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抵达北都。进宫面圣之前,燕归悄悄嘱咐了陈兰桡数遍留意事项。
陈兰桡见他忧心忡忡,便问:“你在担心什么?”燕归起初不答,后来才说:“太子已死,父皇必然要另选继承人,这种事历来凶险复杂,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回来……只要跟你在一起就行了。”
陈兰桡默默听着,低声说道:“只怕皇帝也会因为太子的死迁怒你么?”
太子琪之所以被顺利立为太子,又得魏帝宠爱,第一是因他会演戏卖乖,人前从来都是一副贤德的面目;第二,则是因为他的生母就是大魏的皇后。如今这样的人物死在半路,不管是魏帝还是魏皇后,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而陈兰桡却也知道,燕归在北都并不受宠,反而颇遭嫉恨。
燕归其实也忧虑着此事,但他不想说出来让陈兰桡担心罢了,此刻见她已经想到,便笑笑:“你也猜到了?只怕这一遭回来我真的是凶多吉少……”
陈兰桡听到那四个字,顿时喝道:“别要胡说!”
燕归却很是喜欢她这样对自己发脾气,她越是如此,越代表她是重视自己的。当下将她抱住,在脸颊上亲了口。
陈兰桡平静心绪,叹了口气,又说:“不管如何,你且打起精神来好生应对,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就算皇帝再怎么不高兴,顶多是惩罚你罢了,不会真的伤你性命。”
燕归点头,笑道:“夫人说的很对,有你这番话,我定会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陈兰桡忍不住白他一眼,她为他担心不已,甚至出言开脱。他倒好,毫无正经还趁机讨便宜,叫她忍不住叹息连连。
燕归看她忧愁之态,眉尖蹙起,十分可怜可爱,他却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件要紧的事,便握住她手道:“本来以为我回来后,求求父皇,倒是可以成全你我……但是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若我过了这一关,再提此事,兰桡,你可要好好地等我,不许另生外心,你可答应我吗?”
陈兰桡的心一跳,抽手道:“什么外心?谁要等你?呸……”最后小小地啐了口,但声音却并不是十足讨厌的口吻了,倒像是有些恼羞成怒。
燕归偏靠前来,手指拨了拨她领口。陈兰桡以为他要轻薄,正欲推开,燕归道:“别动,让我看看伤口愈合的如何了。”
陈兰桡一怔,燕归拨开她的领子跟底下蒙着伤口的丝带,小心地看了一眼,徐徐松了口气:“虽然好了多半,但是近期内还是不要乱动,记住了么?这件事比你不许另生外心更要重要。”
陈兰桡一时无语:“你怎么没有正经的时候呢,说两句话就偏了。”
燕归摇头:“这却也是最正经不过的话,对我来说,你的生命远比其他所有更重要,我也是经过此事才明白的……对我来说,宁愿见你跟别人双宿□□,也不愿见你死在我怀里。”一想到那个惊魂的夜晚,燕归心有余悸。
陈兰桡对上他的眼神,心头窒息,只好艰难地将脸转开不去瞧他。
燕归却又呸呸两声,道:“我胡说呢,你不要放在心上,上回已是你此生最大的劫难了,以后管保都是好好的,我向你保证。”
陈兰桡幽幽叹道:“是,我知道。”
顷刻,燕归同陈兰桡分别,先去面见魏帝,也有有礼部的官员接了陈兰桡跟王后等一干陈国来人,暗示安置在驿馆中。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中午在驿馆用了饭。见外头日影偏斜,却仍无燕归的消息,陈兰桡不由有些忧心,转头对霜影道:“你看看青牛可在?叫他去打听一下宫内的情形。”
霜影听了,痛快地应了声,出门寻找青牛。
这几日来,霜影跟青牛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因为陈兰桡伤重,霜影忧心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多亏青牛在她旁边照应,见她啼哭,时而出言安抚。虽然青牛也是按照燕归的吩咐行事,但两人相处多了,自然也发现对方不是之前那么可厌。
霜影去后,身侧的王后便道:“兰桡,你是担心燕归殿下吗?”
陈兰桡摇头道:“我只是在想看看咱们什么时候会进宫。”
王后挥了挥手,旁边伺候的陈国宫人退下。王后微微倾身,道:“兰桡,这些日子来你受伤不起,我甚是担心,近来好了,却又没有机会同你说话……”
陈兰桡见她面露犹疑之色,便道:“嫂子要说什么?”
王后咽了口唾沫:“兰桡……那天晚上你去见太子琪……他、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兰桡听了,眉头一皱:“嫂子问的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太子琪不是被刺客所杀么。”
王后讪讪道:“是啊,我是知道的,就是跟伤了你的刺客是一伙的,那个叫紫姬的……”
陈兰桡垂眸不语。王后又问道:“可是……紫姬是师神光的人,那些人杀了太子琪,要抢思奴都情有可原,怎么居然还要对你下杀手呢?”
陈兰桡道:“这个我却也不太明白了,嫂子莫非猜到了?”
王后觑着她,呐呐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你从云郡逃回来,师神光会不会不高兴呢?我又听说……在云郡的时候章国的公主也在……”
陈兰桡听到这里,便笑了笑:“嫂子还是别想这些了,以后倘若有机会,我会当面问问神光哥哥的,或许此中有什么误会,不过就算真的是他变了心,要对我下杀手……那也没什么,毕竟现在大家立场都不同了。”
王后幽幽叹息:“那他也未免太心狠了……”
陈兰桡看她一眼,又转头去看思奴:“嫂子,现在咱们总算到了北都,但是在这里更是马虎不得,北都比我们庆城要大许多,人也更杂,保不准有些什么心思的人,咱们可要更加留意,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思奴身上,绝不要让他有什么不妥当……”
王后一震:“你说的是。”
陈兰桡点头道:“嫂子是思奴的娘,也是最疼他的人,以后也要嫂子多费心了。”
王后心中一动,才道:“兰桡,别这么说,嫂子也知道,你是真心疼思奴的,上回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思奴怕也……幸好你平安度过此劫……”
陈兰桡微笑道:“我是思奴的姑姑,为他好是应该的。”伏身看向思奴,伸手拨弄他粉嫩的脸蛋,思奴的眼睛转来转去,最后盯着陈兰桡快活地笑了起来。
逗着思奴玩了一刻钟,霜影才回来,眉宇间有些忧急,道:“殿下,青牛回来了,在外面等你。”陈兰桡答应了声,无意看了霜影一眼,却见她正冲自己使眼色,陈兰桡一怔,便跟王后相别,出了门来。
霜影一把拉住她:“殿下快跟我走,出事了。”陈兰桡身不由己跟着她往前,霜影却又顾忌她的伤,于是略微放慢步子。
陈兰桡问道:“怎么了?你倒是说。”霜影未及言语,就见前方有人伸着脖子看向此处,见两人露面,就跳出来,正是青牛。
青牛见了陈兰桡,便苦着脸道:“公主,我们殿下让我来告诉你,叫你无论如何,都不必着急……”
陈兰桡皱眉:“到底发生何事?什么着急?”
青牛垂头叹气,很是忧郁:“我们殿下被皇上关押起来了。”陈兰桡心头一沉。
一直到未时将近,宫内才有消息来,传陈国公主入宫觐见。
北都天寒,此刻在庆城已经春暖花开,但北都仍是极冷,路边的柳树才冒出极细的嫩芽,许是阴天的缘故,整个都城都浸在一种灰蒙蒙的色泽中,庄严肃穆,如同一尊虎踞大地上的巨兽,正在沉睡之中。
陈兰桡自踏进北都之后,就时常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此刻阴天起风,隐隐吹动细微的沙尘扬起,跟庆城的风轻日暖大为不同,出门的时候霜影特意取了披风出来,替她兜起风帽以挡风沙。
车驾到了宫门,有内侍来迎接,陈兰桡往内而行,尽量不去东张西望,正行走间,却见前方桥上来了数人,不知在议论什么。
两队人马逐渐靠近,却听得前方引路的内侍躬身行礼,大声招呼道:“太尉大人,司空大人,崔尚书!”
几名大魏的官员微微停步,都看向此处,目光在陈兰桡身上打量,面色各异。其中一名老者哼了声,道:“红颜祸水。”将袖子一拂,迈步昂首离去。另外两人也冷冷地一笑,似有不屑之色,相继离开。
陈兰桡目送他们离开,霜影便道:“这些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那内侍道:“嘘,不可多嘴,这三位大人是我朝重臣,一个也不能得罪。”
霜影撇了撇嘴,便不再做声。内侍看看陈兰桡,见她面色淡淡地并不见愠怒,便笑道:“公主勿怪,请。”
金殿外等候片刻,里头听宣。陈兰桡迈步入内,微微抬头,却见御座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鬓间华发丛生,面无表情,目光却炯炯有神,看来极有威严,跟燕归隐隐竟有几分相似,自然就是大魏的皇帝。
陈兰桡行到近前,徐徐行礼,口称:“陈兰桡参见大魏皇帝陛下。”
魏帝凝视着她,微微抬手,旁边的侍臣方道:“陈国公主起身吧。”
陈兰桡站起身来,抬头看向魏帝,目光相对,魏帝看着面前殊容丽色,对上她灵动的眼神,肃然的面色略缓和了些:“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兰桡?嗯……果然是个美人。”
陈兰桡眼珠转动,并不出声。
魏帝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是不会说话,还是见了朕不敢说话了?”
陈兰桡见状,才道:“我早在庆城的时候就听闻皇上威名,大家都在说皇上是位厉害的君主,所以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您,才害怕不敢出声。”
魏帝听她口齿伶俐,其实毫无惧色,便笑道:“哦?那今日你见了朕了,朕真的那么可怕么?”
陈兰桡道:“其实本来我是没有这么害怕的,毕竟流言蜚语不可信,要眼见为实才好……但又听说皇上把燕归殿下下狱了,不由地就怕起来。”
魏帝闻听,笑意荡然无存,双眸眯起,道:“哦?你……莫非是想替燕归说话?”
旁边的侍从见状,无端紧张起来,魏帝原本英武开明,一场病后,忽然有些反复无常,这数日来,不知是不是因太子被刺身亡之事受了刺激,越发让他的性情变得变幻莫测。
这几天御前伺候的人,稍有不顺便会被治罪甚至斩杀,弄得众人都战战兢兢,如今这位陈国公主刚刚见面,便提起让魏帝不悦的事,这小公主玉雪可爱,若是被砍了头,实在有些可惜,侍从不由暗中替她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