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腊月二十六, 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 家里鞭炮和一些零碎还未购置全面, 吃过早饭后, 阳光充裕起来, 雾蒙蒙的天空放晴, 艾奇套了牛车驮着瓜子一起赶集去了。
梅画抽不开身, 三个儿子半刻都不消停,这个一个会儿饿了那个一会儿尿了,若是夏天他还能抱出去转转, 或者放到院子里晒太阳;可谁叫他们生在大年底下呢,这寒冬腊月的可是一点受不得风,娃子太小抵抗力差, 所以梅画从不冒这种请郎中喝苦药的风险。
柳春芽今日回亲家拜年礼, 所以艾水儿早饭后过来帮把手,他没生过孩子, 有些微末之处思虑不到, 不过还好他也是看过阿么和嫂么如何养侄子, 他本身又是个心细如发的, 所以一乍上起手来倒也不显得过于生分;
因为梅画养孩子与他所闻所见着实有许多迥异之处, 艾水儿恳下苦心和耐心学习,所以他这保姆当的还挺顺手的, 关键是这孩子负责任,有一颗抗打击的顽强的心脏!平常嫂么摆架子斥嗒他几句, 甭管言辞中听不中听, 每回都是虚心接受默默改正,这种端正的态度令人值得表扬,所以梅画对他倾心尽力的付出是看在眼里的。
过大年,人人脚不沾地,忙着感念亲情的走亲访友,忙着虚情假意的客套,忙着人情来往改善关系;今儿艾美也不得闲,定好了他们一家回周老么的亲家上年礼,只是张兰兰的儿哥儿才三个月,离不开人,所以他便留在家里看门。
半晌午的时候,艾奇家的院子里来了访客,梅画正好喂完艾小六,衣襟还敞着呢,艾水儿跟嫂么支应一声出去迎着了,心里暗想这个声音真没听过,陌生的很呢。
打开屋门,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容貌俊丽的夫郞婀娜柔美地正往他这走,艾水儿当即愣住了,此人穿着华贵,粉面含春,目光明亮,发鬓上插着一串红光闪闪的簪子,通身荧光蓝色的缎面精美绣花长衫,姿态轻盈,衣裙摇摆,不知道腰上系着什么,每行一步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十分悦耳。
这人未语先笑,眉目清婉,“这位年轻的夫郞想必就是画儿新晋的弟夫吧,你未见过我,不认得很是正常。”
我的天,就连声音都好听的不得了,好像天空的云彩,软的轻飘飘的,可字字却能涌入人的心田。
及至这位美丽的夫郞走到眼前,艾水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微红,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来人能一字不错的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定然是与嫂么熟络的人,因此笑容真诚的回话,
“正是,未知您是?”
这人正要回答,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接着,一身红色棉衣棉裤打扮的村姑出现了,相互对视一眼,来客当场失笑。
此人不是旁个,正是知县的主君夫郞,他跟梅画也算熟悉了,知道他性子爽利,不喜客套,所以说笑起来没有担忧,很是自在。
几人进了屋,褪去身上的凉气,知县主君便进屋看孩子,满月那日他的贺礼早早到了,不过人没来,早有考虑到村里人顾及他的身份不能好生吃酒,原本应该喜庆漫天的酒宴若再因为他的到来不能尽兴,那可真是大煞风景了。
服侍他的一个婆子和侍从将年礼一趟一趟搬进来后,俩人就在堂屋候着,艾水儿出去给他俩倒茶俩人连忙起身接过去,可见其规矩。
知县主君坐了半个时辰后告辞离去,梅画手中持着两张礼单对着堂屋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发呆,思考着那人的原话,
“得首府大人看中,我家老爷年后便调任邻省知州,正月十五前上任,来接替这里府衙的大人姓梅,调令已经下来了。”
“什么意思?姓梅的都是跟我一家啊?”梅画觉得不尽然,难不成他爹还找个自家人来管自己啊,再说了,不是说他爹就兄弟俩么,即便有关系也是八竿子打的老远的了。
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一通,梅画跟柳春芽一起收看礼品,呵!这回的礼很丰盛啊,有昂贵的药材,有上等的精锻衣料,梅画打开离他最近的一个大大的檀木匣子,挑着眉吟着嘴角笑了出来,六副头面首饰,金银翡翠玉石珠宝算是占全了。
物品按类归放,梅画只动口不动手悠闲自在,倒是把艾水儿忙的团团转,堂屋的南墙竖着一整墙的原木色柜子,里面分门别类的装着各色贵重品,艾水儿将最后一盒塞进去,抬手抹了一额头的汗滴转身告诉嫂么柜子里已经满满当当了,若是再放东西就得放到屋里头的箱子里去。
“满了?”梅画咬着一口脆皮桃酥,碎渣渣掉了一袄,“那你看什么能吃的,拿出来吃了,别占地方。”
艾水儿刚要直起腰来的身子差点一个趔趄,暗道,这里头好像除了人参就是药材,哪个能当饭吃啊,就算拿老参炖鸡,那也只能切一片两片,若是正根放里头……不敢相信,这人得补成什么样啊~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话,“嫂么说笑了,这样贵重的物件儿可当不得饭吃,我只是只会嫂么一声。”
梅画嘴里赛的满,说不的话,只伸手示意他坐过来吃东西,桌子上摆着三包已经打开的糕点油皮纸,然后眼神示意他快吃。
艾水儿自家条件本就不赖,在村里数一数二,不过自从嫁过来后才算真真正正开了眼界,以往的骄傲犹如井底之蛙,只道是自己家生活富足,旁人再也比不上,哪成想嫂么家的日子就跟那偶尔闲话听来的财主家一样,甚至更胜一筹,就说婆么家的日子细究起来并不比自家落后一分,隔两日就杀鸡宰鱼,虽说婆么回回惯例的絮叨人口多开销大,可那也只是说说,图个痛快,饭食上真未亏待过家里人。
艾奇赶着午饭前到家,去二叔家卸下东西,只拉了一个提筐回来,进门先看夫郞,然后再去解车,向来如此。
艾水儿帮着烧火后才走的,手里提留着四包点心,嫂么说两包给婆么,两包拎回自家,大过年的,叫亲爹亲么尝尝县上买来的点心。
艾奇从阳台根儿底下抱了一颗白菜进屋,菜帮子已经扒掉了,想着切成细丝凉拌着吃,爽爽口。
堂屋里充满着葱香,梅画弯腰正炒着菜,见人进来顺手把铲子交给二奇,自己接了白菜去案板上切丝,边干活便唠家常,还把头午来客送过的礼单给他看。
艾奇脱了外头的棉袄,只穿了一件褂子,油手在围裙上蹭蹭,接过来慢慢看,渐渐的脸上有些不解,合上之后非常疑惑地问,
“今年的礼多了三成呢?”
“那当然,高升了,够不着咱爹那儿,还不行来谢谢我啊,况且,他这么点礼要是送到我爹眼前根本不够看的,只不过这穷山恶水的,他们也不宽裕,能送出这些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这个主君的性子我倒喜欢。”梅画把切碎的白菜丝装进大碗里,开始添调料。
艾奇静心屏气的听完前因后果,终于明白过来,不过心里实在不踏实,神色不安地给人做思想工作,
“画画啊,咱们就是老老实实的本分的庄稼人,平常日子知县主君过来闲坐一坐不妨什么,按理知县大人的政绩如何自有上面的长官考评,若是因为咱们的关系升迁,恐怕……恐怕不大合适。”
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一个是徇私舞弊滥用职权,一个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不干实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岳丈不该逾越职权遥控指挥啦?手伸的太长了?”梅画阴测测的斜眼瞧着人。
“不不不……我不是!”艾奇慌张的摇着脑袋否认,急色道,“这这不是咱爹刚得了皇上的垂青么,若是再来一次,重蹈覆辙,爹的身子骨能受的了么,得不偿失呢,你在咱家有吃有喝,累不着你,应该叫爹放心才是,画画,你给爹去封信吧,就说,就说你过的好着呢,莫要再在那样了。”
梅画收回刀子眼,变成翻着白眼,讽刺他,“哟!这都学会成语啦!这话你跟他去说吧,好好教教你岳父如何为官做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