到现在,程锦绣的心情都格外的好,走个路都能高兴得哼出小曲来。
杜晓瑜也打心眼里替她高兴,趁机问道:“锦绣姐姐早就跟娘家和婆家都断了关系,如今又正值花一样的年纪,可曾想过再找个好人家过安生日子?”
程锦绣听这话,面色有些僵硬,一时半会儿没答上话来。
杜晓瑜暗道不好,主动挽住她的胳膊,改了口,“我就是顺嘴一说,姐姐别往心上去。”
程锦绣忽然停下步子,认真地看向杜晓瑜,问她,“晓瑜妹妹,咱们女人是不是真的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了?”
杜晓瑜愣了愣。
程锦绣眼眶含泪,说道:“你是最了解我经历的人,想必最能体会我的处境,我如今听到‘男人’这两个字,心都还是抖的,又怎么可能真的放下从前那些事情去接受哪个男人,哪怕他再好,我也没勇气。”
杜晓瑜了然,“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心疼姐姐,想让姐姐的下半辈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不过姐姐既然都放话了,那以后我不提,我不提便是了。”
程锦绣露出感激的笑容来,“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妹妹,倘若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活到现在,虽然我有个不切实际的心愿,想一直陪在妹妹身边,但妹妹终究是要有自己家室的,我寻思着,等身上所有的伤都好了,就出去找份事情做,不求挣多少钱,起码能养住这张嘴就成。”
杜晓瑜嗔道,“姐姐说这话岂不是太见外了,既然你真心实意管我叫声妹妹,那我这个做妹妹的,就断然没有眼睁睁看着姐姐饿肚子的道理,你要做事可以的啊,我那药田和药坊里可都还缺人呢,不过姐姐不通药性,若是你愿意,可以先去药田里面帮忙照看,我付你工钱,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了,那我也不把你当成下人,以后咱们还是姐妹相称,如何?”
程锦绣眼神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杜晓瑜满口答应,“姐姐若是乐意学,我还可以抽空教你关于药田的种植细节,懂得多,就不容易出错。”
程锦绣激动起来,“那真是太感谢妹妹了。”
杜晓瑜挑眉,“咱们有缘才能聚到一起做了姐妹,我这也是想着自己没个说话的人留在身边解闷,才会变着法儿的把你留下,你不怪我就成。”
程锦绣忙道:“妹妹对我有救命收留之恩,我谢都来不及了,哪还有怪你的道理,那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畜生了?”
“别胡说,姐姐是人,活生生的人,怎么跟那糟心玩意儿比。”杜晓瑜哼声。
程锦绣笑着自打嘴巴,“是是是,我嘴欠说错话,该打。”
杜晓瑜忙拉住她的手,“你快消停些吧,要真把自个儿打肿了,别人不定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我要是成了悍妇,以后谁还敢跟我亲近,见着我都躲得远远的了。”
程锦绣嘴巴没有杜晓瑜厉害,说不过她,只是笑,一时之间小路上只听得到姐妹俩的说笑声。
等到了堂屋的时候,丁大庆和胡氏以及丁文章夫妻都到了。
杜晓瑜看了一眼坐在丁文章旁边的傅凉枭,脸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无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脖子,等反应过来又赶紧缩回手,带着程锦绣一起坐下。
傅凉枭装作没看见这一幕,心下却暗笑,不觉勾了勾唇角。
静娘很适时地轻声咳了咳。
杜晓瑜脑袋垂得更低。
“丫头,你急匆匆让静娘把我们叫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丁大庆焦急地问。
杜晓瑜再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丁大庆道:“爹,是有件天大的喜事要通知大家,所以一早把你们都给请过来了。”
“什么事啊,这么隆重的吗?”丁文章搓搓手,一脸期待。
杜晓瑜道:“昨天我和锦绣姐姐去镇上,碰到包镇长和他的儿子犯了事被送到县衙,我们俩就跟去凑了趟热闹,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了?”丁文章急得不得了,他早就看包镇长和包世兴不顺眼了,只不过碍于对方是镇长的缘故,一直没敢发作,如今听到那对父子犯了事,就算没亲眼所见,丁文章听听也觉得解气。
“哎呦小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胡氏哭笑不得,“没见他们都急出汗来了吗?”
杜晓瑜撇嘴,“哪是急出来的,分明是热出来的。”
丁文章瞬间抓狂,“妹子啊,你这一句话卡得不上不下的,是想把我给急死吗?你倒是快说啊,快快快,我等着。”
在众人满是期待的眼神下,杜晓瑜终于吐口,“包氏父子犯了大罪被流放了,林县令让我回来知会爹一声,以后您就是桃源镇的新任镇长,下月初继任,让您准备准备。”
“哎呀,小丫头,这种事可万万开不得玩笑。”丁大庆面色惶恐,“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当玩笑听也就算了,出了大门,你可不能再跟别人这么说,否则要惹祸上身的。”
“你爹说的对。”胡氏赞同地点点头,“这种玩笑不能乱开,要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可就遭了。”
丁文章看向丁大庆和胡氏,问道:“爹,娘,你们咋会觉得妹子是在开玩笑?”
丁大庆皱皱眉,“那包镇长是林县令的舅兄,光凭这一点,那包镇长就算犯了天大的事儿,林县令也能一手帮他遮过去,就算是真的严重了,顶多打几板子做做样子就算完事儿,怎么可能流放,小丫头这是拿我们寻开心呢!”
“娘,您怎么看?”丁文章看向胡氏。
胡氏犹豫着道,“你爹说得有理啊,那包镇长仗着有个县令妹夫,这么多年来没少排挤打压你爹,不是什么好人,可他背后有个县令撑腰,咱们就算对他有什么不满,也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这要传入了包镇长耳朵里,不定又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丁文章又看向廉氏,“媳妇儿,你也觉得妹子在开玩笑?”
廉氏回他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她比较相信杜晓瑜,可是包镇长被林县令判流放这事,还真没可能。
丁文章笑眯眯地望着傅凉枭,“阿福兄弟,你呢?”
傅凉枭目前还是“哑巴”角色,出不了声,只是细看了一眼杜晓瑜,表示相信她。
杜晓瑜忙别开眼睛,心湖却是早就泛起了涟漪。
所有人都觉得林县令一定会包庇包镇长。
也就是说,倘若没有傅凉枭,包镇长就会因着跟林县令的关系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最后成了无罪释放,可见傅凉枭在这件事上帮了多大的忙。
想到这里,杜晓瑜又感激地悄悄看他一眼。
傅凉枭似乎看懂了她这个眼神,唇角勾笑,眉头挑了挑。
杜晓瑜脸色红了红。
“妹子,没事儿啊,他们不相信你,大哥信你。”丁文章拍着胸脯,一脸豪迈。
杜晓瑜好笑,“大哥为什么信我?”
丁文章顿时噎住了,想半天才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信就是了。”
杜晓瑜心里暖成一片,这个丁文章,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可但凡跟她有关的事,他总会第一个冲出来,要么帮她做事,要么帮她挡着,从来没说过一句怀疑她的话。
“大家都别猜来猜去的了。”杜晓瑜突然严肃起来,“我说的是真的,爹你要是不信,赶明儿自个去县衙问一声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丁大庆还是觉得不敢相信,“这……这难道都是真的?可是,怎么可能呢?林县令怎么可能把他舅兄给流放了?”
杜晓瑜心道这一切还不多亏了深藏不露的楚王殿下,要没有他,包有为那个畜生怎么可能这么早就遭报应。
“包有为犯了妖言惑众鼓动民心的重罪,就算是林县令也保不了他的。”杜晓瑜道:“我觉得爹你应该自信一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里正,完全有能力担任镇长一职,再说了,咱们家出了二哥这么个有本事的读书人,整个桃源镇的镇民还不都得给您三分薄面么,这镇长的位置啊,非您莫属。”
丁大庆好早之前就听说了不久的将来要撤了里正,所以他琢磨着等自己不再是里正了,是不是弄个村长当当继续管着白头村,但是镇长的位置,他却是从来没想过的。
所以一听杜晓瑜说他被林县令点名去继任镇长,丁大庆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愣愣地笑了两声。
胡氏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老头子,你要是当了镇长,那咱们家岂不是要搬到镇上去了?”
“是啊!”杜晓瑜点头,“镇长自然要住在镇上,咱们这儿距离镇上远,哪能来回跑,再说了,镇上那房子多气派啊,到时候爹娘都搬进去,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要赶早去赶集才能买得到了,多方便,哥哥嫂嫂的话,你们自个决定吧,是要跟着爹娘搬去镇上,还是留下来,我都随你们的便。”
胡氏希望丁文章他们搬去镇上,因为她想天天看到小孙子,但丁文章他们还没说话,她也不好直接开口。
看向廉氏,胡氏问,“老大媳妇,你的意思呢?”
廉氏为难地看了看丁文章,丁文章马上一副“我什么都听媳妇儿的”表情,这让廉氏越发为难,她仔细琢磨了一下,缓缓道:“娘,我和孩他爹还是留下来吧,咱们要是都走了,妹子这里不方便。”
廉氏这“不方便”三个字说得虽然隐晦,但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阿福如今是以杜晓瑜未婚夫婿的名义住在宅子里的,外面很少有人说闲话,那是因为丁文章一家三口也住进来了,有丁文章和廉氏这对长兄长嫂监管着,名声的问题不用担心,但如果丁文章他们搬出去,那除非阿福也搬出去,否则杜晓瑜的名声必定会遭人诟病。
杜晓瑜知道廉氏是为了她好,但是为了顾及她的名声,就非得要胡氏和丁安生祖孙分离的话,杜晓瑜觉得这牺牲也太大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是个外姓人,又不是丁家本家人,没道理要他们为了她做这些。
“哥哥嫂嫂不必顾虑我。”杜晓瑜道:“大不了,你们搬出去的时候,我再给阿福另外安排住的地方就是了。”
反正她答应了从今往后要听静娘的话,不能再做那些不守规矩的事了,若能趁此机会把傅凉枭这头饿狼给弄出去也好,省得她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好似自己真偷了情,偏偏跟她偷情的这位,还是她未婚夫。
杜晓瑜才说完,就看到对面坐着的傅凉枭眼神变得有些幽怨。
她意志坚定,决不妥协。
昨天晚上在他房里,她就是被这双眼睛给蛊惑了的,以至于犯了大错。
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上他的当了。
“这样好吗?”丁文章迟疑,“你们俩明年的婚期,这个时候让阿福兄弟搬出去,岂不是生分了?”
杜晓瑜心里哼了哼,生分些才好呢,省得某个不要脸的得寸进尺成天想缠着她。
廉氏道:“要我说,咱们就算要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不如爹娘先去镇上,我们先在这儿住一年,等阿福兄弟和妹子成了婚,我们再搬也不迟,否则这冷不丁地一下子让人搬出去,别人不知道,还当咱们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了呢!”
杜晓瑜直接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可不就是心虚么?
廉氏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她说的话,胡氏基本都会细想,大多数时候也都赞同,这次也一样,她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对着丁大庆说道:“当家的,我觉得老大媳妇说得有理,那就让他们先在这儿住到明年吧,再说,小鱼儿跟老大媳妇相处惯了,以后要有个需要帮忙的地方,用着也趁手。”
杜晓瑜哭笑不得,“我这儿那么多人帮忙,用不着嫂嫂操心的,你们要去,只管去好了,我让阿福哥哥跟着搬,至于旁人怎么说,咱们又何必想那么多?”
廉氏略有些担忧,胡氏也愁着脸,名声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一个弄不好就得臭,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正当众人焦灼不已的时候,丁大庆突然道:“行了,都别争了,老大,你带着媳妇在这里住到明年,毕竟咱们算是小鱼儿名义上的娘家人,若是都走了,那像个什么话,再说,这镇长之位不也是因着小鱼儿买了地我才能有机会坐上去的吗?若是一朝得势就将她一个人撂下,那我成什么人了?”
到底是一家之主,这话一出来,大伙儿都不敢吭声了。
就连杜晓瑜都没再作声,默默与静娘对视了一眼。
去留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丁大庆夫妻先搬,丁文章夫妻带着儿子留下。
意见最大的杜晓瑜没敢反抗,要真反抗了,那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之后丁大庆亲自去县衙问了一遍,确认自己真的要继任镇长之后高兴得不行,丁二庆听到了消息,急匆匆来给大哥道喜,丁大庆让胡氏给他做了一桌好菜,把自己舍不得喝的竹叶青酒拿出来,兄弟二人你来我往的,不知不觉就多贪了几杯,结果喝得醉醺醺的,一整天都没干活,被胡氏嘀咕了一下午。
丁大庆心头高兴,才不管胡氏怎么咕哝他,一觉睡到天亮。
虽是下月初继任,但搬家这事月底就得进行。
丁二庆带着儿子自告奋勇来帮忙。
杜晓瑜看得出来,丁二庆有自己的小心思。
毕竟丁大庆一走,以后就再也没有里正了,每个村会推举出一个村长来,丁大庆当了镇长,白头村的村长最有可能落到谁头上,不言而喻。
不过杜晓瑜对于丁二庆的这点小心思倒是不反感。
一来,白头村有个别刁民,非得丁二庆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才治得住。
二来,丁二庆只是喜欢往高处爬,并没有因此而做出谋害别人的事,是值得表扬的上进心。
丁大庆自然也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弟弟一大早过来献殷勤是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没说破。
丁家老宅里平日里看起来没多少东西,可真到了搬家的时候,光是桌椅板凳就占了一牛车的位置。
杜晓瑜眼瞅着不够,亲自去村里借牛车。
两年前这村里有得起牛的人家都很少,所以每年耕种翻地都要连人带牛的请,能有得起牛车的就只有丁大庆一家,所以那个时候,谁要是想去赶集,都得等着丁家的免费牛车。
可是后来,杜晓瑜买了地种药田以后带动村里不少人家日子好过了,眼下几乎家家都有牛和牛车,再去镇上也用不着丁家送了,能自己去。
所以现在要想借到牛车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以杜晓瑜的人缘和地位,一开口,那些长工们就忙不迭地把自家牛车给套好牵出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三四辆牛车停到了丁家老宅门前,乡邻们还说,能帮丁家把家什运送到镇上去。
丁大庆说了一番感激的话,乡邻们便纷纷过来帮忙。
那些大件都是糙老爷们儿干的活,杜晓瑜、廉氏和程锦绣三人帮不上忙,只能去屋里帮着胡氏拾掇拾掇小物件。
等把宅子里搬得空荡荡的时候,所有的牛车都已经装满了。
胡氏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地叹。
“娘,咋还不走呢?”廉氏走过来。
“要走了,突然有些舍不得。”胡氏摁了摁湿润的眼角。
廉氏笑了笑,“您要真舍不得,就把猪和羊都给赶去镇上喂养呗!”
胡氏笑骂:“胡闹!那镇衙里能是养猪的地方吗?”
廉氏无奈,“您哪,就放大宽心地去吧,家里的鸡鸭牛羊,自会有人照管,等临过年了,我让娃他爹把羊宰了,给你们送些肉过去,再抱上两只鸡,咱们好好在镇上过个年。”
胡氏唉声叹气,“也只能这么着了。”
“娘以后可就是镇长夫人了,哪里还能再管顾这些牲畜,您呀,该学着享享清福了。”
胡氏忍不住笑,“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廉氏挽着胡氏的手,“爹已经带着拉牛车的那几位走了,新宅那边的马车也赶过来了,正等着娘出门呢,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胡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廉氏走到门外。
“娘,快上来吧!”杜晓瑜在马车里招手。
胡氏一愣,“怎么你们都要跟着去吗?”
杜晓瑜笑道:“镇衙我去过好几回,不过爹当了镇长以后的镇衙,我还一次都没见过呢,想跟着去凑凑热闹,娘不会把我赶下去吧?”
“哪的话?我只是想着你那么忙,去了镇上,不是耽误你事儿吗?”胡氏关切地问。
“不耽误。”杜晓瑜道:“等到了镇上,我亲自去找仁济堂的少东家说清楚咱们家有事,晚几天把药做出来给他,他能体谅的。”
胡氏这才在廉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见到程锦绣也坐在里面,笑着打了个招呼。
二人坐下以后,廉氏才道:“按照咱们这儿的风俗,请人搬家必得请人吃饭,一会儿到了镇上,我去酒楼订几桌,一来,请那几个帮忙人吃顿饭,二来,给爹顺利当上镇上庆贺庆贺,到时候再多买两串鞭炮放放,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程锦绣道:“这新官上任啊,就得热热闹闹的,让镇民们跟着沾沾喜气是好事。”
胡氏也点头表示赞同。
“我觉得不妥。”杜晓瑜摇头。
廉氏急忙问,“妹子觉得哪里不妥?”
杜晓瑜道:“新官上任,庆祝很正常,但若是光咱们一家庆祝,还大张旗鼓地放鞭炮,未免太过张扬惹人不快,依我看,这宴席要不摆就不摆,要摆就直接全镇同庆,这样一来,还能顺便笼络人心。”
胡氏不解,“什么叫全镇同庆?”
杜晓瑜道:“为了爹这个镇长的长远发展,我建议咱们自己掏腰包,办几十桌流水席,请三种人吃饭,第一种,无家可归以乞讨为生的乞丐,第二种,每年按时按份缴纳商税的商人,第三种,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廉氏有些不赞同,“咱们这么做,那些达不到条件来吃饭的人会不会觉得不公平?”
杜晓瑜点头,“若只做这些,自然是会引起民愤的。”
胡氏慌了,“那咱们还是不办了吧,免得惹上麻烦。”
“办,必须办。”杜晓瑜道:“你们想啊,整个桃源镇才三百多户人家,每一户人家,就算没有经商的,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总会占一样,这么一算,几乎每家每户都能有来吃饭的名额了。
这件事,我也是琢磨了好几天,把这三种人聚集到一起吃饭,我有自己的目的。
我那粮仓里的粮食已经存放快一年了,不能再继续堆放,再来一年就得坏了,拿出去卖的话,虽然能卖一笔钱,但眼下我不缺那点银子。
再说了,拿出去卖我还得操心受累,药田和药坊的事就已经够我烦的了,不想再操这份心,所以我决定,但凡来吃饭的老人和小孩,每人发放一定数量的白米、大豆、小米和棒子面带回家去。
商人这一层的话,他们压根不缺这些口粮,我到时候让爹向县里申请‘模范商户’的匾额,生意红火,缴税最多的店铺,就赐匾额,给赏金。
商人重利,很多人可能瞧不上那点微薄的赏金,但一定会对这块匾额趋之若鹜,因为县令亲自赐的匾额是名声的象征,有了匾额,店铺有了知名度,生意自然会越做越好。
这种时候,其他商人就难免会眼红嫉妒了,那咱们便提前把‘模范商户’的匾额做成流动的,要么半年评一次,要么一年评一次,总而言之,要把商户们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降低偷税漏税的现象。
最后一点,我请小乞丐来吃流水席,就是想看看整个桃源镇到底有多少乞丐,我已经打算好要买地开荒了,到时候让他们去,照样干活拿工钱,这样一来,既减少镇上乞丐成堆饿肚子的现象,又能省了我招工的时间和精力,一举两得。
对了,说了这么多,还没问问娘和大嫂,你们觉得我这提议怎么样?”
杜晓瑜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胡氏、廉氏和程锦绣三人早就惊得目瞪口呆了,一个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杜晓瑜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这是,你们一个个都用这种眼神看我,怪渗人的。”
程锦绣忍不住惊呼,“我的天哪,晓瑜妹妹,你那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要我说,这就是简简单单的镇长上任请人吃顿饭吧,可是被你这么一安排,什么都考虑进去了,又是照顾农户鼓励商户缴税又是帮扶乞丐的,瞬间就把丁镇长这个镇长的形象给拉上去了,以后谁还敢不服这位新任镇长啊,妹妹是想到这么多的好点子啊?”
廉氏也被杜晓瑜这脑子给惊艳到了,“本来我也觉得就是一顿饭,要是在外面办觉得太张扬,那咱们自己好好做一桌好饭好菜热闹热闹也就完事儿了,妹子却能一下子想出这些来,咱们虽然吃点亏自己掏腰包,可这行出去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啊!娘你快瞧瞧她,那脑瓜子精明的哟,我这辈子是没指望赶上了。”
胡氏脑子笨些,想了好久才把杜晓瑜这些提议理解通透,当下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杜晓瑜的手,满心感激。
杜晓瑜眨眨眼,“这么说,你们都觉得我的提议不错了?”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奇思妙想的好点子啊!”程锦绣夸了又夸,之前就觉得杜晓瑜聪慧,今儿听了她的这些话,程锦绣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杜晓瑜,如今可算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赞成。”廉氏郑重道:“既然是大办,总不能全让妹子担着,这样吧,妹子负责发给老人和小孩的粮食,给模范商户的匾额和赏金,至于办流水席的钱,从我们这里出。”
胡氏附和道:“对对对,不能什么都让小鱼儿出钱。”
杜晓瑜见她们婆媳态度坚决,便不再推拒,“那成吧,你们负责流水席,其他的交给我。”
马车到镇上的时候,先到的丁大庆已经招呼着帮忙的乡邻把家什给盘进镇衙去了,如今就等着胡氏去拾掇归置。
镇衙和县衙一样,除了前面有个公堂,后院都是家眷住的地方,院子还算宽敞,不过因为年限已久,看起来已经很古旧了。
杜晓瑜进门的时候四处打量一番,提议道:“到时候请人来重新装潢一下,到底是包家人住过的地方,若是什么都不收拾直接住进来,难免晦气。”
胡氏点点头,也觉得这院子该装潢修缮一番。
所有东西都还没安置,丁大庆先把帮忙的人请到厅堂里,先把桌椅板凳弄进来给那几个人坐,又使唤丁文章去厨房烧水泡茶招待。
等胡氏到了才单独把她叫到一边,吩咐道:“你马上带着人去酒楼订桌,请这几个帮忙的吃顿饭。”
胡氏道:“老头子,小鱼儿那丫头说了,咱们不这么办。”
丁大庆眉目一缩,“这话怎么说?”
胡氏只好把杜晓瑜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丁大庆。
丁大庆听得惊叹连连,捋了捋胡须,心中十分满意,“没想到啊,这丫头如此的有头脑,竟然考虑得这样细致周全,妙!她这提议实在是太妙了,你去告诉她,就说等我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就把她的提议散出去,也会尽快去县城向林大人申请‘模范商户’匾额的。”
胡氏喜笑颜开,“这么说,老头子你是同意小丫头说的话了?”
“这么好的点子,别说是我,就连林大人都想不到,等我去了县城,定会如实禀告,说这是那丫头想出来的,我可不能贪功,小鱼儿是桃源镇出了名的小地主,如今又提出这么优良的计策来,没准到时候林县令一高兴,要么送她一片山头,要么减减她的税,总之,对她来说那是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胡氏一听,高兴坏了,“那我这就去告诉她。”
杜晓瑜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些惊诧,“娘的意思是,爹要对林县令如实禀告,告诉林县令那些点子是我想出来的?”
“对啊。”胡氏笑道:“你爹还说,林大人要是知道了,没准儿一高兴还能让你减税呢!”
杜晓瑜心想,她虽然有意把这功劳推到丁大庆身上去,可是丁大庆的水平也就那样,自己帮得了这一时,以后林县令要考核他关于治理桃源镇的方案,他回答不上来,岂不是惹得林县令生疑?
既然这样,那这功劳还是自己担着好了,免得将来说不清。
把帮忙那些人打发走,胡氏就带着廉氏开始布置房间了。
杜晓瑜则是带着程锦绣去了仁济堂。
“少东家,你在干嘛呢?”杜晓瑜看着后院里正追着鸡跑的贺云峰,满额黑线。
贺云峰停下来,说道:“上次我让你把这只芦花鸡抱回去,结果你们俩出去逛街,一逛就是大半个月才回来,可让我好等,这次说什么也要抱回去,省得我每天操心鸡食也就算了,还得操心鸡屎,容易嘛我?”
程锦绣望着贺云峰捉鸡那笨拙的样子,忍俊不禁,“你那样是捉不到鸡的。”
贺云峰一下子又羞又窘,停了动作,尴尬道:“我没捉过。”
杜晓瑜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捉过就站一边儿待着去,让咱们的锦绣姐姐给你露一手。”
贺云峰乖乖站到一边。
被点名的程锦绣有些懵,小声问杜晓瑜,“你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
杜晓瑜眨眼道:“因为我也不会捉鸡啊,你再看看他那熊样,整个儿一养尊处优的少爷,像是能抓得住鸡的样子吗?所以这事儿啊,还得靠你。”
程锦绣看了一眼杜晓瑜,又看看贺云峰,这才点头,“那好吧。”
她走过去站在那只芦花鸡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喂鸡的糠,一边往地上撒一边“咯咯咯”地叫,那芦花鸡果然缩头缩脑地慢慢走了过来。
程锦绣趁机一把抓住鸡翅膀,芦花鸡扑腾两下就到了她手上。
贺云峰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