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虽世代行医,家族简单,季以轩长到二十出头也没经历过阴谋算计,听见季老夫人的一席话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季老夫人一看他这副样子便又是叹气,终究还是说道:“悠同殿里住着的是什么人,一位是当朝郡主,还有一个是长公主的嫡女,这两个人,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惹得起的。你当真以为嘉靖郡主今日就是为了来闹事?她不过是想借着你父亲的死去对付她四妹妹罢了,季家这样的小喽啰,卷进去只会烧得连灰都不剩下。”
“可是……”
可这世间难道就没有公正吗?
季家乃是悬壶世家,几代行医,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就这样死在一场无妄之灾里,难道连痛呼都不配发出吗?
季以轩下意识地觉得祖母说得不对,可所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又不知该从何反驳。
季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她知道季以轩想说什么,但如今季家已经不是从前,季以轩必须认识到什么叫做世间险恶,因此有些事情不说也罢。
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向一片银白的窗外,院子里栽着的翠竹被层层积雪压出一个惊悚的弧度,似乎已经崩到了极致,可终究还没有断,她忽然想到舒湄的那一句“抱歉”,嘉靖郡主……或许是个好人吧。
活到季老夫人这样的年纪,许多事情就能看得更加通透,嘉靖郡主从回京以后就名声大噪,不是个愚蠢之人,她要想利用季晚的死对付舒至曦,大可以抽身事外,命人将季晚横死的真相散播出去,从中挑拨,让季家的人去告,去闹,煽风点火,总能将事情闹大的,而嘉靖郡主本身是干干净净的,任谁也都只会说嘉靖郡主倒霉,险些就要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可她偏偏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大闹灵堂和季家闹翻,之后随她如何针对舒至曦,那也都和季家无关了。
当时老夫人那一句“那都和我们季家无关”,舒湄明白,季老夫人自然也看得懂她的态度,舒湄长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准备都和苏世说了,这才道:“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绝不会有下次发生。”
舒湄织了一个巨大的网,环环相扣,程书颖、舒至曦、苏茹、柳如绵甚至苏显瑜,一个都逃不掉,纵使苏世对舒湄的计划早有猜测,却还是难免被这样复杂的布局震撼。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舒湄,恍然发觉舒湄从回京到现在还当真是在“被动挨打”,这个人主动出手绝对是一件十分可怕之事。
“有一个问题。”虽然心中感慨,但苏世也明白,计划做得越是庞大周密,所需要注意的事就越多,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你当真确定苏茹并未怀孕?”
“我十分确定。”
关乎舒湄计划的成败,舒湄自然不会小觑,苏世看向她的神色不免深了些,说道:“苏茹苏意是皇上的心尖宝贝,即便是她是假装怀孕,你的计划也会触碰到皇帝的逆鳞,你可想好了该如何解决?”
舒湄注意到,苏世从未称呼过苏显瑜为“父皇”,她垂下眸子,缓缓道:“利益当前,皇上懂得如何取舍。”
权衡之道,舒湄深谙个中道理,也的确运用得让苏世都不得不赞叹,可惹怒苏显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苏世看着舒湄满不在乎的神色,就知道她并未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怪异之感更甚,舒湄分明不是一个不识时务之人,可有时候却将这些东西都看得太淡了,这一次她布下一个如此庞大的局,几乎将目前她所有的麻烦都毕其功于一役,又带着一种不顾后果的狠劲,他几乎要以为舒湄是在背水一战。
她在这件事情完成之后想做什么?
苏世下意识地想到前世舒湄离开之时,她是否在那是身陷险境,也和此时的决绝有关?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舒湄的死终究是苏世心中的一根刺,想起时便抽痛一下,永无断绝。更何况此刻他看待舒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恩人”,因此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这动作落入舒湄眼中,她挑了一下眉,说道:“放心,此事过后我也另有打算,不会给皇上清算我的机会的。”
“胡闹。”
舒湄的语气满不在乎,苏世忍不住低喝了一声,旋即他回过神来,一抬眸便看见舒湄愕然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舒湄却忽然捂住嘴噗嗤笑了出来。
苏世:“……这有什么好笑的。”
“咳咳……没什么,没事。”舒湄十分敷衍地招了招手,勉强将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眼中却仍旧是满含笑意,做出一副十分真挚的模样,问:“那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说道是否会触怒苏显瑜这个问题,苏世不满地看了舒湄一眼,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认真地给出建议:“让另一个人去替你做这件事。”
“谁?”
“苏意。”
四殿下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稍稍有点脑的都能把他当枪使,指哪儿打哪儿非常好用。
舒湄想起这些日子一来苏意的表现,却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苏意背后是不是多了一个幕僚?近来他做事比以前可有章法得多。”
实在不怪舒湄怀疑,只是苏意背后那人显然十分有城府,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愿在苏意背后做一个隐形人?
要知道苏意这狗脾气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受得了的,即便是当真一心一意为苏意出谋划策,也得被他的脾气气的半死,况且也没听说过苏意招募了什么人才。
“的确。”苏世想起最近得到的消息,缓缓说道:“苏意虽然好用,但难免会失控,但他背后的这个人若是用得好了,却能事半功倍。”
“这么说来你能接触到他背后的人?”
看着舒湄亮晶晶的眼睛,苏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顿了一下,才说道:“说起来他的这位军师还和你关系匪浅,昀卿说你们是故交,且关系不错。”
苏世语气有异,舒湄盯着他看了半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她撑着身子退后了些,神色怪异的问:“丹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