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认为“疫”是由“风”带来的,听起来比较玄乎,但大多数说法都认为什么旱灾水灾过后是最容易爆发瘟疫的,这倒是很正常,毕竟这个时候的卫生水平也在这了,饿殍遍地的时候活下去都是奢望,谁还有心思去管干净不干净。
舒湄以为苏世所说的“大灾过后”就是带来疫症的缘由,因此并未追究,说道:“要想阻止疫情,首先要做的便是焚烧尸体,若是可以的话,殿下还可以多准备些石灰,到时候若是真有疫情爆发,家家户户都可以撒上,这东西不一定有人会用,但却有一定效果,若是推行开来定会供不应求,还是提早准备的好。”
说着舒湄顿了一下,想起在这个时代所谓“隔离”是被视为“不仁”的行为,又补充了一句:“鼠疫不同其他,若是当真爆发,病人最好要集中处理,绝不能出现在人多之处,还有……”
“郡主。”苏世打断了她的话,今晚的舒湄有些异常,一开始的“触景生情”,突然的“身体不适”也是,就连现在的喋喋不休都与以往截然不同,苏世终究是没忍住,可偏头一看,舒湄脸上满是疑惑,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要打断自己,苏世只好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他可真是愈发不像自己了。
苏世自我反省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将灯笼往前一照,道:“小心台阶。”
他们走的是小路,既没有灯火且路滑难行,舒湄被他这一打岔不小心忘了自己方才说到了哪里,而看苏世垂着眸子,平静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被灯火照亮的一寸石径之上,并没有要提醒她的意思,于是知情知趣地闭了嘴。
啧,多此一举……
舒湄撇了撇嘴,如果苏世身边当真有这么一位穿越二号,她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这么想着舒湄瞥了苏世一眼,眼里有些埋怨,正巧这个时候苏世不知是有话想说还是和她心有灵犀,转过头恰好将这一抹幽怨尽收眼底。
苏世:“……”
这是怎么了?
自从碰上嘉靖郡主,苏世总是不太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会儿被舒湄莫名其妙的幽怨弄得一头雾水,还不等他发问,就看见舒湄一副因为被抓包而有些尴尬,旋即迅速收敛表情冲他粲然一笑:“前面就是悠同殿了,殿下要怎么进去?”
虽然舒湄的笑容称得上是灿烂,但却没憋多久,很快又促狭地冲苏世挤了挤眼睛,苏世对她变脸似的表情倍感无奈,只好转过头去,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地弧度:“郡主先回去,我稍后便到。”
这一路上二人都在尽量避开有人的地方,大过年的苏世身为当朝二皇子不和皇上太子在一起,反而要陪同一位郡主回宫,并且还在她的宫殿中逗留,怎么听都不成体统且荒谬至极,所以苏世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和舒湄一同进去,也是被舒湄这么促狭的一提醒,苏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拿个章程罢了,他为何偏要和舒湄一同回来?
这疑惑还没发酵成型,舒湄就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压着笑说:“那我就恭候殿下了。”
说着一脚走出黑暗的小径,向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回廊宫殿走去了。
若是放在以往,舒湄在听见苏世口中吐出类似于“夜闯女子闺阁”这样的话,那定然是要将此情此景装裱起来翻来覆去地打趣品味的,可如今是她做贼心虚在前,本就有意掩盖,竟也忘了这茬,离开之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方才好悬没露出端倪来。
而独自留在黑暗中的苏世表情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时间因为被无限拉长而扯出几分缱绻来,将苏世古井无波的面容都熏染得柔和了些。
他并未注意到舒湄的异样,只是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悠同殿的大门后才想起来,他这般避着人本是为了舒湄的名声着想,怎么落在舒湄口中,倒好像是他面薄害羞不敢见人?
这诡异的想法几乎让苏世窜起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却更加确信舒湄方才定然是这般想的,却又拿舒湄没有办法,一时间无可奈何。
也罢,此生本就是我欠她的……
苏世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着,旋即轻车熟路地翻上了悠同殿的宫墙。
灯火通明的悠同殿中,白茗和平儿已经回来了,舒湄唤来所有的宫人太监,一一给他们发了红包,又给他们放假许他们今晚不必值夜,只留了白茗和平儿两人伺候在侧。
一番行动十分熟练,很快便将人都清理了出去,苏世原本以为他今日过来当真只是拿一下舒湄拟定的章程,却没想到舒湄转身就回了房,随后房门紧闭,从灯火投射的影子中可以看出她还专程上了门栓,然后意有所指地打开了窗户。
苏世:“……”
他没想到这种事情是要在房中相谈的,嘉靖郡主做事是一向都如此的吗?
虽然已经揭破了舒湄的身份,但苏世似乎总是忘记她是一位能去“逛青楼”的奇女子,这与算无遗策的成王殿下形象太不相符。
但谁说为人处世是要将习惯秉性贯彻始终的?凡人之所以生而不同就在于变数二字。
也或许成王殿下只是格外珍重这个女子,才会将最珍重的愿景寄托于此,他想要向舒湄展现的,或许是最完美的君子端方呢?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苏世今日几乎将平生所有的犹豫纠结都用完了,当年他率着三千玄铁骑深入敌营的时候都未曾做过如此难断的决定!
显然,成王殿下的犹豫在舒湄的意料之中,但成王殿下犹豫至此是舒湄万万没想到的。
苏世这个人虽说克己复礼,但绝非迂腐之人,他属于那种“清冷而不失稳重,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类型,所以在一炷香后,平儿和白茗已经被她莫名其妙地打发走了,而成王殿下却始终没有影子的时候,舒湄险些要认为苏世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出了什么意外。
她原本只是想见识一下素来知礼自持、就连看一眼女子手腕都要瞥过眼去的苏世是否也会翻窗,却不料成王殿下生生将自己逼成了真正的“君子之风”。
舒湄不知晓其中缘由,有些担忧地推门出去,想要看一眼是否真的出了什么事,正好撞见伸出手来准备敲门的成王殿下。