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伯媛和谢绣姬坐在回谢府的牛车上,一路上两姐妹同坐一辆牛车,却相对无言,各自在想心事。
谢家人是在长公主府用了晚膳才坐着牛车回谢府的,长公主一家人亲自把他们送出府,在府门口看见他们一一登车,牛车远去才回去。
牛车慢悠悠地走着,谢伯媛想起下船之前卫序对她说的,等到他下月满了十六岁,他会想办法一步一步绸缪好一切,再说服他阿父和阿母,让他们请媒人上门来提亲。他请谢伯媛无论如何要等他,在这中间他会给她写信,也希望能收到她的回信。她没有立即回答他,于是他急得搓手,再次向她说,他对她是一片真心,绝对不是作耍的,请她一定要相信他。
谢伯媛看他脸上那焦急的表情,他灼灼望着她的眼,也……有点儿相信了。但是她还是有些犹豫,最后说:“且看看吧。”
也只能回答他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话了,实在是未知的不可预测,不能肯定的事情太多。
谢伯媛再单纯,她也不再是那个待字闺中,伤春悲秋,遇到心上人,暗自怀|春的女郎了。她成过亲,又和离过,自然知道一切都不像卫序说得那样简单。她望着他年轻英俊,却又稍嫌稚气的脸庞,想,可惜他没有大几岁,又或者她没有小一些。要是还在她云英未嫁时能碰到他,那多么好。
带着这种遗憾的心情,她下了船,和谢家众姐妹一起回长公主府,默默地和家人一起吃完了饭,想着心事出来坐车回府。
和她一样,沉默的还有谢绣姬,和她一样,同样怀有遗憾的还是有谢绣姬。但是谢绣姬比起谢伯媛来说,她带有更多的是怅惘,那人美好的风仪和谈吐,那人俊雅的容颜,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绝望,是放弃。她不无伤感地想,那个人或者她一辈子都会怀念……
谢妙容倒是没有留意到她二姐反常的一面,本来按照她二姐活泼爽朗的性子,在元月晦日这一天去清溪泛舟赏玩春景回来,她应该会有很多的话说,通常会叽叽喳喳跟姐妹们说个不停,但她今天反常的沉默。
留意到长姐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就有点儿担心,会猜想,到底那位卫家的七郎对长姐说了些什么话。这件事,她又该怎么提醒长姐,或者该找谁来探听一下她长姐的意思。思来想去,她觉得她还真找不到另外的一个人去探听长姐的意思,去提醒她,唯有她自己合适。虽然她的年纪还有点儿小,还要等两个多月才满八岁,可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八九岁谈论感情问题也不是什么好稀奇的事情,她的年纪尽管提前了那么一点点儿,可也不是不能去说。何况她还顶着一个早慧的名声呢,所以小神童稍微心理发育提前那么一点儿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这么决定以后,谢妙容也就放松多了,和几个姐姐一路说笑着回了谢府。
——
二月一日,袁家人正式上门来为二房袁试的长子袁峥下定,定下的就是谢庄夫妻的次女谢绣姬。
为了接待袁家人,谢庄这一日请假在家,没有上朝。
谢庄夫妻盛情款待了来下定的袁家人,袁家人说他们会在下月来请期,定下迎亲的日子,然后到日子了,袁家三郎会亲自上谢府来迎娶谢绣姬。
其实这请期定下迎亲的日子,两边已经商议过,大概也就是在五月里的某个吉日。所以,刘氏在袁家人走后就去告诉次女谢绣姬,离出嫁也只有百日左右,让她自此以后都不要出门儿了,看看书,做做女红,只等到了日子就出嫁。而她呢会看看还有没有没准备好的东西,谢绣姬的嫁妆谢庄夫妻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预备了,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缺的。也是刘氏太高兴,才这么说而已。
谢绣姬就知道会这样,这是预料中的待嫁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只不过她偶尔还是会想起元月晦日,在清溪上与她并肩立于船上一起泛舟的那位俊雅风流的少年郎君,之后,唯余低徊而已。
当然,知道谢绣姬终于和袁家的三郎定下亲事后,谢家众姐妹和郎君都去向她致贺,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说,谢绣姬就快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了,这剩下的日子一定要多多请客,不然等到她出嫁了,可就不那么容易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吃饭了。谢绣姬爽快地答应了,说:“我这些年也攒下些钱,紧着你们吃,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这点儿吃东西的钱我还有。”
谢伯媛看到妹妹的亲事定下了,也为她感到高兴,只不过联想到自己时,却瞬间有些伤感了。
她这样子被谢妙容见到了,就决定去找长姐好好谈一谈,给她出点儿主意。
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好几日,谢妙容都在祖母那里。姜氏吩咐管事婢妇阿杞去挑选的谢府开木器店的管事都已经挑出来了,两个人来见了谢妙容,谢妙容就把那本她写画好的谢家木器店的宣传画册给了他们,又跟他们讲了一些特殊的经营方式。两个管事对于这种新颖的营销方式也是叹为观止,不过,毕竟他们没有接触过,头一次接触到理解起来就有难度。所以,在拿了宣传画册后去开店的过程中,就有许多疑问,不断进府里来请教谢妙容。这么着,就耗费了好几天,两位管事这才完全理解了,去正式把谢家的木器店开起来。
谢家的木器店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谢氏宜家木器”,这个名字不用说是谢妙容想的,谢氏代表了这家具的品质,因为谢这个姓氏就说明了一切,高端大气,贵气十足!宜家这两个字,是谢妙容照搬穿越前的那个宜家品牌,这两个字谢妙容借用了,也是合乎她打算推广高足家具的主张。因此,当她把取的店名写在纸上给她祖母看的时候,赢得了姜氏的称赞,说这个木器店还没开张,但这个名字就已经看得出来将来一定大卖了。
谢妙容不无得意地想,那是当然,谢氏,还有宜家,这两个词加起来就是著名品牌啊。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她的这个店名是不是独一份儿?
谢氏宜家木器店筹备开张事宜进入正轨之后,谢妙容就可以做甩手掌柜了,只等着店开起来后,日入斗金。
另外袁尚书为孙女讨要的那一套家具在袁家人来向谢绣姬下定后,不几日木匠就做了出来,由谢庄派了仆人给送到袁府去,这可能是最后一套赠给私人的定制家具了,以后凡是想要高足家具的人就得到谢氏宜家木器店去购买了。
等到谢妙容空闲下来,她就想起了她长姐了。于是,在某日在二姐那里聚会后,她就跟着谢伯媛一起出来,借口要去萱草院看她种植的那些兰草,同她长姐一起去了萱草院。
去墙角的花圃欣赏了那些美丽的兰草,又嗅够了兰草的奇香后,谢妙容这才说起了卫家七郎的事情,不过,她却是借着卫琴莲跟她说的话提起的。
她说:“卫八娘前两日来找我玩,跟我说起她七哥奇怪得很,非要让他三叔在他下月生辰那一日给他加冠。她说,卫家的郎君基本都是在二十岁才加冠的,极少有在十六岁就要加冠的,除非这位郎君已经定了亲,在迎娶女方前才有必要加冠。阿姊,你说这是不是奇怪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情,谢伯媛当然是知道的,因为从长公主府回来后,没过两日,卫序就给她写了一封信,让心腹奴仆给她送了来。在信上,卫序说,他下月就要满十六岁了,他决定在十六岁那日请他阿父给他加冠,行冠礼,定下字。
男子只要举行了冠礼,那就代表他是个成年男子了,他就有向他阿父和阿母提出迎娶她的条件。不过,他不会那么忙,他说,这是第一步,等到他满了十六岁,行了冠礼后,下一步就要求他祖父帮忙,让他也能当上朝廷的尚书郎。尽管十六岁年纪小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他祖父肯为他运作一番,想必最后他还是能够成其心愿的。
如果他能够在满了十六岁之后,又做了朝廷的尚书郎,具备了为官的最基本的资格,到那时,他必定会求阿父和阿母托媒人上谢府来正式向她提亲。在信里,他一再恳求,请谢伯媛能耐心地等待,给他时间,他一定会来迎娶她的。而且,他还说,他有多么想见她,可又知道要是约她出去见面,似乎有唐突佳人之嫌,不过,想要见她的想法如同烈火一样烤着他,他实在很痛苦。所以,在信的最后,他请求谢伯媛能给他回信,告诉他,她到底愿不愿意与他见面,要是她可怜他,愿意的话,他下一封信就会写上两人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可要是,她不愿意的话,他也就不强求她,自己承受相思之苦算了。
卫序的这封信写得文采斐然,声情并茂,不感动人都不行。
谢伯媛一下子就被他打动了。但是,在去与他见面的问题上,她还是犹豫。这两天反复思量,也还没有决定下来呢,因此,她也就没有给卫序写回信。
这件事情,她又找不到可以商量,可以帮她拿主意的人。要说,她现在唯一有个可以说心事的好友,那就是卫五娘,但是卫序可是卫五娘的堂弟,他喜欢上自己的事情,她又怎么能够跟卫五娘说。毕竟她是个和离过的女人,而卫序则是个比她年纪小,还没娶妻的青春年少的郎君。故而,这件事是不能讨她的主意了。
接下来她还有个可以商量,请她帮着自己拿主意的人就是她娘刘氏,但是可惜卫序那样的年纪和身份,她想自己要是说出来的话,她娘一定会先就阻止的。要是她娘出面阻止了,卫序和她两人之间的这份儿有可能终成正果的姻缘也就到头了。
可她,说实话,真得对卫序抱有一线希望。
如此一来,谢伯媛就矛盾了。一矛盾就是好几天,直到谢妙容撞到她跟前来问起这件事情。
“这个……我觉着卫七郎也算不上奇怪,像他那般大的郎君也有十六岁就加冠的。”
“可卫八娘又说了,最近他七哥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整日恹恹的,茶饭不思,似乎是对某位女郎动了心思。可去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肯说。阿姊,你说,卫七郎是不是真对某位女郎动情了呀?”
谢妙容歪着脑袋,觑着谢伯媛问。
“这个……”谢伯媛不敢看谢妙容探询的眼神,快速地在种植兰草的花圃跟前转过身去,说:“我也是那日泛舟清溪,和卫七郎同船一会儿,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思。”
她这话说得那是十分中气不足,明显透着慌乱。
谢妙容在她身后偷偷捂嘴笑,心想,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她长姐还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吗?
果然,谢伯媛慌乱地说了掩饰的话后,很快她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为什么十五妹句句话都抓住卫七郎不放,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会不会是卫八娘告诉了她一些什么事情?
转过身,她狐疑地看向谢妙容,咬咬唇,问:“十五妹,今日你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谢妙容哈哈笑出声来,道:“阿姊,难道不该是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对你说?”
“是啊。”
“……你这鬼灵精,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谢妙容果断使诈:“是啊,我听卫八娘说她七哥从那日泛舟清溪后回去就变了个人,像是害了相思病的样子。所以,她猜测,应该是他七哥对同一条船上的阿姊生起了什么心思……”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长姐谢伯媛的表情。
“什么?卫八娘真这么说?”谢伯媛一听就着急了,一把抓住谢妙容的手紧张地问。
谢伯媛点头:“嗯,这是这么说的,所以,阿姊,你是不是该把卫七郎和你之间的一些事跟我说道说道,或者我能给你出些主意呢?”
这句话,彻底让谢伯媛放下了防备,她掠了掠鬓边的发,看了谢妙容两眼,然后长叹口气,说;“就晓得你是个鬼灵精,既然如今连卫八娘也看出来了,我也没有必要把此事对你隐瞒了,正好我对跟卫七郎之间的事情也有疑惑,不妨对你说了,你替我拿主意也行。”
“阿姊,我只能给你意见,至于拿主意,还要你自己拿。毕竟这是你跟卫七郎之间的事情。”
“……你说得也对,那就……索性对你说了吧。十五妹素有早慧,一定能给我出些好主意的。”
对于谢妙容的智慧,谢伯媛是十分相信的,所以,尽管谢妙容不到八岁,但她却把谢妙容当成了一个倾诉对象。接下来,在种植兰草的花圃边,谢伯媛就细细地把那日泛舟清溪之上卫序对她说的话,以及后面卫序写给她的信的内容都对谢妙容说了,最后,她问:“十五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是说怎么回信?还是怎么处理和卫序之间的事情?”
“两者皆有。”
“那阿姊,你听一听我对此事的看法,听完之后,你再自己个儿决定该怎么回信,又该怎么处理你和卫序之间的事情吧。”
“愿闻其详。”
谢妙容整理了下思路,就开口徐徐道:“依我愚见,卫家七郎还是真是喜欢上了阿姊的,他给你写的信也说明了他是真得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他才做了那种打算。先行冠礼,后再谋一个尚书郎的职位,这样一来,就算他年纪小,但也没人不把他当个成年郎君看,所以,他就有了那个资格可以请人上门来提亲。只是,他设想得好,要让他所绸缪的事情都成,那恐怕还真像他说的需要一段儿日子。在这段儿日子里,他会受些煎熬,他也想见你,得到慰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
见妹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谢伯媛赶忙追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担心卫七郎是少年人心性,对阿姊的喜欢是一时冲动。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心性未定,若是喜欢上阿姊真得是冲动,那当他遇到后面一系列的困难时,就会容易放弃。”
“嗯,十五妹说得很对,我也有这担心,所以一直犹豫,没有给他回信,没有答复他。可是,十五妹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谢妙容沉吟:“以不变应万变吧。且看看他能否做到他在写给你的信里提到的两件事,行冠礼,做尚书郎。我想行冠礼应该不难,但是要当上朝廷的尚书郎,以他的年纪还真是不容易。这就要看袁尚书肯不肯为他运作,又如何运作了。在等待的这段儿日子里,阿姊就给他写一些鼓励他安慰他的信吧,至于出去相见,那还是免了吧。不去见他,也可以考验他对你是否是真心。若他是个伪君子,所说的那些以及给你写信,都是为了骗你出去与他私会,你不去见他,他很快就会罢手,不会再纠缠于你。阿姊也可以避免被一个伪君子所骗。”
谢伯媛也明白妹妹的意思,虽然她是和离过的女人,但不代表她可以随便出去和陌生的郎君相会。就算男女之间不发生什么,但这种事情传出去,总是会对女方的名誉有损。这一条也是她担心的原因,本来她还是挺希望真能和卫序之间牵手,况且卫序可是她遇到的头一个对她如此仰慕,又费尽心思追求他的人。本身卫序又是年轻俊美的郎君,而且还没娶妻,他的追求,让谢伯媛重建了信心,所以,她是喜欢他的。可能不如他对她那么热烈,但是她也是对他动了心。
两个人之间抛开什么年纪和离与否,谢伯媛头一个担心的就是怕被卫序给骗了,这种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桃花运真得让她错愕,不太敢接受。
因此谢妙容说出了她担心的那些后,她就说:“正是有这种顾虑,我才犹豫。这会儿听了十五妹所言,我也有主意了。”
“那,阿姊,你想怎么做?”
“就如你方才所言,我这就给他去信,多说些安慰他的话。至于要出去见他,那还是等他信中提到的两件事情做成了再说吧。”
“可要你不小心在外面遇见了他呢?”
“这……”
想起卫序在清溪为了“偶遇”她,所做的那一系列的安排,她还真相信会有这种“偶遇”的事情再次发生。只是,她的内心里没有想过要是再次偶遇了又该怎么办?想起和卫序会面,她的心又跳快了。
“阿姊在九姐出嫁前,也如同她一样尽量在谢府呆着不出去吧。三个多月,估计卫序办的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为了阿姊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要遇到什么如同王鸾那样的纨绔,值得等。”
谢伯媛听了,觉得在理。最后就说:“那就这么办。这三个多月,我连品香会的聚会也不去,暂时等一等。等到九妹出嫁后再说吧。”
——
袁嵘和袁鑫两兄弟在元月晦日泛舟清溪,赏玩春景后,结伴回袁府。
两人于去年相伴去蜀州游学,访师会友。过完年,才回建康。恰逢元月晦日到达建康城,两兄弟就起兴去清溪游春,结果在那里碰到了卫序,和袁嵘交好的一位卫家郎君。
卫序邀请两人一起宴乐欣赏春|色,他们两人便也欣然答应。
后面在泛舟清溪的船上,两兄弟一个人结识了谢绣姬,并对她产生了很强的好感,另外一人结识了谢妙容,也喜欢上了她的风趣聪慧。
在回袁府的路上,袁鑫一直在说他和谢妙容之间说的那些有趣的话,袁嵘则是配合地时时面露微笑听着。在袁家的郎君里面,袁嵘是唯一一个不讨厌袁鑫话多的人,所以尽管袁嵘和袁鑫属于隔房兄弟,可是袁鑫却是最喜欢和这位兄长在一起。去年,袁嵘提出要到蜀州访师会友,游学一番,袁鑫便也强烈要求要跟着去。
袁家是钻研道学和玄学的大家,所以族中子弟每年都有不少去外地访道问玄,增长见识的。在袁鑫强烈要求后,族中的长辈也就同意他和袁嵘结伴去蜀州游学。
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回到建康时已经将至早春二月,正是万物勃发,满目青翠的时节。
听完了袁鑫说话,袁嵘也补充了一句:“谢十五娘固然不错,可我觉着她九姐,谢九娘也很好。”
袁鑫一听就开玩笑问他:“四哥,你可是对那谢九娘生了些别样心思?该不会是倾慕于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