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
尚书府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侍卫拖着已经接近昏迷的喜儿出来,毫无怜悯心的扔到地面上;玉砚跟在后面出来,借着府邸门口的灯光,带着几分同情而又厌恶的看着蜷缩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丫环。
“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如今这般,你也怨不得尚书府,我家大小姐心地善良,不计前嫌而好心好意的救了你,你当知道感恩才是。”
她把装在钱袋里的几块碎银子,施舍般扔给喜儿,“经此一事,但愿你能有自知之明,也不要再跟这样的主子。”
说着,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里面那位二小姐,果真是蛇蝎心肠,竟然还那样向老夫人提议,若不打残了还能买出去……简直听得教人心寒齿冷,还好自己幸运的跟着大小姐,永远不会遇到这种事。
另个随同出来的仆妇,也把已经泛黄的卖身契扔给了喜儿,同时还不忘恭维拍马屁:“拿着你的卖身契,赶紧爬走吧!不要污了尚书府的大门口,大小姐和玉砚姑娘心善,送你这许多银两,够你治了腿找份好差事了,还不赶快道谢!”
“呸!”
喜儿用尽力气的吐出一口,带着血沫子的口水。浑身骨头都被打碎般的惨烈剧痛和已经被那几十大板,打出了浓烈的怨恨和脾气,那还听得进去这些话?
她的眼前阵阵发黑,视线所及之处天旋地转,好半天才半撑起身来,用尽力气的看了一眼,那张卖身契的位置。死死的抓在手中后,带着哭不出来的呜咽声,挣扎着就往路上爬。
每一步,都是钻心的剧痛。
那仆妇在她身后喊:“呶,你银子不要了?”说道,自认为好心的用脚尖踢了踢,把那袋碎银子踢到喜儿面前。
喜儿冷汗淋淋,无比吃力的用手拔开,如同拔开挡在路上的障碍物一样。周围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般,只紧紧抓着自己的卖身契,无视那银子,呜咽着忍痛拖伤爬行。
一路留下血迹斑斑……
在昏暗无月的夜色下,无人注意到,在尚书府院墙上,被大片树影掩避的黑暗里,姿态轻盈的或站或坐着两抹纯白色身影。他们的身影灵动,发随风扬,弥漫着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干净气。
只不过,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与自身灵动出尘的气质,极不符合的面无表情。
冷眼旁观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切。闻着飘散在空气里的淡淡血腥味,其中一个人,虽然微微皱起好的的眉头,但却没有打算下去多管闲事。
“不救人?”祈少阳似乎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是语带忧色的问,但他身体却仍然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正漫不经心的坐在他脚边,把玩着枝条的少阴闻言,不可置否,盯着那抹渐渐狼狈爬入黑暗之中的娇小身影,带着几分揶揄而事不关己的回答道,
“师父只让我来看看这主仆俩是何身份,在何处落脚,可却没让我救人……怎么,少阳哥哥心疼了?”
祈祈少阳俊秀的脸上,瞬间炸出大片裂痕,怒目圆睁,炸毛般飞一脚踹向祈少阴!
“说过不许这样叫我!”
风声鹤唳!树叶纷飞!
这一脚显然卯足了劲!若被踹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祈少阴早有防备。身子顺势往后垂倒,宛如瞬间倒挂,整个人姿势由坐在围墙上,变成头朝下翻倒下围墙,并且极快的在半空中翻转了360度,姿态平稳而干净利落的轻巧落地后,一边拍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抬脚就走,而边走边说道:“走吧,该回去与师父说说,咱们在尚书府里看到的大戏了,啧啧,真想不到尚书大人竟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女儿,这个女儿还即将是三皇子的王妃……这下有得好戏看了,哈哈……”
祈少阳的身影紧跟着掠下来,白衣飘飘,残影于扬起的树叶间如影似魅。他落地行走后,面色仍有不虞,但仍相随于侧的问:“这有什么好戏可看的?”
少阴伸手去敲他,“傻啊你!这位关二小姐如此厉害难应付,嫁给三皇子后又是正妃,还不得翻天覆地?……哈哈,想起来就觉得心情激动,那位果然是神人,原本师父也想不明白,那位为什么要特意提起这个婚约?对方到底是尚书府有一定的权力威望,这不是给三……添助力嘛?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给三……挖坑,还是个超极大毒坑,看着吧,这三……不被坑毒得鼻青脸肿脚底流脓,我祈少阴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阴少祈?”
“你滚……”
……
……
两人的谈论声渐渐远去。
飘落的树叶,无声无息掩盖在血迹上面。
在黑暗的夜色下混合成了一体,而分不清那里是血,那里是叶,暗沉的血色蜿蜒于前方。
在地上拖命爬行的人,手臂和膝盖上早已血肉模糊。流淌的鲜血,一路逶迤,痛到极致其实是一种麻木;但最可怕的是虚弱和昏眩,肉体在受到极度伤害时,会自主寻求休眠。
但喜儿知道,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晕倒,害怕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
她的精神和意志,都用来抵抗排山倒海的剧痛,身体和脸颊摩擦在粗糙的地面,划破娇嫩皮肉,她毫无感觉,只在挣扎的间歇,抬起被冷汗浸湿的苍白的脸,看一眼黑暗得没有一丝光亮的天际。
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视野了迷离,前路无光黑暗难辨。视茫茫,力微微,眼前是天涯咫尺,也是咫尺天涯……
——那你,就离府吧。
——离开尚书府,换一个身份开始另一种生活。至于如何离开,我已有腹案,会让这一切顺理成章。
——离府之后,你若还能良于行,便回到这条巷子里等我寻来。无论你伤得多重,我保证都能让你恢复如初。
混乱的思绪,交织的话语。在听时迷茫而云天雾里那些话语,全然在此刻明晰于心。
……
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凭借着本能的记忆,她咬紧牙关,拖着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的往回来时的巷子挪去。意识知觉越来越模糊,眼前视线越来越黑暗,眼皮也渐渐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似乎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她不知停在何处,也再不觉得疼痛。只有浓烈而深沉的倦意,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无意识吞咽着满腔的血腥味,近乎眷念般的闭上双眼……
她在心里发誓——
只要她不死,只要还能再睁开眼睛,这些痛、这些恨、这些欲将她置于死地的责罚……他日,她都必将一一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