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芬芬只盼来了侄子和孙子, 探头瞧不着那个花蝴蝶的影子, 不等他问二奇就说夫郞未到的缘由, 还请婶么莫要怪罪。
刘芬芬接过侄子手中的老七宝, 掀开遮在脸上的小被子, 音色悠扬拉长声的逗起来, 耳朵里完前因后果, 一阵啧嘴,意想不到地叨念着,
“华子他婆么年轻时不这般里外分不清啊, 很是直性子的一人;说起来,他是有这个毛病,偏着老小, 咱族里的人都清楚, 咋的这几年还变本加厉了呢,这老么子, 越老越不通情理了, 糊涂虫一个!好好的老封君的福气不会享受, 偏给儿子找业障。”
刘芬芬依照事情的过程给人下定论, 脑子里还回忆着前几天那人来吃满月酒时精气饱满的样子, 怎的心肝就偏出肚子外了呢,难不成灯下黑, 眼神不好使?于是又细说道,
“他家那三个小子, 老大是个憨厚不多舌的, 老二青牛是傻卖力气的,他家最数老三是个泼皮猴儿,嘴又会说,惯能哄的人甜言蜜语,他长大这些年我都不记得他往地里去过,哼,这成了家有了担子还想往他两个哥哥身上推不成啊,活土匪一个,那老货这回也走了眼,娶个母夜叉,他家要是安宁才怪了!”
刘芬芬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也不是自家事,最多当趣闻听听,评判一回,说过便罢;
他吩咐着柳春芽烧大锅,将头几日宰的羊骨头煮了,羊头和蹄子昨儿已经煮出来了,晌午吃那个羊排,按照小画的方法做,那孩子打好几天就惦记着,今儿全了他的念想。
梅画充当情感倾听的职业人员,常华有冤无处诉的眼泪流了两大盆,宣泄过后人慢慢的缓了过来,抽抽噎噎地道,
“其实我都知道,我哭一通闹一通又能改变的了什么,无非叫他们更得意看热闹罢了,我就是心里憋的慌,到你这来坐坐。”
梅画拧着脸暗道,你这是来坐坐啊,我家都要发大水啊,可嘴上还得不能表现出厌弃,他装作理解人的宽慰道,
“谁家没个糟心事,我不也一样么,我跟我婶么一天吵八回,这还算次数少的,你这好几年才撒泼一回跟我比的了么!”
敢情你还拿这事当家常便饭的炫耀啊,瞧那得意洋洋的模子;常华眼泡红红的撇嘴,心里却门清,重重哈了一口气,愁眉不展道,
“你跟我本质就不一样,婶么先头对你是薄幸了些,换过来说,你对他有几分敬重?可自打你怀了芝麻,他是从心底里开始疼你,拿你当自己人,给你体面;你甭不认账,我眼睛亮着呢。”
合着你是来翻我的旧账的啊!梅画来气;这人够钻牛角尖的,我和我婶么的情谊天长地久经久不衰比天高比海深广袤无垠,谁也插不进来,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你不平衡啊;真是不知好人心!
见他还兀自愁绪满肠的,也不与他计较,只哼哼道,“是啊,亮着呢,跟俩大灯泡似的。”
常华没心情跟他逗贫,抓着小画给他的绸缎手巾子抹抹眼角,边说,“我走了,你快去吧,我没事,心里松快多了。”说着就下了炕沿儿抻着衣服。
“你在这不耽误我时间,你也知道我去了也不干活;回去你能去哪?回家还是回那边啊?”梅画双手杵着炕,身子前倾,眼含关心又带气的问,
“咋你来这么久青牛也不来找你,真是太大男子主义了,缺乏责任心。”
他这话刚落,屋门就响了,再见到人,正是他嘴里没责任心的青牛,青牛脸上青紫不堪,嘴角还有血痕,一看就是跟人干架了,动静还不是小打小闹的;他刚进来时神色特别暗沉,直见到常华才露出往日的暖色。
常华抬头一见吓了一大跳,急扑过去扯着人,还未说话眼泪先留了出来,渣渣呜呜的半天说不来一句话,后来干脆抱着青牛大哭……
梅画,“……”这估计是刚下了战场吧。
俩人估计都忘了梅画还在场,忘情的抱了老半天,互相安慰,梅画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们倾诉衷肠,只在一边默默的关注,后来还是青牛先反应过来,稍稍拉开常华一些,对梅画说先回去,常华扭着脖子点点头表示赞同,梅画只说有事就去二叔家找二奇,还劝着大过年的别太冲动,冷静冷静,动手啥的咋也得等了年后再开战啊……这是个火上浇油的人。
梅画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太阳,挺刺眼的,不知是羡慕还是感叹,,怪声怪气地呢喃,
“还是你最惬意啊,朝九晚五的!”锁好了大门,一蹦三跳的阔步奔跑……好些日子没这般自在了。
芝麻双宝儿跟瓜子小叔在院子里玩闹,二宝眼尖,瞄到阿么的身影立刻抛下三宝的手兴奋雀跃的往门口大跑。
梅画见到儿子乐了起来,大声笑着阻止他,“小胖子小胖子不许跑,摔倒了疼的是你。”
二宝嘎嘎嘎的乐,听话的站住脚快步走,转个弯就抱住了阿么的大棉裤。
三宝和大芝麻也往这边走,一人一声的喊着‘阿么阿么’,梅画答应不过来,还得低头拨楞二宝往上爬的四肢,嘲讽他,“你是狗熊啊,我可不是大树,下去,自己走,多大了还抱着。”
二宝一晚上没见到阿么,心中想的紧,喜的蹦高,“阿么,宝宝贴春联啊~”这就开始标榜他的功劳了,一时半刻也忘不下。
梅画在院子里跟儿子玩了一会儿,艾水儿进进出出搬着盆子,梅画让瓜子继续看着孩子,他挽挽袖子准备干点场面活,真说起来,他儿子的好多脾性都是遗传了自己啊。
还没进屋,门口就闻到了淡淡的膻气味儿,放了不少调料,原本的味道总算压制了许多,
“放了多少萝卜?”梅画露出手腕子的肌肤白莹莹的,上面套着一对儿碧绿的镯子。
柳春芽正在桌子上切胡萝卜,抬头笑说,“半扇儿的骨头都煮上了,放了十个萝卜,切的大块,这会儿已经入味了,嫂么要不要尝尝?”
梅画溜溜达达地在屋里转一圈,最后挑了颗葱扒皮,“不了,你有准成,这么些得一锅吧,咱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艾水儿正好进来,听到这话就接道,“阿么说了,咱头一年有这精贵的物件,如何能关起门来自己吃独食儿,说是熟了之后给大哥和我阿么那边送去些,说是大过年的叫他们也尝尝鲜儿。”艾水儿语调轻快,笑容闪耀甜美。
“婶么是个菩萨心肠!”梅画杨着嗓子冲里屋喊了一嘴。
刘芬芬在屋里听到了,忍不住骂了声混球,浑身发懒,就嘴皮子是个跑马场!
艾奇和艾岭趁着松散功夫去山上砍了一车的劈材拉回来,俩人运道强,还遇上了两只不知是饿晕还是冻晕的兔子,虽然瘦不拉几的皮包骨,可也是荤腥不是,拿回来往鸡圈里一扔,里面有的是菜叶子,能不能活就看这俩野物的造化了。
满屋子都是羊肉的香气,二宝三宝长的一样高,舔着相同的胖脸守在灶台等着开吃,柳春芽笑的不行,揭开锅盖夹出几块熟烂的骨头放在小碗里给他们啃着吃,当然少不了长孙的份,可大芝麻早就知礼懂事,爷爷还没吃呢,他躲着不肯上桌,后来还是祖么么过来抱着他坐上去,得了令,大芝麻才跟弟弟一起开心的啃起骨头来,大哥儿和艾老四也分了一块,俩人吃的满嘴油乎乎的。
起锅之后,艾奇梅画拎着食盒往周老么家送,艾瓜子和艾水儿则去送岳家,每家两大瓷碗,够他们吃上一顿的。
晌午有羊肉,柳春芽应着婆么和嫂么的要求调了两道凉菜,炸的花生米盛了一盘,饭菜端上桌,送礼的回来后,艾寒流领着孙子们去院子放了一挂鞭炮,大芝麻的耳朵被爷爷捂住,二宝三宝一个躲在爹后头一个躲在大叔后头,捂上耳朵了还眼睛挣的老大的盯着冒着烟的噼里啪啦的鞭炮,他俩去年这时候懵懵懂懂的,这算是第一次见到鞭炮的威力吧。
刘芬芬生怕将俩宝贝孙子吓掉魂,扯着艾奇和艾岭一人给了一巴掌,喝道,“当爹的人了还玩呢,吓到了有你俩好受的。”
鞭炮放完,午饭开席,全家人举杯庆祝,大芝麻音色纯净的念出几句祝酒词,刘芬芬乐的给了大孙子一个大肉骨头啃,二宝三宝看见不乐意了,非得祖么么分给他们才叫公平。
有了孩子就是热闹,叽叽喳喳的不歇气,一顿饭吃下来用了半个多时辰。
艾寒流今儿高兴,至始至终嘴角的笑容都没落下,儿子们向他敬的酒的全干了,足足有十几杯,面色变都未变,可见其功力。
酒足饭饱之后,桌上基本只剩骨头了,连骨髓都被艾奇几个人挖出来吃了,二宝几个小娃子啃不干净的骨头,艾奇这个当爹的还捋了一遍,二瓜不嫌侄子脏,专挑四宝抓的烂乎乎的肉骨头。
农村人讲究不多,他家如今这是能吃上肉了,早先闻个肉味都是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