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温声哄道:“好啦,以后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陈兰桡抬手擦泪,道:“你骗我的,你怎会无端对我这么好?不管是你还是太子琪,无非都是想要我……”话未说完,就被燕归捂住了嘴。
陈兰桡睁大眼睛看他,燕归道:“我救了你哥哥,给你找到了乳娘,你还不信我吗?”
陈兰桡眨眨眼睛,热泪跌在他的手上。燕归道:“我只求你别再恨我,以后……好好跟我在一起……”
陈兰桡推开他的手臂:“我跟神光哥哥有婚约了!”
胸口隐隐作痛,燕归看着她的背影:“你听好,我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也绝不容许你死,只要你对自己不好,我恐怕会做的比太子更绝。”
陈兰桡大叫一声,捂住耳朵,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广德殿,见身后无人追来,才定了定神,迈步进殿。
内殿中,一个妇人正抱着小太子在给他喂奶,稚嫩的思奴满足地大口大口吸着甘甜的乳汁。
陈兰桡看了这情形,整个人才似魂魄归位,跑到妇人跟前,看着思奴吃奶。
小婴儿吃的微微发声,偶尔陶醉地闭上眼睛,陈兰桡伸手指按按他的小脸蛋,思奴察觉有人动他,便睁开明亮的眼睛,挥舞小手,仿佛抗议被人打扰,更加用力地加速吃奶,陈兰桡顿时破涕为笑。
王后见她归来,又看她衣领破裂,像是哭过,心惊不已,便轻唤:“兰桡……”刚一出声,忽然噤若寒蝉,原来她微微侧脸,便见到一道如墨人影自殿门口进来,正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却未发觉,思奴像是顽皮,竟握住她的手指不肯放松,她便回头对王后道:“嫂子,思奴吃了多久了?他的力气好大!”
王后勉强一笑:“吃了有一刻钟了呢,也该吃饱了,这孩子……倒是能吃……”
“能吃当然好了,这才能长得壮壮的。”陈兰桡笑道,回过头看着思奴,眉开眼笑,“是吧思奴?姑姑说的对么?”
燕归站在旁边静静观看,并不多话,他瞧着陈兰桡时不时捏捏思奴的小手,又摸他小脸,满脸喜色,这幅爱不释手的欢悦样子,倒像是这孩子是她亲生的。
燕归为自己的想法而笑了出声,那边陈兰桡听了,这才发觉他竟悄无声息到来,怪不得喂奶的妇人一脸惶恐,而王后也呆站旁边神色尴尬。
陈兰桡敛了笑意,起身道:“殿下是不是也该回去歇息了?”
燕归摇头:“我尚有话同你说。”
陈兰桡有心要留下陪伴思奴,可燕归站在这里,令殿内众人战战兢兢,陈兰桡左右看看,迈步往殿外走去。
两人到了殿门处,冬日寒夜,北风呼啸,燕归把大氅递了过去,陈兰桡接过来自己披上,一时无话。
燕归往旁边走开两步,转头看她。陈兰桡便也慢慢走了过去,她想到方才惊险一幕,一股凉意攀上心头,便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燕归道:“明天的赌胜,可否取消?”
陈兰桡抬头:“我虽然是女子,却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燕归看着她倔强的眼神,若他愿意,自有许多法子让陈兰桡妥协,可他却不舍得再让她受更多委屈。踌躇片刻,燕归道:“兰桡,曾有个人跟我说过,对她来说……不管如何,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她说的可对么?”
陈兰桡微怔:“谁跟你说的?”
燕归道:“一个曾救过我性命,让我重生之人。”
陈兰桡皱了皱眉,低头若有所思,片刻才回答:“我觉得她说的不对。”
燕归很是意外:“为什么?”
陈兰桡道:“说这种话的人,必然没经历过真正的痛苦,比如我现在,进退两难,死反而成为最轻松的一件事,而且我怎能跟你相比……”
燕归不待她说完,便喝道:“你之前还说因你是女儿身,所以太子、程立雪等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如今你却自己看低自己了吗?白日你跟我持剑对峙,可知那时候陈国每个男儿,都比不上你的风采……”
陈兰桡扭头:“别说了,我恨不得那时就死了作罢。”
燕归忍不住骂道:“你胡说什么,陈兰桡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怯懦了?”
陈兰桡抬头挺胸:“我才没有!”
燕归道:“那就打起精神来,如你所说,师神光还不知下落,思奴尚嗷嗷待哺,今日若不是你求我,谁会去给他找乳娘来,他可能就这么生生饿死,你忍心如此?”
陈兰桡回想思奴稚嫩的模样,伸手捂住脸:“够了,别说了!”
更深漏迟,宫阙深深,陈兰桡左右为难,满怀愁绪,竟比夜色更浓几分,她抬头看天,今夜无星无月,漆黑一团,令人发慌。
陈兰桡不知不觉念道:“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想到自此之后,恐怕再也不能如之前般快活自在,一时眼角含泪。
公子燕归听她喃喃,心思涌动,很想上前抱一抱她,安抚也好,疼爱也罢,可也知道此举会令她不悦。
燕归生怕再厮守下去,自己会按捺不住,便柔声道:“太子今夜怕是不会醒,我送你回去歇息罢。”
陈兰桡如梦初醒,转头看他:“是了,方才你对我说……你曾遭遇绝境,不是骗我的么?似你这般的人,怎会落得那般境地?甚至要说什么重生?”
燕归微微一笑:“人世间离奇古怪的荒唐事,多如牛毛,我又不是神仙,只是区区凡人,曾有那种生不如死的境遇,又有何奇怪?”
“是啊,天下之大,风云诡谲……何足为奇,我可真如井底之蛙,”陈兰桡自言自语,她闷闷地迈步欲走,却又问道:“那个……曾救了你的,是什么人?”
燕归看着她,目光一片温柔:“她……是天底下最聪慧仁义的姑娘。”
陈兰桡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脸颊有些发烫:“没想到你竟也挺肉麻的,算啦,我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太子琪醒来,回想昨晚之事,怒不可遏:“陈兰桡呢!”
左右报说:“陈国公主刚跟程将军去了演武场,还派人来请太子殿下。”
脑袋后一个青紫大包,脸颊上还有块极大淤青,太子琪想到陈兰桡,恨得牙痒非常:“好,本太子这就去,看她究竟能如何……比试过后,孤就即刻招幸她!”
太子琪气冲冲到了校场,举目看去,却见场中程立雪立在马边,一脸漠然,在他对面不远,陈兰桡身着白色骑射服,正在检看腰间箭。
太子琪一见,顿时怒火消除大半,今日陈兰桡未着女装,青丝在发顶梳成一束,如缎般倾泻而下,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此简单利落的打扮,却越发显出毫无瑕疵的轮廓,更增添了一种雌雄莫辨的异样之美。
太子琪坐在最中位子,其他将领分别依次而坐,还有些陈国的降将,包括陈王也在座。
公子燕归坐在太子琪下首位置,将太子琪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却仍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场中。
顷刻时候到,陈兰桡翻身上马,检校官点燃一炷香,那边程立雪才也懒洋洋地上了马,他回头看一眼陈兰桡,眼皮半抬不抬,简直连看她一眼都觉不屑。
陈兰桡面无表情,小脸上只有淡淡一丝冷漠气息,抬手拍马,马儿往前而行,程立雪“嗤”地一声,似是而非地打马而“逃”。
身后只听得一声“嗖”,程立雪听风辨音,心中微微诧异,正好马儿转弯,他回头一眼,却见陈兰桡骑在马背上,身子微微伏着,虽马儿颠簸起伏,她左手持弓,右手挽着缰绳……看起来竟有些像模像样。
第一支箭果然落空,武魏这边的将士们顿时发出嘲笑之声。
有人道:“程将军,你就陪小公主好好地玩一玩吧!”戏谑之意溢于言表。
程立雪笑笑,忽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渐渐急促,他拧眉打马,也加快速度。眼看两人一追一逐,一圈将近,程立雪听到耳畔又有利箭破空之声,他本想适当躲避,不料仔细一听,心头大为诧异,原来他听出了那箭风的方向,并不是指向自己……
难道陈国公主的箭术竟差的这样?这简直是儿戏!他堂堂武魏大将,居然陪个女子在此……程立雪腹诽未已,忽然听到惊呼声纷纷响起,然后是一声惨叫!
程立雪心惊,扭头向着惨呼声传来方向看去,却见就在他右手侧的看台远处,有一人仰天往后倒下,胸口正好插着那白翎的利箭。
那人,居然正是曾打开城门放武魏进城的王统制,今日他听闻有热闹可看,便偷偷前来,刻意躲在最后面的位置,不知为何竟给射中!
一片哗然,尤其是在王统制身侧的众人,如群蚁溃散,纷纷闪离。
太子琪与他身侧的众将士们也都转头眺首,因隔得略远,一时不明发生何时,只看到那处人影散乱,有人惊叫:“射、射死人了!”
程立雪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陈兰桡,正好看到她人在马上,身子端正直立,向着他张弓搭箭,半眯的双眼中,透出锐利杀气。
程立雪竟打了个寒战。
陈兰桡双腿夹着马背,任凭白马狂奔,上半身却动也不动,马儿兜转之际,她的手指轻轻一勾,利箭瞄准的目标原本是程立雪的后背,此刻悄然换了个方向。
燕归目光一动,人坐在位子上,忽然掌心微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