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酒席回家之后, 梅画毫无征兆地得了一种懒病, 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一步都不愿意动, 整天躺着, 眼神放空, 经常没有聚焦, 神情麻木,跟他说话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还一副迷茫不知尔所云的样子, 家里的事样样不管。
虽说以前也没管过什么,但那时候都是活蹦乱跳的,哪像现在食不知味形容寡淡, 饭都懒的吃, 送到他嘴边都倦怠的不想张嘴,一副得了厌食症的状态, 回来几天脸都小了一圈, 他这副寻死腻活的模样生生的把艾美急出了满嘴的泡, 不管是好言好语还是疾言厉色, 全都不奏效, 背地里不知抹了多少眼泪,照了面还得扮作坚强, 强装笑脸拉着人展望美好未来;
跟弟夫相处这三个月来发的愁比他从小到大吃的苦还要多,那个最起码还有盼头, 像眼前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真是把他的心思挖空了都难以招架, 面容越发的惨淡,眼睛经常红肿,叫人好不怜惜。
娟娟端来了一碗豆腐,还有他自己新晒的茄子干,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探头寻摸着门帘的缝隙往屋里看了一眼,再瞧艾美灰败的气色,心里难过没着没落的,忍着气,悄声问,
“还不愿意起呢?”
艾美摸摸湿了的眼角,点点头,拉着人出去说话,两人坐在阴凉地里,艾美双手捂着脸颊肩膀轻微耸动,过了半响,瓮声瓮气的开口,嗓子沙哑,
“你说这可怎么好啊,话也不说,问他什么不是摇头就是点头,而且好多时候都没反应,你说这是不是魔障了?我们也没碰到白事啊,回来那天还好着呢。”
说着这,艾美放下手拉住娟娟的袖子,轻泣着问,
“你说会不会被谁给勾住魂了?他人小,又是在官家长大的,身边打小就干干净净的,碰不见咱村里的脏东西,这一初来乍到的,你说会不会……”
娟娟也说不好,只是看着整日焦灼的好朋友不似之前光鲜明朗的模样,心下替他着急的不行,想多帮衬帮衬,要是关系平平的邻居,他是惯不会说这种叫人生畏的话,心下一思量,试着开口,
“要不请村北的马王婆子给叫叫?这种事咱们都说不好,你请了郎中也不见成效,米汤都灌不进去何况汤药?倒不如让他给瞧瞧,别是丢了魂,没准他来了就管用了?”
艾美用帕子擦擦泪珠,一时间没主意地重复道,“马王婆子?”
娟娟拿过他手里的帕子帮他擦,低声解释道,“小娃子要吓到了惊了魂就会睡不稳,日夜哭闹,那些人家请他过来跳一跳勾回来魂立刻就好了,我心思咱们大人丢了魂断不会不像小娃子一样哭喊,看他这般日日无神的景象到真是那么回事,左右十几个铜钱的事,倒不如试一试?兴许就对上了呢。”
艾美没养过孩子,只是长在村子里这些老话也都听到过,而且知道马王婆子也有几分本事,想到娟娟说的不错,在对上连日来弟夫的表现,心里一喜,立刻起身,多日来的乌云总算被一缕极光穿透,有了盼望,说话的口气都轻快了,
“我这就去,你帮我看着家,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走了。”
说完就往大门跑,只是还没触碰到门边,门就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一脸平静的刘芬芬,他瞧着艾美失了往日的镇定,步伐不稳,神色略急,开口便训斥,
“疯疯癫癫的成什么样子?家里着了火了还是房子塌了,成了亲的夫郞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是什么毛病?”
艾美被他从未见过的严厉口吻震的冷不丁的愣了神,要说刘芬芬很少有这种板板正正的态度,他见过轻视的斜眼的撒泼的刁蛮的耍横的讥笑的不屑一顾的,那脸就跟四月天娃娃的脸一样变化多端,像这样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样子到给人有八分的可信赖的感觉,没由来的艾美悬着的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回落到心窝里,仿佛找到了依靠。
对上刘芬芬不苟言笑认真沉稳的眼神,艾美咽了下口水,心里有些打鼓地说道,
“我想去找马王婆子给画画过来跳一跳,兴许就好了呢?”不知为什么,他这会儿竟然感觉有点心虚,拿不定注意。
“马王婆子?”刘芬芬蹙眉,自己头两日过来看了一趟,那小子一点毛病没有,估计就是好日子过惯了欠收拾,这马上就收麦子了,他不说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结果还养上膘了,一天天的手指头都不动一下,纯粹是懒的,哼,想着都是眼前这个大侄子给养出来的毛病,心里也没好气,口气不免有些生硬,带着一小撮火气,
“甭去叫了,我进去看看。”说完就往里走。
艾美又一愣,合计过味儿来,急忙道,“我还是去吧,他丢了魂,早些找回来是好!”
这时娟娟也过来了,他有些发憷艾美这四六不怕的婶么,规矩地站在艾美身旁拉着他的一角,小声嘱咐他好生说话,别再惹恼了人,本来家里都一团乱麻了可别再添些头疼的热闹了。
刘芬芬知道艾美是疾病乱投医,实在没着落了才想起那个神棍,所以也不再跟他硬拉扯,只道,
“你先别忙着去,跟我进去瞧瞧,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他的魂要丢早就丢了,晚一会儿耽误不了什么,跟我进来。”
说完也不管他自己转身就走,他清楚这个侄子的性子,断不会叫他自己跟梅画单独相处的,一想到这,他心里就不平,真是奇了怪了,我还能吃了他不成?每回快要被气死的人是我好不好?
果然,后面的脚步跟了上来。
刘芬芬一挥帘子进了屋,打眼就瞧到床上一副病病殃殃的人,不对,刘芬芬从心里驳斥自己,这哪是病,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脸色蜡黄那也是饿的,鄙夷地翻个白眼,他抱起双臂,好笑地带着讥诮的开了口,
“哟,这大爷算是躺下不动了?你这是打算躺倒寿终正寝是不是?那我多嘴问一句,您这贵公子打算何日驾鹤西去啊?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给您置办不好装裹,那可就对不住您这千金之体了。”
刘芬芬满口嘲讽,梅画平躺在床上纹丝未动,一直合着眼,连睫毛颤都没颤,可刘芬芬笃定他听进去了,梅画充耳不闻,艾美却不乐意了,百爪挠心,心里一酸,眼泪涌上来,
“婶么你说什么呢?画画好好的你说什么……”
“你给我打住!”刘芬芬转头冷目一喝,“我还没说你呢,你瞧瞧,你瞧瞧你给惯的,嗯?成什么样子了?”
刘芬芬指着梅画,语意冰冷,言语辛辣,
“他是你祖宗啊还是你上封啊?他是侯门公子啊还是达官贵人啊?啊?他什么都不是,这辈子就是庄稼汉的夫郞,他有点当家夫郞的样子么?饭不做,地不扫,衣裳不洗,碗不刷,更别说收拾家务了,谁家的夫郞像他这样?这是娶了一个过日子的还是娶了一个佛爷回来?”
越说越气,刘芬芬瞪着眼,掷地有声,“怀了娃又怎样?谁家怀了娃的像他这样大爷似是养膘,你嫂么现在九个月了还伺弄园子呢?可他呢?除了吃就是玩,你说你要好好的也行,家里人不多,转来转去就这么几个,心疼你,不叫你做这做那,全家人恨不得把你哄上天,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那心是木头啊,人情冷暖你不知?”
刘芬芬说顺了嘴,停不下来,拂下艾美拉着他的手臂,不看那祈求的眼神,见梅画背过身,更是气的怒过中烧,他直指梅画,口沫横飞,快速开口,声音大的震人耳朵,
“你这要死要活的给谁看?家里有一个人对不起你的么?怕你累着怕你冷着,怕你饿着,你大哥放着自己的家不管,成天跑这来照顾你,他老周家上次为啥打起来,归根结底的源头不还是你这么?一个嫁了人的小哥儿成日里往亲家跑,你知道外面都怎么编排他的?可他对你念叨过一句么,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忘恩负义,你就是块冷铁这么长时间也捂热了吧?可自己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的起这屋里的人么?”
说完又扭头冷喝艾美,
“你就是心软,你不给他做饭他能饿死啊?你怎么就那么手欠?你费心费力的伺候他他承你的情么?他知你不容易呢?你从小到大的那份心性定力被猪给拱了?越活越回去,一丝当哥哥的身份也拿不出来,叫他越来越不听话,看轻你,今天他这样任性不知亲热都是你给养出来的毛病,掏心掏肺换来的是什么?”
艾美呜呜呜的泣不成声,话说不出来一句,那眼泪宣泄着他的心痛和不舍,可他发自肺腑的暖着弟夫却从来不后悔,娟娟泪眼摩挲的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也跟着难受地哽咽。
梅画的肩膀不再僵硬,似乎有些松动,刘芬芬再接再厉,直击要害,
“你再瞅瞅你男人,现在都什么天儿了,眼瞅着要割麦子了,地里离不开人,这你一作妖,一天跑回来好次,你看过他一眼么?你心疼过他么?你吃不下饭,家里也跟着你挨饿,明明有饭吃却吃不饱,你这是不让人活啊,老艾家欠你什么?他昨儿在地里差点晕倒,你知不知道?家里的这些大事小情你走过心么?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最后一句话刘芬芬徒然语调升高,振的人心一颤。
“别说了!”梅画蹭的坐起身,一声干吼,接着就嚎嚎大哭,嗓音干哑,透着浓浓悲怆和凄怨……
艾美听着人终于活过来了,懵懵的转过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什么也顾不上,踉跄的跑到床边抱着人,兄弟俩痛哭……
刘芬芬可算松了一口气,骂了这半天嘴里燥的很,给娟娟使个眼色,两人去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