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了,立刻转脸就看着那个人——正看见那个人腰上,有个三眼疤的烟袋锅子。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你娘,是个黑先生?
那人见我不回答,光盯着他腰上看,还挺纳闷,抬头瞅着我:“咋,你想抽烟哇?我告诉你,我这个是装饰的,不用。”
什么年头了,拿烟袋锅子当装饰,你清明节烧报纸——骗鬼呢?
那个烟袋锅子,肯定是黑先生才有的。
可所有的黑先生没有不认识我的,这个人见了我,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而且黑先生的数量有限,我基本也全认识,不认识,看着眼熟,不能够相见不相识啊!
“你这个烟袋锅子,”倒是陆恒川先开了口:“是哪儿来的?”
“这个,古董,你们是不是识货呀?”这个中年人带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市侩,瞪着眼睛望着我们:“你们出个价,合适就卖,不过先说好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真要,你们得加钱。”
“这东西的正主不是你,”陆恒川忽然说道:“是你家里人留下的。”
这个中年人额头虽然高,可不够饱满,说明小聪明有余,天资却不足,简而言之,就是贪小便宜吃大亏的那种——一般日子会过的比真正的聪明人,和真正的忠厚人,都不如。
而他头角倒是微微隆起,说明祖上倒是出过能人,活到了现在,是靠着自己的祖产,可现如今在探照灯的照射下,财帛宫灰败,显然是陷入了窘境,福禄宫下陷——他可能是赌钱,或者风险投资失败,将祖产全扔进去,肉包子打狗,搞的自己一穷二白欠了外债。
而看着他的财帛宫——也就是鼻子,像是受过外伤,有重新生长的痕迹,更不用说了,应该有人给他改过命,手法应该很高超,可惜失败了。
“唷,这都被你们看出来了?”这个中年人不以为意,摸着三眼疤烟袋锅子,得意的说道:“这是我们家死鬼老头子留下的,说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我寻思着是不是包金包银,可就是一个普通的,但肯定值点啥,一直等着识货的人呢,你们要不要?”
我摇摇头,狐疑的望着他:“这个地方警察把守的挺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当然有我的法子了,”那个中年人转过身,说道:“我们家那个死鬼老头子,是个看风水的,夏天我就看见这里的洛阳花开的正红,知道这里有金矿,但是一直没机会进来,不过当时这山脉上面有断龙纹,说明这里很快就会发生矿难,死一大批人,矿也不会继续开采下去,我当然就掐算好了时间,找通风口进来找金苗子了,你们不也是吗?”
王德光倒抽一口冷气:“这后生挺专业啊!”
洛阳花是一种本地的野花,那花的颜色,能显露地下有什么东西,花开白色,有银,花开红色,有金,花开黄色,有铜。而断龙纹是一种云彩,行风止水,气升为云,通过云彩判断风水,也是很高超的技术。
“那还用说。”这个中年男人扫了我们几眼,忽然反应过来了:“你们……你们也听得出来?该不会……该不会你们也……”
看来他本来是想着吹一吹风水上的牛逼,没成想也遇上了专业人士了。
“你家老爷子,是个高人。”王德光说道。
“马马虎虎吧。”中年男人咕哝道:“是想跟着他沾光,可惜他死的早,只剩下我一个人摸爬滚打,这种寻金苗子赚快钱的方式难有,今年算我行运,真的要是弄到了金苗子,我就……”
话说到了这里,他忽然梗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陆恒川低声说道:“他迁移宫塌陷,可见是背井离乡,回不去了,是想着出人头地,衣锦还乡。”
回不去了——估摸着,是在家乡欠了一屁股债,逃债给逃出来的吧。
“相见也是缘分。”那个中年男人摆了摆手,说道:“咱们一起走吧,他妈的这地方又黑又无聊,结个伴儿也不错。”
说的很是。我们跟着他一直往里走,里面越来越狭窄,他时不时蹲下看金苗子,但是都没找到,只有一些成色不好的,他呲牙咧嘴又扔下了。
我四处看了看,随口就问道:“那你进来多长时间了?”
“也没多长时间,跟你们前后脚吧?你们也知道,这门口有警察,我费了挺大功夫才潜入进来。”那汉子接着说道:“我叫张牡丹,除了那位秃顶老叔,比你们俩都大,你们就喊我一声丹哥吧,你们都怎么称呼?”
大老爷们叫张牡丹……不过这个风俗我知道,古代重男轻女,要是男孩生下来柔弱不好养,家里会取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来“自轻自贱”,降孩子的身价,当然,一般农村起名更随意,什么铁蛋,狗剩比比皆是,男身女名,还得是大家族才会干出这种事儿,难怪看出来他前半生受过祖宗荫蔽呢。
只是王德光有点意见:“你怎么说话呢?谁秃了?我后脑勺有的是头发。”
“哎呀,是我眼拙。”张牡丹笑道:“看成鸡蛋了,没想到是猕猴桃。”
我又问道:“那你来了之后,有没有在矿里看到什么?”
“要是有,我挖出来带着就走了,还能继续转悠?”他以为我问他见没见到金苗子。
“不是,”我说道:“我的意思是,其他……人。”
“其他人,你以为偷金矿的那么多?”他嗤笑了一声,倒是从兜里拿出了一盒烟,吧嗒一下点上了,痛痛快快的抽了一口,说道:“这地方你还指望看见人,就算真看见,那也不是人了……”
那烟的火光一闪,我的心一下就给提起来了。
因为火光之后,消无声息的出现了一大排没有血色的人脸,他们像是从地里猛然钻出来的一眼,视线直直的,齐刷刷的盯着张牡丹烟上的那一丝火光,神色特别贪婪。
陆恒川和王德光也看见了,他们俩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对了,”张牡丹浑然不觉,还回头瞅着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刚才还说,是进来找人救人的?快跟我说说,你们这些个吃阴阳饭的,也不是搜救队的,上这里来救什么人啊?要是你们能赶尸,倒是没准能赶回去不少。”
探照灯底下,强烈的光线能看到飞舞的灰尘,人一呼吸,灰尘就会乱了阵脚,可是那一排白色人脸面前,灰尘整整齐齐的,纹丝不动——说明这些人,不用呼吸。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怪吓人的。”张牡丹终于觉出我们的视线有点瘆得慌了,摸了摸自己粗壮的胳膊,勉强笑道:“看什么呢?”
“烟。”我们还没来得及回话,倒是张牡丹身后的那些人齐刷刷的开了口:“冷的很,给俺们口烟吃。”
这个声音,阴惨惨,平板板的,别提多让人瘆得慌了——而这个口音,也分明是清宁口音,跟熊孩子们说的一个样。
我后心不受控制的就浮起来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牡丹手一哆嗦,那半截子烟卷就掉在了地上,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腾了起来,那些人猛地都蹲在了地上,跟饿鬼赴道场似得,用力的吸了起来。
可是那烟雾并没有散乱,也没有变方向——那些人再怎么用力去吃烟,也吃不进去了。
“这是……”张牡丹的声音一下就颤了起来:“乾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