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队伍开拔,跟陈兰桡同车的是蓉蓉跟霜影,而王后则跟思奴在前方车上。除了清晨上车之前太子琪前来骚扰了会儿,直到中午,都不见他人影,只隐隐地听到有嬉乐之声随风自前方传来。
霜影一大早看到陈兰桡身旁多了个宫女,吓了一跳,仔细看,隐约记得是当初那名后苑的低贱宫婢,却不晓得她是怎么来到,又是如何摸到了陈兰桡房中,有心要问,陈兰桡却跟她十分亲热,霜影很是闷闷。
三人同车,蓉蓉又时常跟陈兰桡有说有笑,反把霜影冷落一旁。霜影见状更是不快,她自小就跟随陈兰桡,身份于宫女中最为特殊,跟陈兰桡感情也最好,今日忽然见来了个外人,如此喧宾夺主,自然让她不太高兴,但因她知道礼数,因此也只是哑忍,并没有多嘴。
到了中午,驻扎开饭。因为还未走到临郡,太子琪很是不悦,又加上一名姬妾不知何故惹怒了他,太子琪脾气发作,竟把此女杀死。
当下其他的陈国女子才醒悟伴君如伴虎,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有几个机灵的,便来求陈兰桡。
陈兰桡对这些人却一概不理,虽然陈国为降国,宫廷女子更是身不由己,但是这些人委实下作,太子琪并没有如何逼迫,她们就等不及地投怀送抱。
那些女子却并不离去,七嘴八舌道:“之前只是给太子梳头,不小心力气大了些,就把人杀了……”
又有人道:“还说要把我们赏赐给那些低贱武夫,我等如此身份……公主且救命啊。”
众女见她不理不睬,着急起来,便哭诉不休,说公主心如铁石云云,陈兰桡怒道:“当初并不是我叫你们去伺候他国太子的,此刻见太子琪不好伺候,又要如何,难道送你们回陈国?开始的路是你们自己选的,生死自然由你们自己掌握,此事我不管,也管不了,休要来烦我!”
其中有个妃嫔见苦求无用,便道:“还不是因为王上无用,才让我等沦为亡国之人,当初也是太子殿下下令我们去伺候,我们都是弱女子,又不像是公主一样能文善武,又有什么法子?殿下若是能送我们回陈国,也是好的。”
陈兰桡见她们如此异想天开,便道:“宫里其他洁身自好的妃嫔多着呢,也都是弱女子,怎不见她们像是你们似的一心一意地讨好太子琪?”
另一个宫妃便冷笑道:“殿下别左一个伺候右一个讨好的,我们当女子的,不就是伺候男人开心嘛……公主自己不也是一样,因为伺候得公子燕归开心,才……”
这人还未说完,脸上猛地吃了个巴掌,打的她向着旁边倒了出去,也把其他人将要出声的笑压了回去。
原来是陈兰桡身边的蓉蓉闪身上前,骂道:“你们看看你们下贱的样子,有哪里及得上公主分毫?还敢把自己跟公主相比!呸!燕归殿下对公主恭敬的很,但是连你们这帮狐媚子正眼也不瞧一下,你们还敢在这里叫嚣,赶紧给我滚!不然的话不等太子琪动手,我先杀了你们!”
蓉蓉骂起人来,原本普通的脸变得杀气腾腾,那些妃子有些害怕,但碍于她只是个小宫女,料想只是吓唬人而已。当下便斗胆骂道:“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主子是这样,奴婢也是这样!”
霜影气的插嘴道:“你们说什么?”
那宫妃怪模怪样地说道:“公主不也是仗着魏国王子的宠爱才狐假虎威的么?竟有脸怪责我们仰仗太子殿下,啧啧,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才说到这里,便听得戛然一声,众女定睛一看,见蓉蓉抽手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来,挥刀一掠,那女子只觉得发顶一凉,有什么簌簌落下,竟是一堆乌发。
众女见状,才害怕起来,不敢再造次,齐齐喊叫了声,重新逃了回去。
蓉蓉望着那些乱窜的身影冷笑,兀自狠狠地啐了口,才回身把刀还给那侍卫。
陈兰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蓉蓉对上她的目光,忽然心头一凉,忙低头:“殿下……我看她们太无礼了……才……”
霜影在旁目瞪口呆:“蓉、蓉蓉,你好厉害……”心中暗自庆幸在马车上自己没有跟她顶嘴,并且打定主意以后不会招惹她。
蓉蓉勉强一笑:“我……我是被逼急了所以才……”
陈兰桡若无其事地笑笑,道:“不用理会这些人,她们也是身不由己。”
霜影回过神来:“殿下你又可怜她们?她们哪有什么身不由己,瞧她们快活的很呢。”
陈兰桡道:“我是说她们来这里闹,也是身不由己的……是有人想看咱们的笑话而已,唉……”霜影一愣,随着陈兰桡目光看去,却见前方不远的马车上,太子琪探身出来,向着陈兰桡轻轻招了招手,笑得轻薄。
陈兰桡视若无睹,转身上车,霜影跟蓉蓉相继入内。陈兰桡才看着蓉蓉,问道:“蓉蓉,你刚才那一招,是谁教你的吗?”
蓉蓉面露茫然之色:“那一招……公主是说我削她头发的那个吗?我……我只是被逼急了,所以吓唬吓唬她。”
陈兰桡盯着她看了会儿,便点点头:“嗯……不错。”
隔了片刻,外间有内侍来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传您过去跟他叙话。”
陈兰桡动也不动,道:“回去禀告太子,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
内侍苦道:“求殿下怜悯小人等,这般回去,殿下定会大怒。”
陈兰桡忽然向他一笑,道:“是吗?你放心,他还有好些人没杀光,轮不到你的。”
那内侍看着她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生寒,不敢再厮缠,行礼去了。
不多时车马重又前行,大概一刻钟过,陈兰桡忽地道:“蓉蓉,你还记得那一年……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吗?就是那个哑巴伯伯的事。”
蓉蓉抬头,对上陈兰桡的目光,便笑道:“是啊,我当然记得,那个哑巴伯伯忽然不见了,公主很伤心,也很担心他的安危,我还安慰公主,说这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缘分尽了,就会分离,如果有缘,以后自然还会相聚,公主还夸我会说话呢。”
陈兰桡听了,这才露出笑容:“是啊,当时你说完这些话,我的心虽然还是难过,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蓉蓉诚恳说道:“蓉蓉就想为了公主分忧解困,如果能够对公主有点用处,别说三言两语啦,什么都是可以的。”
陈兰桡望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车厢内瞬间沉默,霜影未曾察觉什么异样,趁机兴致勃勃地说:“蓉蓉,你那招可真是厉害,什么时候不如你教我?我如果学会了,有人胆敢向我撒泼,我也就给他剃个头。”
蓉蓉低头笑道:“霜影姐姐,我就是随手那么一挥的。”
霜影摸摸头:“是吗?可是我看着有点像是公主练剑时候的姿势,说起来我一直都求公主教我,你却一直不答应。”
陈兰桡道:“舞刀弄枪,何其危险。”
霜影道:“那么危险公主还要学,偏不让我学?”
陈兰桡一笑,不再理会她。霜影嘟了嘟嘴,就仍是去缠蓉蓉:“等有了空闲,咱们也学着练练这一招吧,就算不是公主那些厉害的招,也足够吓唬人了!好吗?”
蓉蓉眼睛看着陈兰桡,却见她正转头看向车窗外,神情有些怅惘似的。
蓉蓉低头,轻声道:“好吧。”
将近黄昏的时候,车队后面飞奔来一匹马,陈兰桡听到马蹄声急促,探头看去,就见一名传令官打扮的人飞马而来。霜影跟蓉蓉也凑过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陈兰桡见那人奔到了太子的车驾前,不知说了什么,她的心却无端一沉,喃喃道:“大概是庆城……或者云郡方面来的紧急军情,多半是云郡。”
霜影吓了一跳:“殿下,会不会是……”陈兰桡心乱如麻:“别瞎猜。”霜影咬了咬唇,很小声说道:“我希望公子燕归打个打败仗,最好他也给师公子杀死!”
陈兰桡闻言,心也跟着一抽。虽然她也一心盼望师神光影,但是后面一句,却让她无端惊心,也是在这一刻,陈兰桡蓦地醒悟:自己居然是不愿意燕归死的。
过了盐谷,黄昏降临,已经入夜,而车驾终于也赶到了浮城,这里已经算是晋国的属地了。原本的郡守换作了自魏国调任前来的新任长官,听闻太子琪到来,早就迎驾二十里,亲自接了太子入城。
一行诸人都安置妥当,陈兰桡不免先去探望了思奴,不过一日一夜,王后已经形容枯槁,见陈兰桡来到,也不做声,只是紧紧抱着思奴。
陈兰桡轻声问道:“嫂子,思奴好吗?”
王后点点头,神情畏惧,仿佛怕怀中的孩子被人抢走一般,也不放手,陈兰桡笑笑,探身看了看,见思奴仍旧精神,才说:“嫂子,他吃过奶了吗?”
乳娘在一旁苦笑道:“晚上也该吃了,可是娘娘总是不肯、不肯……松手……”
陈兰桡心中一动,看向王后,道:“嫂子,你是怕会离开思奴吗?”
王后听了,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仓皇看向陈兰桡。陈兰桡抬手给她擦了擦泪,道:“你放心,有我呢,哥哥不在,我会保护你们的。”
王后睁大眼睛,仿佛不相信。陈兰桡一笑,对乳娘道:“劳烦你好好地照顾着……我叫霜影也留下来帮手。”
霜影一愣:“公主?”
陈兰桡起身,回头的时候对她低声道:“嫂子的情绪有些不对,你帮着多看看,别让思奴有事。”霜影这才答应了。
陈兰桡迈步要走,快走到门口,身后王后忽然叫道:“兰桡!”
陈兰桡停步,回头看向王后:“嫂子,还有什么事儿?”
王后直勾勾看着她:“你、你肯救我吗?”
陈兰桡闻言,才缓缓一笑:“嫂子觉得我会不管你吗?”
王后皱了皱眉:“可、可你……我白天才也听见,你对她们说,路是她们自己选的,你不会管……”
陈兰桡怔了怔,才明白王后听了自己白日的话,还以为她对付那些宫妃,是杀鸡给猴看呢。陈兰桡才又笑道:“嫂子你原来听了这话,多心了,我是对她们说的,你是为了思奴而已,跟她们卖身求荣的有什么相同?”
王后呆呆看着她,眼中的泪滚了出来:“但是太子琪他……他想要你……”
烛光中,陈兰桡看着她落泪的样子,嘴角一挑,极短地露出个淡淡笑影,道:“再怎么难,我也总不能见死不救呀。”她说完之后,看了王后一眼,转身迈出门槛。
王后上前一步,想出声,却终究没有叫住她。
霜影瞧出不妥,叫了声:“公主!”追到门口,却被人拦住。霜影抬头看着来人,便道:“蓉蓉,公主她……”
蓉蓉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听见公主的吩咐了,留在这里照料好小太子就行了,公主那里,有我照料着。”霜影呆道:“真的吗?”蓉蓉向着她一笑,转身去了。
蓉蓉去后,霜影站在门口,仍是有些发怔,只觉得蓉蓉临去一笑的样子,竟有几分眼熟。
烛光摇曳,陈兰桡看着面前一袭新装跟各色首饰,她回屋之后,就发现屋里多了这几样东西,一问才知,这居然是太子琪命人送过来的。
大红裙摆,烛光摇曳,十分刺眼,陈兰桡凝眸看了会儿,抬手抚过那柔顺的锦缎。
“公主想要去吗?若是去,可是羊入虎口。”身后有人轻声说。
不用回头,陈兰桡也知道是蓉蓉,她望着那精细的刺绣:“不然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奈何不了我,却可以拿我身边的人下手。”
“公主仍是不够心狠,”蓉蓉走到她身旁,声音如同叹息:“王后分明是个自私的妇人,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公主何必理会?在陈国跟魏国之间,根本没有她存在的价值。”
“这世间不是所有东西都要用有无价值来衡量,”陈兰桡动作一停,看着蓉蓉的影子投在桌上:“毫无人情可言的话,大家都冰冷冷地相互算计,又何其可怖?”
蓉蓉停了停,轻轻笑了声:“是啊,是奴婢失言了。”
陈兰桡道:“我看不是你失言了,而是你的真心话。”
蓉蓉问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懂。”
陈兰桡蓦地站起,回身面对蓉蓉,逼视着她,道:“白天你所用的那一招,分明是高明的剑招,我的造诣也不过如此,但是我认识的蓉蓉,分明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宫女,你究竟是谁!”
陈兰桡心地聪明,白日见了蓉蓉出手,便瞧出端倪。本来她并没有往“李代桃僵”上想,但是一想到在庆城皇宫,紫姬曾说起燕归那几日并不曾在宫内的事……联想到“齐大哥”,她心中便才冒出这个可怕的想法。
所以在上了马车之后,她才故意用旧日的事情来试探蓉蓉,如果当时蓉蓉答不上来,那么她一定就会动手。
陈兰桡抬手,手中握着一把翡翠串宝金钗,正是太子琪方才送来的,锐利的钗子尖指向蓉蓉,陈兰桡喝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把蓉蓉怎么了?你为何会知道我旧日跟她说过的话,是不是你动手逼问她了?”
却见面前的蓉蓉轻轻一笑,平平淡淡的眉眼里,竟有几分淡淡魅惑之意,跟昔日的那个老实木讷的小宫女果然大不相同。
陈兰桡骇然,心中警惕,蓉蓉抬眸看她,慢悠悠说道:“公主果然目光如炬,仍是瞒不过你的……只不过,你还是猜错了。”
“你说什么?”陈兰桡皱眉。
蓉蓉道:“公主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吗?我给你看就是了。你可要看好了……”她说着,抬手在下巴处摸索了片刻,然后轻轻往上一揭,露出底下一张十分绝艳的脸。
陈兰桡瞪大眼睛,手也随之一抖,蓉蓉趁机身形一闪,纤纤素手擒住陈兰桡的手腕,把那柄钗子夺了过来,陈兰桡待要反击,蓉蓉一抬手,手法如电,点中了她的“章门”跟“气海”两穴。
陈兰桡身子一麻,往后而倒,蓉蓉冲上前来,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