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方和二姐吃了早饭回来,那石榴还是抱着孩子站在屋前等着,低垂着小脸委屈巴巴的拍着襁褓哄孩子,见他们回来忙避到一旁,先让过二姐,急慌慌跪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段浩方,两只大眼睛呼扇呼扇的,眼泪要掉不掉。
二姐只当没看见,绕开她进屋去了。她要跪,只管跪个够!跑这里来玩心眼?呸!
她知道自己这样挺蠢的,要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宽容,怎么着也要赶紧亲手把她扶起来才对,至少当着段浩方的面她应该这样做。
可是她现在做不到!事实上她是进了屋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做的,难道现在再出去?她站在屋里正犹豫是不是该再出去扶那个女人起来,后面段浩方紧跟着她就进来了。她一见他,转身安安稳稳坐下。
段浩方跟着她也一本正经的撩起袍子坐在一旁。
两人一左一右谁也不看谁的坐着。半天,二姐扭脸对他说:“二爷,叫人抬水来,你洗澡吧?”
他点头,看着她说:“行啊。”
她盯着他,你不说那个女人的事是不是?你不急,我也不急,就让她在外面站着吧!
二姐一哂,叫米妹进来吩咐:“去烧水,你家二爷要洗澡。”
米妹看看这边这个,再看看那边那个,赶紧答应了出去,轻手轻脚又一溜小跑的跑到灶下叫刘妈妈赶紧烧水。刘妈妈扯着她问:“二奶奶门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小妇是谁啊?”
米妹甩开她的手啐道:“谁?你管她是谁呢?吃饱了撑着瞎操什么心啊!”
刘妈妈不敢再问,赶紧赔笑送米妹出去,回身就喝斥灶下的小丫头们:“还不赶紧烧水?仔细你们的皮!”
屋里的两人还是这么坐着,段浩方看看天花板,看看柜子,看看二姐。他一看过来,二姐就扭头笑眯眯的问他:“二爷,洗完了是歇着啊还是出去啊。”
他啊了声,一脸正经的说:“哦,我歇着。”
二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边丫头们把浴桶扛进来,一桶桶往里倒热水。
二姐站起来说:“那二爷洗吧。”话音未落抬脚出去,段浩方站起来想叫她没来得及就见帘子已经摔下来了,回身摇头叹笑。
二姐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听见屋里热水哗啦啦的响,米妹和七斤在屋里侍候他洗澡,红花掀帘子给她捧了茶来,小声说:“二奶奶,那位还在外面等着呢。”
二姐说:“叫胡妈来。”
红花答应着出去,胡妈妈很快进来了,她根本也没敢走远,一直就在屋外等着。
二姐对她说:“这个人叫石榴,让她跟明月一个屋住,孩子也抱过去。”
胡妈妈答应着,还看着二姐,二姐想了想又说:“那个奶娘卖出去,家里就要搬了,不能再加人了。就让明月那个奶娘多奶一个孩子吧。”
胡妈妈仍是等着,二姐想想没别的事了就让她出去。里屋仍是哗啦啦的一片水声,她望着里屋的门帘子笑,好像看到了里面的人。
让那个石榴吃个小亏是无妨的,可是她也不会误了正事,趁他还没多问赶紧先把事给办了,屋子都挪了等他出来说什么也白搭了。
二姐端起茶来吹吹沫子,小抿了一口。茶是苦的,喝到嘴里泛酸味,真难喝。
石榴,女人,孩子。
她都要笑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也不知道在屋里坐了多久,或者两刻钟?段浩方洗完了澡出来,头发仍是湿的,通身只穿了件袍子,就这么趿拉着鞋踱到外屋。
二姐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快到十月底了,天都冷了,他这么洗完澡出来也不怕着凉生病。她张张嘴有心说一两句可又咽了回去,端坐不动。
丫头们把水倒出来提出去,再把桶挪走,地上拖干擦净,然后米妹和红花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个。
红花一个劲的给她使眼色,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站起来对着段浩方说:“二爷,回去歇着吧?”
他轻轻笑着说:“行。”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她。她要躲,旁边又有丫头看着,刚想说自己另有事,叫个丫头来侍候他,他就扯着她往里屋去,道:“你来给我铺床。”
她深吸一口气没反抗。这是男人,是这个家的男人。顺从的让他扯进了里屋,抻开被子铺好,然后看他:“二爷,那你睡吧,我去收拾东西了。”
他往被子上一坐,说:“你给我擦擦头发。”
她回头看他那还在滴水的头发,拿了块搭在旁边的旧衣裳裁的长手巾给他擦头发。
两人谁都没说话。
她站在他前面,拿着手巾包着他的头发,一寸寸揉干。他低着头闭着眼,仿佛累极了。
只是他的两只手虚搂着她的腰,整个人像是拱在她怀里似的。
她擦完了,挣开他的手去拿梳子,梳通后摸着还是湿冷湿冷的一把,见他像是要往枕上栽,好似都睡着了似的,就拿件大褂先给他披上,拿过大靠枕让他靠着,再用被子围着,然后转身出去小声叫红花拢个火盆过来。
二姐出去后,段浩方睁开眼睛看着她轻手轻脚的出去,小声叫丫头的背影。这是他的老婆,就是生气恼他也会对他好。他身上披着大褂,浑身是洗过澡的舒爽轻松,他在被子里伸开脚,觉得全身的筋都松开了的舒服。这才叫家。
一会儿红花跟着二姐进来,小心翼翼的端了个火盆放在炕头,二姐过来坐下,拿着他的头发给他揉着烘干。
段浩方靠在枕上闭着眼睛,满足的让二姐侍候。他喜欢二姐侍候他,每次二姐侍候他时,他都觉得更喜欢她了。她对他好,他这心里比吃仙丹喝仙酒都舒服,满当当的舒服。
红花出去又进来,端来一碗冒热气的姜汤,二姐接过来把他摇起来让他喝。
段浩方是碗都喂到嘴边了,他都喝了两口了才醒过神来问:“姜汤?怎么喝这个?我没事。”
二姐可不管这些,又坐得近了些硬是一碗都喂了下去,口里劝道:“现在正是变天的时候,喝了总比不喝好。”心里却想,这赶路赶得这么急,要是明天一起来病了,那回吴家的事肯定就黄了,一定不能让他现在病!就是病也要到吴家再病!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好理由,理直气壮的做一个贤惠老婆又骗过了自己心里的这关。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了还对他好是挺犯贱的,可她就是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想对他更好更温柔些,要让他知道,让他感动,似乎这样她的心就不慌了。
等他睡了,她出来,叫来红花说了明天回吴家的事,问她要不要也跟着回去?
红花有些为难,这些日子她老躲着回宝贵家,可她心里也一直在害怕,不敢真的一声不吭就跑回吴家去,到底她也是嫁了人的了。要是宝贵能过来接她就好了,她也能跟着他回去。
二姐看她揪着衣裳脚没马上回答,就说:“上回你跟着我回去了,这次我想带米妹回去,反正就住几天,很快就回来了。你在这边屋里盯着她们收拾东西,看来过年前必定要搬回老宅那边去,不能再拖了。”
红花松了口气,赶紧答应下来。又问起这搬家的事二姐是怎么打算的。
段浩方这一回来,还带回来了石榴,二姐倒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干劲了,拖了几个月的事情很快就有主意了。
她这次回吴家就把灶下的刘妈妈和那三个陪嫁的小丫头一起带回去。搬到老宅又不可能都带着走?那边地方那么小,她这屋子里只怕一半的人都带不走。
二姐扳着指头给红花数:“青萝嫁了,你也嫁了,我的屋子里只剩下七斤和米妹了,所以她们两个我带着走。刘妈和那三个小丫头可以先送回吴家去,我想段家也不会跟我计较这个,就是问起只管说是先让她们回去探亲。”要是段家日后真跟她要这些又送回吴家的下人,那她也混到头了。
按照段家那个样子,二姐觉得自己带四个人只怕就顶天了,还有段浩方的那几个妾呢?说起来那也是她的‘使唤人’,荷花、明月,如今还多了个石榴,这就三个人了。
她在心底苦笑,说起来这都是‘侍候’她的,可她就是不想要她们的‘侍候’都不行呢。
红花出去让刘妈妈和那三个小丫头收拾东西,二姐坐在屋里继续算。
只能带四个,或者比这更少,那就只能带她的心腹。
这次回去她想把张妈妈再接回来,她跟胡妈妈和吕妈妈比起来自然还是她更忠心些。
剩下的就是胡妈妈和吕妈妈她带哪一个走了。
二姐觉得还是应该带吕妈妈走。胡妈妈能干的张妈妈都能干,本来吴冯氏送她过来就是想替她震住这些小丫头的,既然现在她已经能把这群丫头拢在手里了,那胡妈妈自然可以先歇一歇了。
只是这事不能现在就跟她说,等到了要走了再让她回吴家送东西,然后就不必回来了。
二姐也担心她一听说要送走她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就不好看了。
若是进了段家她的屋里不能放四个人,就再把吕妈妈也送出来就行了。
还有那两个通房丫头,二姐有些舍不得把她们送走,毕竟养了那么久,看着也还好,现在又多了个石榴,正是用得着她们的时候。可要带又未必能带得走,再说带过去了也没地方住啊。
二姐扳着指头算了半天,叹气,决定这两人先留下,到时要是用得着她们了就让王大贵再给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