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琪只认得杨森,对于这位程立雪却是印象希微:“原来是你……你为何擅自前来?”
程立雪跪在公子燕归身侧,心底却是一片苦涩。说来可笑,他听闻太子琪来到庆城后,便匆忙来见,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告状。
是为了告公子燕归斩杀他的上司杨森之事。
程立雪自诩是杨森部属,而杨森乃太子琪的亲信,所以理所当然地视公子燕归为潜在敌人,见燕归杀了杨森,他自然不服,当即就想跟太子琪诉说此事,让太子琪处罚燕归。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程立雪来到殿外后,所听见的事实,便是太子琪想把他的性命送给陈国公主,而他视为仇敌的公子燕归,却反而正是力保他的人。
世事真真无常,可惜,可叹。
就当程立雪来到之后,守在殿门口的太子谋士便轻咳示意,本想要太子琪住嘴,不料太子琪正怒意鼎盛地专注对付公子燕归,因此竟对谋士的传信听而不闻,让程立雪听了个清楚明白。
此即太子琪相问,程立雪看一眼身边的公子燕归,终于抱拳道:“杨大人犯了军纪被斩,末将身为副将,听闻殿下驾到,不敢怠慢,才来迎接。”
太子琪一听,心道程立雪原来是来拍马的,当下一笑:“原来如此,孤心领了。”
程立雪把心一横,问道:“末将方才在外听闻殿下意欲把末将送与陈国公主处置,不知殿下是否真有此意?”
太子琪略微诧异:“哦……如何?”
一声淡淡如何,令程立雪心如冰雪,不由忠愤气难平:“末将对殿下忠心耿耿,为武魏出生入死,如今殿下为了一名女子,就要弃末将于不顾……”
被当庭顶撞,太子琪已经皱眉不悦,程立雪却视而不见,继续大声说道:“我程立雪,晋国郊外斩杀晋城三将,于万军丛中城头射杀陈国太子……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殿下若想我折辱于妇人之手,不如直接杀了末将!”
太子琪没想程立雪竟然如此烈性,被他气势所惊,一时未曾表态。他身后的谋士端详着,试图缓和气氛:“太子还在思虑,并未就答应了,程将军何必激动……”
程立雪听了,心中冷笑:若是明主,又怎会为了此事思虑?之前他一腔热血,算是白抛洒地上。
殿内一时也无人出声,正万籁俱寂,却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你于城头射伤我哥哥,此刻又一副箭术无双的口吻……真是好了不起呀!”
程立雪闻言,皱眉转头,却见出声的正是陈国公主陈兰桡,便哼道:“你是何意?”
陈兰桡冷冷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正想见见伤了我哥哥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忽然见着了,所以心喜,嗯……敢问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不愿折辱于妇人之手,说的可是我呢?”
陈王拉拉陈兰桡,低声道:“麒麟儿……休要多言。”
程立雪一笑,不屑道:“以色惑主,诡计多端的小女子,我不愿同你多言。”
陈兰桡却噗嗤一笑:“好啊,你是怕我诡计多端的把你绑起来,然后慢慢地折磨你么?”
程立雪拧眉,淡淡不语。
陈兰桡挽住胸前一缕垂发,眼珠滴溜溜地灵动一转,道:“那么,如果我说,我想跟你比试箭术,死伤各安天命……你还觉不觉的是折辱呢?”
公子燕归早在看到她流露这幅狡黠表情的时候就已觉不好,还未来得及拦阻,陈兰桡就已说出提议。
一时四座皆惊。
太子琪本来正在漫不经心旁听,听了陈兰桡所说,震惊之下,探身过来,不由有些紧张,紧张之余,却又倍觉刺激。
程立雪大为愕然:“你说什么?”
陈兰桡负手道:“我瞧你也不是个脓包,所以不会让你死的不甘,想跟你公平决斗……你敢不敢跟我比箭术?”
程立雪瞠目结舌,而后嗤道:“陈国公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太子琪也笑道:“兰桡,你怎可跟一介武夫比试?若是伤着,孤会心疼的。”
陈兰桡听他直呼自己名字,心内反感,却并不表露,只道:“免得别人说太子殿下处事草率,折辱麾下将士,如此一来,就无人敢多嘴了,不知太子觉得对不对?”
太子琪沉吟,望着陈兰桡欺霜赛雪的肤色,那样明媚的容颜,实在不舍得她有什么伤损,但他倒是有意看场热闹……至于纳为侍妾之事,来日方长,也不怕她跑了。
太子琪心头合计,便道:“程立雪,你意下如何?”
程立雪甚是恼怒:“殿下,我不愿折辱于女子之手,难道跟这娇滴滴的少女动手,就无损于我武魏武将的颜面了吗?”
太子琪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好胜,你何苦要扰人兴致,既然如此……那么,孤倒是有一个法子……”
太子琪已视陈兰桡为禁脔,他怕程立雪是个莽夫,不管是有意还是失手,若误伤了她,可是不美。
于是便想出逐射之法,效仿逐猎盛会,让陈兰桡张弓持箭,而程立雪策马而行,一炷香的功夫若他还活着,那游戏便作罢,若是他死在陈兰桡箭下,便也甘心认命。
程立雪听了,虽觉得这法子近乎儿戏,但总胜过不明不白给人杀死的好,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想未曾战死沙场,反不明不白身亡。
且他身为武魏有名的将领,怎能持刀跟一名“柔弱”少女对决,所以宁肯认了太子琪提议。
太子琪见他默然应了,便问一直沉默的公子燕归:“燕归,这遭你没话说了么?”
燕归抬头,正见陈兰桡跟程立雪都望着他,程立雪倒也罢了,看着陈兰桡明亮骄傲的眼神,燕归心知肚明,这样一来,就不必先答应太子琪做他侍妾了……
燕归叹息:“臣弟无异议。”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
程立雪出外,转身背对太子琪之时,深深看了公子燕归一眼,欲言又止,只压低声音说道:“多谢。”
燕归只是一垂眼皮,示意自己听见。程立雪又对陈兰桡冷笑一声,昂首阔步离去。
程立雪去后,太子琪笑看陈兰桡:“兰桡,你瞧孤对你好不好?”
陈兰桡正白眼程立雪,闻言便道:“多谢殿下成全。”
太子琪目光闪烁:“那……你要如何报答我呢?”
陈兰桡心道:“当然是给你一剑。”
她还未回答,便听公子燕归开口:“殿下风尘仆仆,此刻天晚,不如暂且安歇,明日一早演武场再看比试。”
陈兰桡趁机也道:“我也要去早些安歇,不然明日输定了,殿下,我要告退啦。”陈王也急忙附和。
太子琪暗恨燕归不解风情,然而他一路急赶而来,的确也有些乏了,便意兴阑珊道:“哦,那也成,你们先下去吧。”
陈王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三人退出殿阁,陈王正要拉着陈兰桡离开,却听公子燕归道:“公主留步,我有话说。”
陈王暗暗叫苦,陈兰桡哼道:“我未必肯听。”迈步要走,却给公子燕归握紧手腕。
陈兰桡回头,夜色中,见他双眸深沉如墨,通身散发出一股凌厉气息。
陈王颤声道:“殿、殿下……有话好好说……千万莫要动手动脚……”
公子燕归冷哼一声,陈王顿时想到有关他种种传言,遍体生寒。
陈兰桡冷眼看公子燕归,见他毫无退却之意。她不想让陈王担忧,也不愿在燕归面前露怯,便冷静说道:“父王,你先回去吧,不必担心,公子燕归并非浅薄的好色之徒,不会为难我。”
陈王兀自犹豫,却见跟随公子燕归的一名高大侍卫粗声粗气道:“请!”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同响了一声闷雷。
陈王打了个哆嗦,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入夜的宫阙,有几分阴森,今夜无月,只有寒风飒然吹过。
陈兰桡道:“燕归殿下,你好大的威风……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
公子燕归摇头:“这里你比我熟悉,怎知我一放手,你会不会消失不见?”
陈兰桡不由嗤笑:“堂堂公子燕归,怕我消失不见?你大可叫侍卫掘地三尺,横竖我不会插翅而逃。”
公子燕归仍是不肯放手,只是力道略放轻了些,拉着她往前走了数步。
陈兰桡见他沉默而行,便问:“你想带我去哪里?到底要说什么?你快些说罢,休要吞吞吐吐的,我还有事。”
公子燕归瞥她一眼:“你是要先去看望陈源,还是看望他的儿子?”
陈兰桡震惊止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看望他们?”
公子燕归轻笑了声:“这宫里你最牵挂的不就是他们两人吗?不然,你又怎会想要拼上性命也要为了陈源报仇?”
陈兰桡听他一副了然的口吻,低头不语,公子燕归却自言自语般又说:“你已经去见过陈源了,且他有仇先生看顾,不会有事……还是先去看那小婴孩儿吧。”
这却也正是陈兰桡心中所想,她很是疼爱陈源的儿子思奴,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是否安好,眼见公子燕归拖着她的手腕拐了个弯,不紧不慢,徐徐而行,竟是熟悉这边的宫道的。
陈兰桡不由问道:“以前你来过皇宫?”
公子燕归怔然,隔了会儿后道:“不曾。”
陈兰桡狐疑:“那为何你好像认得这里的路径?”
“那是因为……”黑暗中,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我看过陈国皇宫的路径图……无数次……所以早就烂熟于心。”
若是仔细留神,自会听出他话语底下的情深之意,可陈兰桡才遭国破,心无旁骛,闻言恼道:“好哇,原来你们早就对陈国心存不轨!你这……”
话未说完,就听公子燕归一声长叹:“为何你总是要这样误解我……好了,不要再骂了,不然我就……”
陈兰桡警惕:“你就如何?哼……当我怕你吗?”
公子燕归手腕一引,陈兰桡身不由己飞扑上前,他合掌将她拥住,低低道:“不然,我就亲你。你怕不怕?”
这略带笑意的一声威胁,竟出奇的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