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段老爷找机会跟老太爷提了段浩平的事,话还没说完,老太爷重重放下茶杯盯着他冷笑道:“你不说我还忘了!”
段老爷本来就心里没底,摊上这么个丢脸的儿子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又见旁边大老爷端着茶跟没事人似的也不劝一两句,二老爷倒是盯着他笑,笑得让段老爷更觉得没面子,心中倒是把那不争气的段浩平骂了八百遍。
老太爷喝道:“你给我跪下!”
段老爷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大老爷见状倒是假惺惺的劝道:“爹,有话好好说,我想老三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段老爷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来他竟然忘了问段章氏这段浩平到底是因为什么让老太爷关起来的。之前段章氏说的也含糊,什么老太爷叫的时候他还在睡,赶紧跑过去后来就听说让关起来了。他就以为是老太爷嫌段浩平失了礼数,一屋子小辈都等着见老太爷,结果就他一人晚到不说,估计模样也不怎么整齐。
可听大老爷话里的意思,莫非还有别的缘故?
段章氏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宁的,昨天晚上她虽然是求着段老爷去找老太爷,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当初为了去南方的事段浩平多能折腾她也是亲眼看到的,谁知道他在老太爷跟前到底说了什么才会惹得老太爷把他给关起来?她又把魏玉贞再叫过来问,可魏玉贞也说不清楚。她天天坐在院子里又能去问谁?她就知道前脚把段浩平送出去,后来就再也没有见他回来。
她找人去问,丫头回来就说让老太爷给关了。她自己也是一头糊涂官司,一说男人让老太爷关了,她立刻就慌了神。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她谁的人情都求不来,段章氏又不在,她一个小辈也不能跑到老太爷那边去问,只好干坐着傻着急。等到段章氏过来就赶紧把这事推过去了,现在段章氏叫她过来再问,她也是一问三摇头。
段章氏见问不出什么来,又急又气直跺脚。段老爷又不是得宠的儿子,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怎么待见他,要是儿子没救出来老子再折进去,那才叫天塌了呢。
段章氏在房里转了几圈,叫人去叫段浩方了。
段浩方却是一早就出了门,谁也没说。二姐醒了就没看到他,还以为是段章氏叫走了,或者是跟着段老爷出去了。等那边来人说让段浩方过去她才知道想岔了,她不敢先去,让人去把红花叫来想让她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事。
红花早早的就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昨天晚上就想过来跟二姐说,见二姐睡了就算了。今天一早本想安排好了再过来,听了二姐叫赶紧往这边赶。
二姐听了红花从宝贵亲戚那边打听来的事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段浩平让老太爷给关了?”
红花笑着趴在二姐耳边说:“可不是!听说那天他稀里糊涂的过去,还没见着老太爷呢倒先看见大老爷,上去就是好一通埋怨。说大老爷说话不算话,本来说了要带他到南方去挣钱的,结果倒把他扔下走了,又喊什么你们都瞧不起我,都不管我,日后我挣了钱你们也别想要什么的。”
二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笑道:“他这是在胡说什么啊!”
段老爷听老太爷这么一说,浑身都软了,跪都跪不稳的往地上歪。这儿子、这儿子生来就是来害他的吗?这是报应吗?
大老爷笑眯眯的,一声也不劝。当时段浩平可是让他丢了大脸,他那么问到他脸上,难不成他还能说要不是你吵着要去南方,老太太能生气吗?后面的事能发生吗?事后大老爷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都要怪段浩平这个贪心不足的畜生!老太太要是不生气,大太太也不会犯错,他们大房那次差一点就要全毁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了!
大老爷恼上了段浩平,当初被他指着埋怨时就有心无心的激他多说点不着调的话。可谁想到段浩平居然没认出来坐在上头的老太爷呢?竟然当着老太爷的面胡扯起来,什么你们躲在南方赚大钱,不知道偷偷昧了多少,一群良心让狗吃了的王八蛋,攒钱留着买棺材吧。
老实说,大老爷当时就恨不能捂住他的嘴再一脚把他踹出去!这小王八蛋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是个死!
可老太爷只是淡淡的叫人进来把他拖出去找间屋子关起来,他不发话不让放出来。后来也没再提起这件事。
大老爷就想着,等过个几天,老太爷不那么生气了,再找段老爷求个情把段浩平给悄悄放出来就完了,到底是自己孙子,想着老太爷也不会太跟他计较。
可是今天看段老爷提起这件事时老太爷的样子,大老爷觉得段浩平还是再关一阵比较好,瞧着老太爷好像还没消气。所以他也不肯去趟这个雷,端起茶杯半掩着嘴,低头不吭声。
老太爷也只是学了这么一小段,后面的什么攒钱留着买棺材什么的他也嫌晦气,见段老爷已经吓软了脚,又不耐烦他再来提段浩平的事,就端了茶扬扬下巴对在一旁看笑话的二老爷道:“你跟你弟弟学学,他那个好儿子都说了什么。”
二老爷一怔,抬脚想过去跟段老爷说,转念一想老太爷怎么不叫大老爷啊?怎么叫他啊?这事可是吃力不讨好啊。他这么想脚下就慢了几分。
老太爷原本也没想让他在这里说,他嫌那话不好听,自然就没打算再听一遍恶心自己,一边慢悠悠吹着茶沫子,一边又对二老爷道:“让你老婆也去教教老三家的,别听见什么就老使唤自己男人跳出来!”
老太爷这么着是把这事推到段章氏身上去了,段浩平的事按上个忤逆都没一点问题,如今段老爷又迷迷瞪瞪的过来捞他,老太爷只怕这事再扯到自己儿子身上去。那个孙子是早就废了,看那副样子只怕也是早就让酒色泡软了腿,不会再有什么出息了。他倒是不缺孙子,一个浩守一个浩方都是有出息的,就是浩凤有些不着调,但人倒是挺机灵,再教他知道进退分寸,说不定也是个人才。
老太爷如今年纪大了,在南方做生意倒是赚了不少钱,可人老了就想家了,掂记着落叶归根才会回来。老三再不成才也是自己儿子,再说他除了糊涂一点之外,心倒是不坏。
老太爷心里清楚,几个儿子中老二是最靠不住的,老大还行,老三嘛,虽然不见有什么大能耐,但也不算差劲。他也不要自己儿子比自己还能,那这家里的天就要变了。
老太爷自己盘算的挺好,这边让二老爷扯着段老爷出去,那边跟大老爷商量起了买新房子搬家的事。
这次回来老太爷觉得自己也算是衣锦荣归了,怎么着也想在乡邻之间风光一把。当年他卖了家里的两间铺子带着钱跑到南方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泼他的冷水。说他这是让钱迷了魂,钻钱眼里去了。要是踏踏实实在家乡守着这几间铺子,虽说没有大富贵,可一家老小的温饱是绝对没一点问题的,他当时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按老话说土都埋了半截了还不安分守已的好好过日子,倒去学那些半大孩子瞎胡闹,真是疯了。
老太爷憋着一股劲去了南方,前几年也是跟着人扛大包四处找活干,慢慢才把生意做起来的。他带去的那点钱在家看着是不少,到了南方才知道扔水里都没有一点响。刚到南方时,他也有吃不上饭让店家赶出来的时候,也有伏低做小倒让人骗了本钱的时候。后来这番局面也是他自己一步步闯过来的,等大老爷过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往家里送钱了。可自己还租住在破破烂烂的旧房子里,一天吃不到一碗饱饭。
有了大老爷的帮忙,他们父子两个这生意倒是越做越顺了。连着几年风调雨顺,他又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大老爷跑出几百里地买来上好的棉花,宁愿借钱举债也要自己买下一座桑园,雇来工人养蚕。
老太爷是以前在家乡开布店积累下的经验,他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也就没有人肯给他机会让他做生意。他就自己找人买来好棉花纺线织布染了再送出去卖。他一开始仍是像以前那样卖的都是便宜东西,只求尽快钱生钱,然后打出名声来。后来他慢慢开始给各个布店送货,人家这才知道他还养着一个桑园。他虽然没这个技术,却愿意先靠卖生丝来打开一条路。
就这样,他慢慢在南方站稳了脚跟。段浩方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是南方几个城里有名的布商了。以前他靠的是自己织布染布出来卖来赚钱,后来生意做大了他就更愿意这边买来那边卖出去,从中赚个差价。不再自己养着桑园布店费精神。
这样看着是赚得不算多,可时间短来钱快。段浩方过去后也跟着这么干,他本来人就精明,很快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也就大着胆子挟带私货从中赚钱,反正里外里一转手,货都没了账面再做平,谁又能抓住他在里面捞了多少?
老太爷正是看到段浩方这一手才愿意把他留下来的,都说无奸不商,干商人这一行自己心里要是没点算计,那还是回家抱老婆好。可你算计了也不能吵吵的恨不得天下谁都知道你能干你能耐了,你要会‘藏拙’。
段浩方就是这样一个能干的好孩子,他这边偷着赚了钱,转脸就能笑得一脸纯良。老太爷每回看见段浩方这个样就哈哈大笑,小兔崽子那都是你爷爷我玩剩下的!你还在这儿装!
他喜欢段浩方这个孙子,也就不管他是哪一房的是长的还是小的。有心提拔他也有心试他。这人精明不怕,怕的是精明的忘了本分,那就坏了。
老太爷在南方这边多年,不说贪花好色,但也不算克已奉公。他又不是要做和尚的,所以秦楼楚馆里他也常常去。他喜欢包着一个姑娘三五个月,没了兴头就撂开手了。他偏爱楼里的姑娘正是因为这些女人都懂规矩不爱惹事,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当然不愿意再生一两个私生的出来分家产,再说这外面生的带回去未免不好看。
后来有一回吃酒,船上有个姑娘倒是挺合他的心意,他也知道这种地方的只怕也是哪个妈妈私下养的,不算干净地方的人。那个姑娘也着实侍候的不错,他就跟船上的妈妈说了把那姑娘带回去了,讲明是只包她三个月。
三个月过去了他要送那姑娘回去,谁知那姑娘跪下抱着他的大腿求道说那船上的妈妈不是养着她的人,又说愿意一辈子侍候他什么的。
老太爷这才知道自己竟让别人耍了。
那姑娘跪着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的见没什么用,就说她家里还有个小妹妹,愿意送来给老太爷。
老太爷也想看看这女的还有什么花招能玩,就答应她去接人。接来了一看倒是确实长得不错,那女的又说小妹妹还没破身,情愿侍候他。
老太爷随手就把这女人的妹妹送到段浩方的屋子里去了。
段浩方倒是收下的痛快,第二天还特地过来道谢。老太爷就只是笑,这小子心眼太多。
那女的跟她妹妹就这么留下来了,慢慢的竟也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主子似的,事事爱摆个款。
老太爷只管看着,反正也不再找她,且由着她自己哄自己玩吧。
后来那个叫石榴的丫头还算是有本事,竟然能生下儿子出来。老太爷看段浩方也不怎么招她,有时回一趟家就好几个月不回来,也没见那石榴出去勾三搭四的。
再后来老太爷想结束南边的生意回来,又不想说,就要段浩方先走。他猜这小子应该能看出来,可他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老太爷就想,难得是个知进退的,这么多年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又听说他竟然把石榴和孩子都乖乖的带回去了,老太爷又笑了。
傻小子,你要是能多问一句又哪能这么费事?活该!让你净耍小聪明!就该治治你!
段浩方走后不久,老太爷也带着大老爷和在南边赚的钱回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